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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且暮羽亭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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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亭且暮,山海无常,浮生总道是微凉。
——札
两枚铜板递过去,换来一只热肉包。
庾子嵩从不为难自己,几口咬完,抖了抖身上没多干净的白袍,总算是分文不剩。
天下初定的当口,朝廷和百姓都卯足了劲想要争出个太平盛世,妓女都把自个儿贬成蒜瓣价,门庭喧嚣。庾子嵩这般混吃等死的主儿,去城西乱葬岗拣根风水好的树枝上了吊才是正道。
太阳好像升得很高了,庾子嵩看不清楚,前面晃悠悠的不知是高头大马还是扁担软轿。他也不担心撞人,一步一停地顶着日头走。
傅谖前几日刚离了郢城,临走时生拉硬拽一番是免不了的,不过还是和以往一样不顶用。调令急催,实在拖不得了,愤愤一个拂袖,转眼就没了踪影。
只是这个呆子心软得像个兔子,人走了也还要护着他,鞍前马后,这会儿清了道,明天一觉睡醒说不定俯身就能捡到金子。
街不长,走到底。
能不停便不要停,不小心歇错了地方,心能被人剜了去。
庾子嵩一路逛到城郊,这地方从前被他打理出些好风致,流水曲桥,碎桃花落得轻易。只是那日之后没敢再来过,荒废如初。
庾子嵩自认不是个善人。那些猫鼠犬鸟,贫倌穷仆,收着只为找些乐子,毕竟昼夜长得难耐了点。
只对那人,千分真心地好了这么一次。
“谢将军,游太傅,你们生不同衾死同穴。”庾子嵩鞠一捧浅溪水,代酒撒了地,“小人庾子嵩,辉光岂敢沾。”
你这是妒忌。庾子嵩敲着自己脑袋,笑带嘲讽。妒忌得几年都不来看一眼。
那人活着的时候,可是成天要死皮赖脸贴上去呢。
物是人非,清风依旧。庾子嵩翘脚坐到星光漫天,并不觉得无聊。一直以来,似乎都是这么找个地方,过了沉夜,过了天明,等谁来扯扯衣袖叫醒,却没有等到。
有些谁心狠起来,真是锋锐刃利,割人。
罢了,对错不言,盛世歌谣里传唱的也并不是原本识得的你们。
月至中天,蝉蜩幽鸣。庾子嵩抬头看了看月亮,一团朦胧的丝白,分不清形状。
袖里的薄刀被抽出来,崭新。庾子嵩确从没有拿过这种东西——竹笛狼毫笔,方是本家亲——使起来却异常顺手,腕上一划,都来不及痛。
庾子嵩把手臂伸进溪水,掌心一片沁凉的朗澈。
他撑着头靠在石上,闭了眼。
许久瞧不分明东西,这时偏偏见着了一轮清晰满月,与多年前那个闲散的晚上一模一样,亮出了几分无趣。
自家园子大得让傅谖生气,庾子嵩数着步子绕,十步吟一句四十成一诗,一个多时辰才晃到浣池边,跳坐上了水磨白石的扶栏。天如绛墨。低头就看见池里那张脸,月色和水光潋滟着打上去,心下如当年般叹一句,质如圭璋。
吟过的杂诗仍是记得,何时念道:“羡云不羡月,闲来戏璇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