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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节 ...

  •   有时,世界只是你的一个吻,时间与空间皆为错觉。
      ——题记

      花园的月季丛掩映着一条原木长椅,我和小山有时会在这儿小坐片刻。
      小山的母亲喜欢月季,满院都是,有几株已经长到两米高了,顺风时,走在墙外的路上都能闻到馥郁的味道。
      别的花开了败,从牡丹到玫瑰,再到荷花,芳迹匆匆,而中国玫瑰却一直在枝头傲然怒放着,从四月到十月,迎来了燕子,送走了杜鹃,连一丝皱纹都不愿起,青春对她格外关照,真是让群芳妒忌。
      我干完了所有的工作,独自坐在夜色中芬芳的长椅上。暑假飞逝,转眼又该开学了。
      小山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还有三天就开学了。”小山没精打采地说,“想到这儿我寝食难安。”
      “怪不得今天吃这么少,我还以为我做的饭不好吃呢!”
      小山没有说话,头靠在椅背上,满天繁星映在他漆黑的眼中,闪闪烁烁像他欲说还休的言辞。
      “我还有十天就十四岁了。”
      “是啊,十四岁了。”
      “姐姐,你有没有不想比我大?”
      “怎么这样说?”
      “比我大就比我先死。”
      我哑然失笑,小山却还是一脸的忧伤。
      “小山,其实死亡,有时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活的艰难。”
      我笑容凝固了,这话出自一个十四岁不到的朝气蓬勃的少年口中,让我这半老徐娘听了,心里沉甸甸的。
      “我妈,她有好多情人,我都见过几个。”小山沉重地吐出这几句话,“今天我在体育馆见到和我妈好的那个踢足球的男人了,他又和别的女人勾搭,不过我妈回来了还是会去找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混乱,可能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他们根本就不懂得节制,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懂节制,他们甚至以节制为耻,每个人都在夸大自己的野心。人的欲望太多太强了不好。”
      “所以每个人都要学会克制自己。就像我有时不希望你上那么长时间的网。”
      “知道,我尽力克制。”小山对我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手背。
      “其实我不喜欢电子产品,虚拟的世界把人的感觉磨出了茧,人变得迟钝、麻木、呆滞,缺乏对这个世界真正的关怀。现在的人类,有健康却没有美感。美的人应该具有蛛丝般的内心,春天的情感。这个世界在变丑,机器把什么都毁了,每个人都形色匆匆,对美视而不见。虽然还残存一点儿,但在缩小,总有一天这儿会变成罗布泊。”
      小山出神地看着我:“你觉得你美吗?”
      “怎么说呢?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真希望我从来就没出生过,或者在三岁的时候死掉。我想从这个世界蒸发,不要有知觉,也别让任何人和物记得我。”
      “你真是个怪人……你好像挺孤僻的,没有朋友吗?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耶?女人都有闺蜜的,一块儿逛街聊天发牢骚,我从没听你说过你的朋友,也没见你炫耀过逛街淘到的东西……你好像对帅哥也没兴趣。你,是不是个女人呀?”
      “那我就是个男人喽!”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你更不像男人——你也不是特爱钱对吧?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嗜好吗?”
      在他一双灵光忽闪的眸子注视下,我一言不发,他自以为聪明地说:“看,被我说中了,你喜欢什么?恋尸?SM?恋足?异装癖?同性恋?还是,人兽?”
      “苍天那,收了杜小山吧!”我哭笑不得。
      “靠!不会真是人兽吧?”
      “我——”我看着他,渐渐收起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唉,我小的时候特喜欢画画,想当个画家。可我爸不让,他想让我好好学习;后来,我又喜欢文学,想当个作家,还没萌芽就被他扼杀了。他才不会让我走那些冒险的路呢!他要他的投资百分之百有收益,而且是高利润的。”
      “你起码还有过爱好,我压根就不知道我喜欢干什么——其实,你也蛮可怜的,大家都在羡慕你吧?可你却一点儿也不开心,我没说错吧?”
      我没说话。
      “姐姐,我觉得啊,你有时候太在乎从前的事情了,人不是活在过去的。”
      我仍旧没有说话。
      “你拒绝接我的话?——我知道这些我自己也做不到。过去的创伤太大了,人是很难彻底走出来的。况且现在还继续受着伤。有时候还不如死了算了。”小山缓缓吸了口气,“宁湘,你说我们是怎么了?”
      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一时愣住了,半晌才说:“我们很好,是这个星球有毛病。”
      他静了会儿,似在思考我的话,终于开口了:“没有毛病会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如果这个星球没有毛病,约翰•列侬和迈克尔•杰克逊不会死得那么早,我也不会在这儿。”
      “给我当家庭教师就这么不幸?”他不高兴了。
      “没有,我只是打个比方。”末了我加了句,“给你当家教,是我活到现在为止,最幸运的事情。”
      说完我又补充道:“最幸福的事情。”
      他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甜美笑容,不过随即又惆怅起来:“如果这个星球没有毛病,我也不会在这儿。我会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像吴均那样。”
      他一脸凄清地接着说:“他们离婚时我才八岁,可什么都懂。虽然也难过,但又松了口气,就像被绝症折磨了很多年的亲人突然离开一样——他们总是吵架,但不摔东西,也不打我,就是互相不理睬,一句话都不说,当对方空气,也当我空气——这比打我一顿还让我难受,一直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刚才说恨不得自己从没出生,我有时也这样想。我就是一个错误婚姻的错误产品,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妈说:‘我儿子没有爸爸!’——我爸有了钱就不要我们这两个累赘了。——其实我才是个累赘呢!我妈不再婚就是为了我,可她根本不知道,她到处找情人对我伤害更大,我不愿相信我妈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你……恨你爸吗?”
      小山想了想,坚决地说:“不恨,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虽然有时,这种选择会伤到别人。我不能恨他,我很难让自己仇恨。已经这样了,恨有用吗?而且,我憎恨仇恨,这是最自私狭隘的感情,我倒宁愿替爸爸惋惜,他失去的太多了,自己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真豁达。小山,你都可以去参禅了。”
      他轻轻笑了笑:“我要出家了,这张脸也算是法相庄严。”
      “少自恋!你要是出家你妈就疯了。”
      “她不会疯,她会拿刀逼我还俗,我要是不从,她就会杀了我,然后自杀。她这人个性特别强,就是命不好。她心里很苦我知道,我也很体谅她,不过啊,我没办法理解她的诡异举动。作风方面的暂且不说了,光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她哪点儿合格了?没错,她每天是在拼命赚钱,为了让我和她生活好些,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和她关系不好你也知道,这多半是她自己造成的。你看,本来那,我爸不要我们了,我俩相依为命,应该更爱对方,更和睦。可她非要把关系搞得很僵,自己没事找事,还显得我不孝顺,外人听了只会觉得是我不乖。她对我要求太高了,什么都要干涉,好像我不属于自己,而是她的一块私有土地,想在上面整什么就整什么。我并非游手好闲之徒,更不会因为家境好点儿就吃喝玩乐,事实上我很讨厌这种人——人,得有件自己真正在乎的、认真、仔细去做的事情,也就是信念,抑或是信仰,不然和动物有什么区别?我每节课都在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课后好好写作业,好好复习。可我妈太过分了,她的要求就不符合人体自然规律。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事儿都是错的,就算眼下是对的,过后还得摒弃。就像现在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地球,看着吧!迟早会出事!——我妈希望我像苏秦一样刻苦。苏秦刻苦是为了六国相印,后来死的很惨!我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意思生活?都这么大了,又不是脑残,也不是心理变态,做事情还有什么好让她操心的?我会把自己人生安排好的。”
      “我挺想听听你是怎么安排的?”
      “我,我要每天都过得有意思、开开心心,充实自己,成为想成为的人。行有余力,就去帮助更加不幸的人们。”
      “可你得赚钱呀!这个社会没有钱寸步难行——不过,这些你妈都替你打理好了。”
      “我妈?——唉!别提了——我将来肯定得继承她的公司,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实现自己所有的梦想。”
      “你有很多梦想吗?真好,有梦想真好!”
      小山带着一种自豪和自矜的表情,看着我,扬了扬下巴:“想不想听听?”
      “想!”
      小山嗤地笑了。
      “怎么了?”我很诧异。
      “姐姐,你刚的样子像个等着发糖的小孩儿,怎么这样可爱?”
      “好了,你快讲吧!”
      小山庄容道:“我的第一个梦想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出海。总有一天我要买一艘船,一个人出海。”
      “好多男孩子都想出海的。”
      “恩,所以这也不算个多有创意的梦想。”
      “如果男孩子都去出海了,交通堵塞怎么办?”
      小山浅浅一笑:“呵,大家都出海就没意思了。出海呐!就是寻找那种感觉:朝一个说不清的目标迈进,在苍茫的大海上,享受孤独和危险。最重要的是自由,这在陆地上根本没办法得到。冒险,挑战,刺激,还有意想不到的喜悦。你永远料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好事还是坏事。那真是太棒了!”
      小山的眼中有喜悦和忧伤,还有渴求和希翼的淡光。
      “我不想出海,不过,你要能带上我,我会很高兴的。我可以给你弄吃的啊!”
      “不,我不带你,就我一个人。让我漂泊去吧!战斗去吧!”
      “你死去吧!”我笑道,“竟敢不要我。”
      他低头微微一笑,沉默了一会儿,说:“别的不说了,出海这个梦想是一定要实现的。最可悲的人生就是,在老的时候回忆往事,发现想到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
      “是啊!”我轻叹着,然后鼓励地推了他一把,“那你就去吧!说不定到时我还能帮到你呢!”
      小山嫣然一笑:“谢谢!如果我给妈妈说这些,她肯定不耐烦地赶我去学习。姐姐,你和一般的大人真不一样,特别能理解我。你要是我亲姐多好!”
      “理解你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
      “我妈就算钻研透了宇宙本质获得诺贝尔奖,也无法理解我。我和她不是一个星球上的——我的另一个梦想就和我妈有关——我,希望她可以过得幸福,但前提是不能让我委曲求全。她可以找到真正爱她的人,和他结婚,生个孩子,继承她的公司。我压根就不想做生意。我想做的事她一件都不让做——你现在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想要!”
      “我——”我微笑着,心里在叹气:这辈子想得到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属于我。人往往是这样,最想得到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他像太阳一样在头顶照耀着,可望而不可触摸。
      “我想每天开心点儿就行了。”我低头抚着衬衫袖口的褶皱说,“人这辈子不长,对自己好点儿。”
      我复又抬眼看着小山,微笑道:“我没有你这么志向远大,生活顺心就行。”
      “也是,我是男孩子嘛!你们女人家开心点儿就行了,别想那么多,对你未来的宝宝不好。”
      “我未来的宝宝?”我一头雾水。
      小山瞥了我一眼,带着一脸学术气质说:“女人心思太多会影响卵子质量。”
      “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不要老把你们生理课堂上的词儿挂嘴边。”
      “为什么?这是科学。”
      “科你个头!以后别说了。”
      小山不屑又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看来代沟还是存在的。”
      “这不是代沟的问题。我怕外人笑话你。”
      “行行行,我不说了。我光给你说,不给别人说。”他抿嘴浅笑。
      “我不想听。”
      小山无奈地看了我一会儿,握住了我的手腕:“Ok,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话题了。”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你应该还有梦想吧?”
      “梦想多了,一晚上都说不完。”小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终于留长了,但愿我妈这次不要给我剪——其实我觉得,我长得还不错!”
      “我怎么没看出来?”
      小山略有些沮丧地垂下手,腰也弯了下去,双肘撑在双膝上,头耷拉着。
      “生气了?真小气呀!”我拍拍他的背。
      “没有。”他的声音像洞箫一样柔和而哀艳。他揉了揉头发。
      “你今天情绪不太好啊!”
      “我情绪就没他妈好过!”他的声音透着苦涩,“除了别人给我的,我一无所有。”
      “胡说!你又聪明又可爱,怎么会一无所有呢?”我衷心地说。
      “可我怕——怕有天连这些都会失去,怕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不会的!”我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你说不会就不会!你少安慰我了,一定会的!”小山声音突然提高,我愣住了。
      他喊完,平静了一会儿,以手扶额,脸上一片阴影:“抱歉,今天心情不太好。”
      “没事。”
      小山拉过一枝水红色的月季,贴在脸上。四下清辉荡漾,一切清晰可辨,月季美得不可思议,和小山娇嫩的脸交相辉映。他斜睨着我,在鲜花的映衬下,眼神很是媚人。
      他就这么静静地贴着月季,过了一忽儿,松开手,花枝弹走了,他坐正,抚摸着椅边的一朵白月季,看着我说:“你说这个星球有毛病,可这些花儿看起来很完美!”小山俯身亲了亲那朵白花,保持这个姿势颓丧地停了几秒,靠在椅背上:
      “除了人和他那些该死的产物,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到让我自惭形秽——看来这个星球除了人剩下的都很正常。姐姐,你没有压力吗?你和完美连边儿都沾不上,要知道,我是处女座,完美主义者。”
      “家庭教师要那么完美干什么?”
      “可就算区区一个家教,你离达标都差一大截呢!”
      “那让你妈把我辞了吧!”
      “我妈?她貌似对你满意得很——我说的这些仅代表个人想法。”
      “鄙人想知道,什么样的家教才能入少爷法眼?”
      “首先当然得漂亮了!漂亮,新潮,年轻,对时尚有自己的眼光,天生的衣服架子,走到哪儿都光彩照人;然后,最好穿得少一点儿,越少越好,裙子嘛,当然也是越短越好了;声音……”小山将左胳膊搭在椅背上,这样我就在他的臂弯之中,然后凑近我,一边嘴角翘起,脸上一个歪歪的笑,痞气十足。我皱眉推开了他。
      他黯然放下胳膊,眼中仅剩的微弱光彩倏然消失了:“你讨厌我了?”
      “没有。”我淡淡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走,什么都会走,就剩下我,一个人在世上,看不到一点儿光,到处是野兽和荆棘。”
      两行清泪沿着小山的脸颊淌下,我吓了一跳。
      “小山,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小山满面泪光地看着我,眼睛像透明的黑色玻璃珠子:“我害怕,哪天你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怎么会走呢?上哪儿去呀?放心吧!我不会走的,我走也没地方去呀!再说,咱们在一个城市,就算我将来不给你当家教了,你还可以去找我呀,随时欢迎。好了,别哭了,乖。”
      “你又安慰我,相聚是暂时,相别是永远。你敢说咱们永远不分开?”
      我在那双小我十三岁的眼中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我们彼此都会分开,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在这之前,还有好多可以共处的时间……”
      “不!”小山打断我的话,闭上眼睛,轻轻摇着千娇百媚的脑袋说,“你很快会离开我的——在我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
      我忧虑地看着他,他突然紧紧抱住我,双臂用力环着我的脖子,脸颊贴着我的头发,抽泣起来,身子轻颤。
      “小山……”我拍拍他的背。
      他哽咽道:“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你,你对我最好,比他们都好,我不想让你走……”
      他的声音淹没在啜泣中。
      “我不会走的——我保证!在你不需要我之前,我绝不会离开你。我——小山!——”我的语气从坚定变成了柔和,“你对我来说是稀世奇珍。你还太小,很难理解这种感情。你只要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就行了——就像在乎自己一样地在乎你,甚至更甚。”
      “那你爱不爱我?”
      我心里一惊,谨慎地说:“我当然爱你了,我小侄子和你一样大,我把你当做他来看待……”
      “我不想听这些!”他再次打断我,“姐姐,认识你,知道我有多幸运吗?一般男孩子和妈妈感情都特别好,放我这儿就不是了。我妈没一点儿母亲的样子,她更像个父亲,像父亲要求儿子一样要求我,平时干得也都是男人的活儿,我真怕她会用上剃须刀。”
      我忍不住笑了,小山却没有笑,他仍旧搂着我的脖子,抽泣停下了,悲戚却丝毫没有减轻。他用指尖在我背上划着,开口了,声音清澈地不真实,透明而脆弱:“我好孤独,孤独到胃绞痛。你也孤独吧?”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小山松开了我,凝视着我眼睛,似在凝视一块通透的水晶,良久良久,一眨不眨,他的眸中除了水、除了透明,什么都没有。少年细腻娇嫩的眼角斜扫向鬓边,美丽的丹凤眼,月光下肌肤呈非现实的纯净象牙白,无一丝纹理,眼皮闪烁着极淡的银辉,我恍惚以为坐在面前的是初出桃源的、好奇的精灵。
      精灵眨了眨眼,仙界的气质瞬间消散了。他半垂下眼皮,又弥漫上了人间才有的多愁多病的神情。
      “姐姐,一个母亲像父亲,父亲像路人的地方,为什么让我碰上了?”他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这个世界需要治愈,太需要治愈了。”
      “都明白这个世界需要治愈,但没人懂该怎么办。”
      “是啊!没人知道怎么办,虽然每个人都曾经想要治愈他,可时间久就习惯了,麻木了,在这个扭曲的容器里扭曲自己,然后活下去。在有毛病的地方,只有变得同样有毛病才能生存。”
      “其实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我劝慰。
      “好人只是从某种程度来说的。真正的好人太少,而且大多命途多舛。就像Michael吧!他想用爱治愈世界,可人性是自私丑恶的。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这样对不对?”
      小山厌倦而疲惫地垂下头,我拍拍他无精打采的肩膀,柔声说:“他这样做当然是对的,这还用怀疑吗?人道主义虽然不能治愈世界,但可以照亮眼前的路,让我们找到真正可以治愈世界的种子!——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不代表永远找不到。”
      小山点了点头。
      泰戈尔说,星夜里的群星对我而言是我那白日萎谢之花的点点回忆。可对于我来说,这浩瀚夜空中闪烁的无数光辉,是地球上人们心底的泪珠,有的飞升变成成星光,有的委顿化作流萤。
      “小山,你这么喜欢Michael?”
      小山顿了顿,似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半晌才开口:“Michael对我来说是一个精神的提灯人,在我迷路时,总能看到他,他引我向一个正确的方向走,跟着他,不至于踏进魔鬼的森林。我无比敬爱他,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父亲。”
      我叹道:“他是一个不被俗世所容的伟大艺术家。”
      “是啊!伟大艺术家。他的音乐会告诉你他有多伟大!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用自己的天赋去帮助别人,但我没什么天赋——”小山憨憨地笑了笑,“——所以——你还记得那个孤老太太吗?”
      “吴均他们院子那个?记得。”
      “我有时会去帮帮她,买点儿东西。我能做的只有这么一点儿了。Michael说,人要尽最大努力发挥自己的天赋,去帮助更加不幸的人们。钱是万恶之源,他一直这样认为。”
      “钱本身不邪恶,只是太诱人了,诱使人犯罪。就像是,红颜本来不是祸水,却诱惑人干坏事,便成了祸水。根本上还是人自身的问题。”
      小山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觉得你是祸水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诱惑了我。”
      我的心“咯噔”一下,几乎要用手捂着猛跳的胸口,勉强笑道:“别开玩笑了,都几点了,该睡了。”
      小山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有湖水的郁蓝,以及深邃的真实,还有闪烁的暗光。
      冷不防,一个温软的唇印了上来。
      他不太会接吻,只是吻了吻我的唇就离开了,夜色下,他看着我,眼神是热切、羞涩、明艳的初日,脸颊恰似被朝阳晕染的云朵和天幕。
      “你看,反正我已经亲过你了,你不会再走了吧?”
      他的声音是葡萄园中沙沙的轻风,拂过我的耳际,带着青涩的香甜和清凉的湿润感。
      我看着他嘴角铭心刻骨的弧度,方寸大乱,沉默如东风。
      “其实这个不算什么的,我是怕你生气,你生气吗?”
      我垂下头,心里有无数个念头在赛跑,不知该说什么。可他随后做了个更惊人的动作。
      他抬起我的下巴,再次吻了过来,等我彻底反应上来,一切都晚了,在他热烈的吻中,我的全部都被抽离,只剩下唇上惊心动魄的触觉和鼻端铺天盖地的只属于他的气息——初夏般的凉爽清新的气息。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吻他。理智如寒流般退去,东南信风带来了寻偶的鸟儿,淙淙的躁动的流水,及萌芽的玫瑰——以便在整个夏季都浮动着甜美诱人的芬芳。

      我在高速下滑——往罪恶的、恐怖的、毁灭一切的地狱下坠,有人试图拉住我纤细的手腕,有人跪地哀哭——也许这是别人,也许只是我自己。
      星期天,陆子明请我去他家吃火锅。
      我并不愿意去,又不忍心拂他美意,只得赴约了。
      吃完饭,他建议看电影。
      我俩坐电脑前,为看什么纠结着。
      “《夜访吸血鬼》怎么样?”陆子明建议。
      “我看了十遍,台词都能背过了。”
      “哦,忘了,你扣扣资料里说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就是《夜访吸血鬼》。你们学外语的,这些经典英文片都看烂了吧?”
      “是看烂了,不过经典百看不厌——就看这个吧!”
      华丽如诗的台词:我的热情与她的金发一同消逝了……直到屏幕上出现莱斯利整理花边袖口,对着镜头笑得风神俊逸,伴着枪花乐队的歌曲——
      “宁湘,你想不想变成吸血鬼?”
      “不想。”我很果断地说,“当一个异类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比如孤独和非议。”
      “还有——只能远远看着永远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像克劳迪娅看着楼上洗澡的成熟女郎。”
      我愕然看着陆子明,微微笑了:“孺子可教也!”
      他也笑了,低下头,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尖——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小山啊,他也喜欢做这个动作……
      也许因为我突然温柔起来的眼神,下一秒陆子明就吻住了我的唇——他只是亲吻我的嘴唇,并没有探进去——我用力推开了他。
      “Is my kiss as deep as his?”(我的吻是否比他更深情?——《夜访吸血鬼》台词)
      我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我是说以前吻过你的男人。”
      “啪”我扇了他一巴掌,踢开凳子,拿起我的包要走,他拉住了我。
      “你别走!”
      “放手!”
      “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
      “你管不着!”我扭过头不看他,我根本不想看他受伤的表情。
      “我好嫉妒啊!嫉妒地发狂!”
      “所以你就做出了如此愚蠢的事情。”
      “愚蠢吗?”
      “你不这样认为?”
      他死死盯着我,突然泄气了似地无力垂下头,蓦然,一两滴眼泪打在了地上。
      我震惊地看着他。
      他拭了泪,抬起头。
      “对不起。刚才是情不自禁,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面颊上还挂着泪珠,我不知怎么就心软了,冷冷地说:“三十岁的人了,在女人面前哭鼻子?”
      他将眼泪抹干:“让你见笑了!看完这个电影,情绪有些难以控制。”
      “又不是看《本能》,阁下自制力也太差了。”我依旧冷冷地。
      他笑了——果然一提起这个就激动:“你误解了,我不是说那方面的。”
      我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继而睁开眼道:“子明,我把你当朋友看,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这是对我不敬,更是对你不敬——以后再这样,我就不见你了。”
      他松开手:“我知道。你坐下,我给你开听可乐。”
      我握着冰凉的可乐,看着他,沉吟道:“我真是个自私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垂下头,叹口气,将可乐放桌子上,把小拇指上的尾戒慢慢卸下来——一个很素雅的尾戒,细细的银指环上嵌了个不大的珍珠,“——最善良的做法应该是和你一刀两断,可我却为了自己不孤单,和你做了朋友,你越陷越深,我却总是让你失望。将来也许会有更大的失望。”
      “呵呵呵……”陆子明笑了,“Lady,你也太自恋了。”
      “难道不是吗?”我浅浅一笑。
      “我宁愿最后被你伤得万劫不复,也不愿你自此和我一刀两断,我——”他认真地说,“心甘情愿。”
      “不明白你刚才怎么哭了。”
      “因为突然悲伤不能自已。”
      “为什么悲伤?”
      “因为想到,我吻了你,你会因此而离开我。”
      “你真是个怪人呢!”我叹道。
      “难道你不是吗?”他眼中含笑。
      我俩都笑了。
      “奥,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他一脸神秘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个小盒子进来了。
      他将盒子放桌上——一个浅灰色的两寸见方的小盒子,上面除了银色的印花之外,再无他物。
      “猜猜里面是什么?”
      “戒指。”
      “竟然一猜就中,真没意思。”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黑色的莱茵石戒指。
      “怎么送我戒指啊?”我皱眉。
      “别误会了,这只是尾戒。我给你戴上。”
      我点点头。
      他拿过我的右手,将我的珍珠戒指取下来,套上莱茵石戒指。
      “漂亮!”他托着我的手细细打量。
      我抽离了手,笑道:“谢谢你了。”
      “谢什么!”他将我的珍珠戒指仔细放进盒子里,盖好盖子递给我。
      他认真地看着我——我发现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可能因为有过一段痛苦的经历,凤凰涅槃一般,他的身上有大部分人所没有的真诚的神韵,这也许就是我不但不厌憎他,还能与他做朋友的原因。只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当我想起他认真的神情,会心如锥刺——
      ——他就这样看着我:“尾戒代表两人之间的一个约定,黑色尾戒代表——忘记过去。”
      刹那间我热泪盈眶,几乎想拥抱他,但是克制住了:“谢谢你!”
      “我曾经有过一段非常不堪的、惨不忍睹的经历。其实这些经历是可以避免的,但我当时放纵了自己。我封闭自己,不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接受自己的帮助——我选择放弃——宁湘啊!人的一生都在选择,选择阳光还是黑暗?这只能自己决定。只有你自己才能真正救自己!你要往沼泽里陷,别人也拉不上来。我以前就是这样,我,我……我经历的事情,不希望再在任何人身上发生,尤其是你。我拥有的好处,希望你全都拥有;我经历的不幸,希望可以远离你;我不曾拥有过的人生的种种快乐、这世界上一切的美好,我希望,你可以全部得到!我——”
      他头垂地低低地,握住我的双手放在唇边,泪水滴在我的手上:“——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他啜泣着,我抽出一只手,颤抖地抚上他的头发:“不如不遇倾城色。”
      “你说什么?”他抬头问。
      我叹了口气,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子明,你要是我哥哥多好?你要是我哥哥,还会不会和我这么默契?”
      他的眼中有什么碎了。他摇了摇头,眼泪滚了下来:“能让你觉得默契,我很知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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