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仓惶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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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擎剑跃起，皎白的剑光在空中化作一条近乎完美的弧线，伴随着铁器哐当坠地的清脆声，剑已迅然收鞘。我阖上眼，重重的喘息。疲惫中却难免夹杂获胜的欣喜。
“天下第一”我在心中笑着的叹息。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叹息，但我真的希望，这便是最后一声，尽管胜利是让人欣然向往的，但真的好累。
过完招的剑客对我躬身作揖，粗喘着，也像我一般丝毫不掩饰着战后的疲惫。“易大侠的快剑，果真当世罕见，天下无双”
对面的剑客叫秦剑一，若从温文尔雅身着言表上来看没人看得出他是个剑客，而且还是被江湖之人冠以‘中原第一剑’的剑客。
他确实是第一剑，换作几年前的我，剑术定不及他。若非我遇到的对手越来越强，若非我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我亦只能在他的剑下游走抵御罢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到他身边，手掌平放在他的胸前助他调息吐纳。听着他的气息逐渐平静稳定下来，我才缓缓收手。
秦剑一拭掉额头的汗，对我点头致谢，目光似是不经意的看到了我腰间的佩剑。“方才切磋，不曾细见易大侠的剑，易大侠可否能借予在下一看片刻？”
我点点头，他恭敬接过，放在手中却不拔出，只在手上爱惜的摩挲着。“好剑。”
秦剑一对我含笑致谢，双手奉还道。“在下看此剑绝非无名之剑，还恕在下寡闻眼拙，敢问剑大侠此剑。。”
即使身为天下第一剑也有他不认识的名剑吗？或许我的剑并非何方名剑，只是徒有虚表，华而不实罢了。
我双手接过，轻轻一笑道。“这剑，它还未开刃，我也不知它的名字。”
“钝剑！？”秦剑一惊异的叫出了声，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跟我这种挥持钝剑的剑客交过手吧。随即面露恭敬道，“易剑侠真可当得“英雄”，秦某今日瞠忽及后，心中惭愧万分，真可心甘落败。”我心中一动。
心神忽地一阵澎湃，拇指上抵，阳光下，一朵寒光烁烁的蔷薇花，曾经刺耀了很多人的眼睛。。不知是汗水流入他的眼眶，还是剑的反光，他揉了好一会眼睛。“此剑果真配得上英雄所持有，但此剑。。。”剑收鞘中，褪色的剑穗在煦阳中轻晃，我深深的吸气，似乎嗅到了空气中一些熟悉的气味。“因为这剑上有朵不能染上血的蔷薇花。”
秦剑一一脸愕然的注视着我，随即面露目敛求解之意，似乎并不理解我语中的含义。我微微颔首，却未答他，只是淡淡的问道。“还有谁的剑，比你强？”
我每赢一个对手，都会问这句话。
他的表情透露着难以言表的失望，踌躇良久才道。“不瞒剑侠，似秦某这唐荒谬称，多以虚妄之名，为世上真为剑道之人，是以小隐于城大隐于城矣，这。。。。。”
他不说话了，目光开始游离。只是落败后不甘的自嘲吧，毕竟无论是谁输了，都想要找些莫须有的理由来辩解吧。
说真的，我很高兴。记忆力里那些弥留的东西，在今天终于得偿了夙愿的满足，那些少年的痛苦，也渐渐如愿以偿。终于，没有下一个名字，没有下一个目标了啊。或许，我的挑战已经到关头，现在的我，是英雄，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了。。。
心中得意，便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兴奋。“真的。。。没有了吗。。。”
他迎上我的目光，似是怔了怔，随即敛眉垂首道。“秦某惭愧，无能相告。”
提上缰，牵过马，再三劝留的秦剑一他还在殷殷地挥着手，我对自己说。
“又要离开了，这次的前行，应是我对公主的践约。”
冰凉的感觉忽然碰在手背上，脸颊上。暖风饶柔温润，带着泥土的芬芳。天空还很清朗，却开始下雨，江南的雨。
驭着缰绳，脚跟轻叩马腹，一路伴我徒跋江南的马儿，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在细风中驰骋而去。
雨水流到我的眼睛中，脖颈里，冲刷着一身烟尘。在久违的感觉中，疲惫一扫而尽。我仿佛又投入了母亲的怀抱。紧绷的神经似乎骤然松弛下来，嘴角不自觉的露着笑意。四下除却雨声的混淆，急促的蹄声，余下的，是苍静沉默的享受；原来天堂与地狱的差距只是几步遥远的路途。
我想到了那孤烟大漠的死寂，西域楼兰的黄沙。那里的白天是那样的燥热，那里的夜晚那样的寒冷，那里的土地四分龟裂，那里的大风总让我迷红了眼睛。尽管那里的天空是无比蔚蓝的，但它实在干渴了太久，真的需要一场盼切已久的雨水。
泥土的芬香啊，雨水的滋润啊，久违了！
江南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像大漠的风沙，还未找到藏身的匿处，便已停止了的他的动向。
信马由缰，马儿亦步亦缓。雨水温柔过后的平原，草苗像突然冒出来一般，在广袤的原野中，无边无际。
我一向把握不准日期跟时间，夕阳早已落了山头，我才觉察天已渐染傍色，连星月都在天边冒了出来。看着北野起伏的地平线，我忽然有强烈的预感，我会延着这长长的，无止无境的平原开始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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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像无数注视着我的晶晶眼眸，让年幼的我不再孤单。
我趴在姑姑身边，听着她将的故事，看着她熟悉的眼睛。小手紧张的揪着被单，掌心沁出细密的汗。“三娘，三娘，后来呢？后来呢！？我爹可胜了吗？”
姑姑摸着我的脑袋，温暖的感觉其实跟亲娘没有什么两样。但她不喜欢我叫她姑姑，她说“姑姑”这两个字会让她感觉很老，我必须要叫她三娘；虽然我并不理解女人为什么要讨厌老去，但我也没有多大的意见，只要她能讲爹的故事。
“你爹是几百年不世出的剑客，没有人能胜你爹。”三娘没有再往下讲了，我却暗暗松了一口气；故事里的父亲让我仿佛身临其境与般，在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份自豪。我从未听娘讲过关于爹的这么多的故事。每当问起我娘，我娘总说只要我听话，爹还会回来。
我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与其等待倒不如去追寻啊，我想要去找我爹，只要我也能学得了父亲那般的好武艺，这世上还有能难倒我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我兴奋的看着三娘说道。
“三娘教寒儿练剑好不好嘛，我也要闯荡江湖，我也要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我摇着姑姑的手臂，透着满心的期待。
静谧的家，昏暗的灯光，三娘注视着我，满含着我不明所以的深意。“。。不行。。”
果然是这样，与我所想的回答如出一辙；我撇着嘴哼了一声，但随即失望道。“练剑有什么不好啊，连三娘你也不教我。。”
三娘转过头默然不应，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仿佛不是对我说。“姊姊也明白了，这剑本就是一柄麻烦。”
三娘的手掌温柔的摩挲着我跟韩干的脑袋，她在口中低吟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韩干那讨厌的家伙托着腮帮，满脸无趣的瞄了我一眼，蔑声道。“练剑，练剑，就为了跟这些抢杀打砸的坏人打架吗？丢了命才后悔呢！”
“嘁~懦夫~”他瞪我，我肯定也瞪他，但我撇着嘴，正眼也不愿瞧他。这个家伙太可恶了，那日我拼着小命领他去窥剑，却因为他一个喷嚏，给我娘发觉啦，后来还给娘扭了左瓣儿的屁股。
可他却说这练刀动武的事世间最为无聊的事，我心中怒愤，跟他打了一架，却没想到这比我高了不少的家伙竟这般不经打；三下两下，我就把他放倒了。而且也是因为他，我又被娘扭了右瓣儿屁股。
总之我跟这家伙是合不来了。
“娘！娘！我要听唱歌~给干儿唱歌儿吧~韩干腻腻歪歪的嚷着。
“嘁~”这娇嫩声音可真可耻，还喜欢听歌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连尿尿都要蹲着的家伙！
三娘轻声叹息，她坐起身，纤手推开窗栏；星光月色温暖了熟悉的背影，不知可是错觉，她身子竟在微颤。
“娘。。。”我情不自禁的低叫一声。意识到了我的口误，赶紧偷偷的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啊。。三娘。。我娘。。怎么还没回来。。”
或许因为我的声音太低，三娘没有听到我说了什么，她轻盈的跳起身，摘下悬在窗台的剑鞘，剑在鞘中玲玲作响，她淡淡的说。“三娘出去杀几个人，一会回来给干儿唱儿歌，给韩儿讲故事。。。”
虫声忽然散了，耳边四俱无声，我倒抽凉气时已看不清她的身影。我不确定姑姑将才说了些什么，我想问问韩干。“哎~韩干？姑姑她。。。”
“又。。。又要杀人吗。。。”韩干的声音忽然变的颤抖，他捉着被角慢慢的把头缩进棉被中。
“韩干？韩干？你怎么了？。。”我坐起身，推着他，他却躲在衾枕中瑟瑟地发着抖，一句话也不说。将才还一张嘴脸恶毒的韩干，竟变作这幅摸样？这只是忽然之间的事情。
姑姑呢？娘呢？
谁说孩子不会有失眠的时候，当一个孩子在孤独与不安的夜中，他能做的或许也只是韩干的样子吧。
被单不知何时被我扯开，窗外的光影投在梁柱间墙壁上，耳边夹杂着着沸腾的虫声，狸猫难听的鬼叫声像戾哭的婴儿。我睡不着，怔怔的听着看着，在不解中迷惑无助。
距姑姑搬至我家同住，已有好久了。这几日韩干与三娘都是睡在我娘所住的南屋，我与娘亲则住在了本是我的房间的北屋里。
而今夜却只有我跟韩干在家中，这还是首次，忽然想到莫名其妙的“杀人”二字，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赶紧拉过被单盖住自己，爬在墙壁上的月光竟好似也动了动。
“嗵！”
南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心中大惊，猛的坐起身。
“嗵！！”前声未止，黑暗中又传来一声巨响，这动静更大了，简直就是发生在眼前。我几乎要从床铺上跳了起来。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遮在我的眼前，但我什么都看不到，就连从窗外透来光我也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我的胳膊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手臂传来一阵紧痛，我吓坏了，大声的哭出来；不知从哪里闪出一道寒光，我的眼前一阵发白，我看到一只铁箍一样的大手捉住我的手臂，我被它拎在半空无力的挣扎着，像一只被抓到翅膀的小鸡。
“得手，走！”我听到有一声命令，声响沉闷像是被布捂住了嘴巴。
门板被重重地掀翻在地，重重的人影把门板踩碎成两截发出咚咚的踩踏声。
冰凉的月光照进来，刀剑映射出刺眼的寒光，他们浑身黑衣似忽然冒出的恶鬼，凶猛狰狞。有人发出一声呼哨，无数混乱的声音声纷至沓来。那大汉把我夹在怀里，我大声的哭闹挣扎，却无济于事。
我听到了韩干的声音，越来越远。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寒意冲上脑门，像突然闯进了另一个世界，大脑空白一片。黑夜里，我被被数不清的身影包围潜行。没有人说话，我的大嚷已经盖过了他们浅显的脚步声。他们也并不遏制我的挣扎哭闹，甚至我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他们好像。。。
不在意。
先头一黑衣汉子忽然抬手，队伍迅速停下，默然潜行的黑衣人们面面相觑，随即目光全部聚在为首的黑衣汉子身上。
他慢慢把手收下，掌心放在腰际的剑柄。气氛忽然变得有紧张，但没有人说话。有风吹过，几颗落干了叶子的垂头柳树在月色下轻摆，没有任何别的声音，除了风声。
忽然！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那抬手的黑衣汉子忽然拔剑护在胸前。
“谁！”他的大喝伴随着几十把刀剑同时拔鞘的唰唰声，铮然回荡在夜空里。
又没有声音了，气氛由紧张变作了诡异，沉寂了一会他又断喝道。
“出来！不然我结果了这小崽子！”
有人！身前的一颗垂柳下，竟凭空出现一个人！
银白色的剑，水红色的裙！
霎时间，我心中的害怕却没有了，心中的恐惧中忽然出现的光芒，把黑暗与阴霾猛然驱散。
我的英雄来了！
带头的黑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
“公孙二娘。”
他的声音带着莫名的仇恨，我娘的名字仿佛要被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逆着月光，我娘横举长剑，身影静伫的像一尊无暇雕塑，她冷冷道。“无胆匪类，你们若有本事的，便光明磊落的来。”
黑衣人忽然放肆的笑着，好像听到了一个再有趣不过的笑话。“公孙二娘，你知道我家主人要的是什么。”
他又不笑了，我看见他的手心正紧紧的攥着剑，青筋都鼓暴了起来。
我娘冷声道。“他要什么!”
黑衣人道。“你的命！”
我娘冷笑一声，长剑指着黑衣人道。“是他让你们这么些个人挟持一个孩子的吗，他就不怕遭中原武林所不齿吗。”
黑衣人的剑忽然搭在我的肩上，一阵寒意袭上喉头，我心中大骇。
“女人还真是话多，同样的笑话，再讲第二遍就不好笑了。”黑衣人揶揄般的冷笑着。“而且我杀一个人，会让他很痛的。”
冰冷的剑锋又近了一些，距我喉头仅不到半尺。
“住手！我。。。”月光下，不知谁的喘息声渐渐大了起来，我娘的声音虽然依旧冷静，但我听得出来，还有一丝强装镇静的抖动的。“你先放我孩子！”
黑衣人大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
喉部稍稍一痛，冰冷的剑刃切近肌肤，血像汗水一样顺着滑下来。我吓坏了，我大声的喊着娘，大声的哭，大声的求救。
“不！！！求你。。”母亲的声音，近乎哀求了。我心急如焚，拳头不自觉的被我握紧，假若我反抗，假若我会剑，假若我是英雄。。。
“自，行，了，结。”一字一句，生冷，冰硬，黑衣人的声音没有感情。
长夜的细风忽然剧烈起来，水红色的衣裙随风猎猎而响。母亲说了一句我不懂的话。“麻烦你告诉他。。我恨他。”
黑色的长发，像风中的长柳，感觉母亲的目光默视着我好久，我傻傻的，懵想着。我寄托，她便是拯救一切好人，惩戒一切的坏人的英雄，她忽然扬起剑，架在脖颈之间横抹下去。
心颤！！
一股热腾的鲜血自伤口处激喷薄而出，闪亮的剑光中，我忘记了流泪，眼睛恐惧的睁大。
“不要！！！”像一场闹剧，我的英雄再次逆着月光，身影却一寸寸矮了下去。所有的光线忽然消失，月星都躲了起来，夜空阴黑沉重。
我的英雄，倒在了血中。
回天绝望，丝毫不再顾及还抵在脖颈上的剑刃，挥出臂膀手臂击开肩头的长剑，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还想要捉我，我狠狠的咬住他的手指！腥咸的血液，流在嘴角上。
无数人戏谑的大笑声，我被七荤八素的击倒在地。天空忽然划过闪电，那轰鸣的大响却像等待了几个世纪那么长。满含痛哭的爬到母亲身边，双手沾满了粘稠的血。
黑暗，看不清她在弥留之际本应复杂的眼神。恐惧瞬间消失，换来的是满腔的怒火与仇恨，我在血泊中提起剑，慢慢的走向他们，即使我并不会剑。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日后与剑光的陪伴岁月中，我早已记不清了。有人说，当一个人经历了他自身难以承受的痛苦，大脑便会自动选择抹除这段相关的记忆。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会选择忘记。
因为，真的太痛苦了。
第一次蹒跚下地，第一次张开双臂奔跑，面对眼前翻飞的世界，在她的鼓励下，第一次勇敢的闯入。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就这样眼睁睁的在身前逝去，这样的悔恨与后悔会弥漫一生之久吧。
颠簸马车唧唧作响，血腥的味道依旧弥散在全身。天空忽然下雨，不是很大，寒意却凉透了骨子。
我挣扎着睁开双眼，不敢去回忆昏厥后的梦境，微弱的光线中映入眼前的是熟悉的侧脸。“娘。。。”
没有人说话，韩干也在马车中，已经闭着眼睛睡着。她看着我，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刚哭过。“寒儿，坚强些。”
她伸过手，冰凉的手掌扣住我的掌心。“这是你娘的。”
我迷蒙的摊开手，她在我手中放下一块奇怪的石头，那石头在冰蓝的氤氲气息中隐隐透闪着光芒，温润的感觉像母亲的温度。。我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说。
姑姑嘴里唱着歌，紧紧的抱住我跟韩干。我不再悲痛的哭泣，因为忽然感觉，母亲。。明明就在身边嘛。。。而且。。。这样坚强。。。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水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惜别伤离方寸。。乱。”一个裙角上还沾着鲜血的女人，也可以把歌唱的那么温柔。
雨，还在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仓惶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