《《弥生九州》》苏格拉没有鱼

1、 舒景聿

　　京城，谦意楼。
　　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一白衣少年斜靠在椅子上，昏暗的烛光下，苍白的脸色透明的有些不真实。
　　苏墨低着头，斜长的刘海自然的垂在额前，挡住了他半个侧脸，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此刻正在把玩着一把不甚精致的小银刀。夜风悄悄地从窗风中牵进来，他额前柔软的发丝被风带起，右眼角下那颗鲜红的泪痣若隐若现。
　　“苏墨。”坐在对面的舒景聿微微笑着“你来找我，反倒要我这个老人先开口吗？”
　　“苏墨是来找舒老叙旧的，您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手中的银刀借着烛光微微一闪，苏墨眼底掠过一丝寒光。
　　舒景聿轻轻呷了一小口茶“今儿是八月十五，难为你还记得我这老人家，好好的日子干嘛不在家里呆着，怎么？那人他对你不好吗？”
　　“他……”苏墨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他？他此刻怕是正在青楼楚馆风流着呢……
　　“舒老，有酒吗？我忽然很想喝酒。”苏墨抬头，水一般的眸子望向舒景聿。
　　“酒，我这开酒楼的怎会没有酒？伙计回家了，等着，我去取。”舒景聿站起来，借着有些昏暗的烛光，苏墨看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
　　苏墨看着眼前的舒景聿有些微微的发愣，复而又笑了“我记得舒老从前从不让我碰酒的，说酒会乱了一个人的心性，手中的刀便握不稳了。”
　　“你早已不是刀手了……”舒景聿看着他微微地笑着。
　　“舒老，您现在……还接生意嘛？苏墨盯着舒景聿。舒景聿忽然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透漏着他的沧桑。
　　“很大的生意，舒老您……”
　　“我接不了……”舒景聿打断了苏墨的话“我已经老了……”舒景聿端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小口酒，眼神飘向窗外。
　　苏墨笑笑，不再言语，端起碗猛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闭起眼又吞了下去，烈酒顺着他的喉咙流下去，火辣辣的疼，苏墨似是还不够过瘾，索性直接伸手抱起一整坛酒。
　　舒景聿拉着苏墨的手臂，把那坛酒从苏墨手里抢了下来，轻声道：“你该回家了。”
　　“家……舒老，连您也赶我……”苏墨杏眼微睁，翘起的嘴角似是撒娇一般。
　　“苏墨。”舒景聿踱步走向窗口，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阴雨密布，微微叹息道：“明天，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舒老，你真的是老了……”苏墨看着舒老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是真的老了，此刻舒景聿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的那份阴狠和狡诈，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中间人，不再是那个只认银子不认人的冷血杀手，他老了，有了牵挂，有了情感。
　　“舒老……我不知道我现在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他变了，我也变了，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为他好……”苏墨端着酒，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舒景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舒景聿回过头，借着一点微弱的烛光打量着苏墨，眉眼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舒景聿笑了，“回忆真是一个很危险的东西，尤其是当你发现它早已和现实不一样的时候，你就会去疑惑，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样，你的心就会乱，很多人都逃不掉这个宿命而死在了这上面。”
　　“那我要怎么办？”
　　“苏墨，欲望永远是无尽无穷的，他得到了一个，便会想要第二个、第三个……可是即便他得到这天下，你认为他真的会快乐吗？”舒景聿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碗，低下头，漠然一声叹息。
　　“舒老……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苏墨看着舒老那一脸愁苦的样子，浅浅的笑了。
　　“八月十五，不知道……”舒景聿抬头轻轻呢喃，“呵呵，罢了。”舒景聿忽然自嘲的笑了笑，紧接着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苏墨有些怔怔的，看着舒老那花白的头发，脑子里像缠了一团乱麻一般。
　　他忽然想起了初遇南楚的那一个晚上，苏墨笑了，好像他的生命里每一次重大事件的发生，都会有一场大雨或是大雪当做陪衬，他忽然觉的很冷。从前的每次阴雨天，南楚都会怜惜的把他搂在怀里。想到从前，苏墨脸上的浅笑变成苦笑，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变成了这样呢？
　　忽然窗外闪过一道惊雷，照得屋里一瞬间犹如白昼。舒景聿忽然坐起身子，在那一瞬间，苏墨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他不熟悉的惊恐，那是从未在舒景聿脸上出现过的表情。舒景聿的眼神迷茫，似是还在梦中还未曾转醒。
　　苏墨听他喊道：“凤娘！”看着终是垂到在桌上的舒景聿，苏墨又是一丝苦笑弥漫在嘴角，其实，苏墨也是有些好奇的。
　　他初遇舒景聿的时候，舒景聿不过只是个刚过三十的中年男子，仅仅八年的时间却把他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者。或许是舒景聿在离去的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这些苏墨不需要知道，也不会想要去知道。好奇是一个刀手最致命的弱点，这一点苏墨自己控制的很好。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墨色的天空东方夜渐渐升起一丝鱼肚白。舒景聿皱了皱眉，坐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忽然他抬起头看着苏墨，微微叹气“你该回去了，他会担心。”
　　苏墨苦笑“他不会担心的，不过就是再找个借口折磨我罢了……”
　　舒景聿看着苏墨，“这条路可是你自己选的……”
　　“舒老……”苏墨握着酒杯，低下头。
　　“回去吧！”苏墨缓缓的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刚要走，却听见舒景聿在后面淡淡的说：“昨晚我梦见了凤娘……”
　　“什么凤娘？”苏墨没有回头，站起身来去开包间的门。
　　“没什么……”舒景聿在苏墨身后笑了笑。
　　“那……苏墨告辞。”苏墨一直到走出酒楼，才放下一直微笑着的脸。舒景聿刚才的试探不过是再提醒他，别太好奇罢了。
　　苏墨差点忘了，即便是老了，他也仍然是舒景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