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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pisode05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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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到家,Reid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厨房里正在煮咖啡,他把衬衣的袖子卷到肘部,躺在沙发上打算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散发着柔和的荧光。Reid对着屏幕打字,几秒钟后又迟疑地删去,不断重复……他皱着眉,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
他被旧事困扰。
即使时间是一条缓慢而不更改的长河,记忆却总是固守着某一点。这个点,就像是数学上X与Y轴交汇的原点。从此出发,无论行走得多远,经历得多深刻,注定会在某一时刻转身,重新回归,就像他和Bess的相遇。
Reid的手指无意识地划动,眼前的页面跳转到了Yale的校友录。他一遍遍输入“Bess Cole”的名字,又胆怯地徘徊不定。
荧光照在Reid脸上,他两颊的因为紧张咬肌迅速收缩,喉咙发干,微微低下头,温驯如鹿的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
他甚至想打电话给Morgan,即使会被他狠狠的嘲笑一通,“嘿,dude。纯情小男生,你真的确定自己五年前见过她?”
他不知道。
可是,他渴望得到答案。
Reid深吸口气,按下确认键。透过树脂玻璃片,穿着学士袍的黑发女孩儿一帧一帧在眼前放大。他愣住了,一道白光划过。耳边“嘭”的一声巨响,眼前的黑暗忽然被一朵礼花照亮,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巨大的礼花接二连三地在天空中绽放。
Reid仰面倒在沙发里,摸着发烫的胸口,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然后咧开嘴,不可抑止地,傻傻地笑了起来。
他想起一句来自东方的格言诗。
——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对你唱道:“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的爱里,已经见过你。”
是的,他在耶鲁,用千万分之一的幸运见过她。
◆◇
还没过20岁生日的Reid,在获得加州理工数学和机械工程的博士学位后,又一门心思扑在古典文学史上。和高中时期一样,戴着厚厚的啤酒瓶底,不善交际,是个典型的不受女生欢迎的书呆子。
一周内,总要被男生们捉弄几回。
毕业舞会上,暧昧迷离的灯光逡巡全场。鲜花、音乐和鸡尾酒布置的礼堂中,挤满了缤纷的礼服和绅士淑女们摇曳的身姿。当然,最不缺的就是躁动兴奋的年轻灵魂。
气氛热烈的舞池中,Reid搂着舞伴,笨拙地摆动肢体。终于在他第七次踩到对方的鞋子后,这个来自南部、脾气火爆的黑人女孩一把推开他,鄙夷地竖起中指,咬牙切齿:“你见鬼去吧!”
Reid觉得沮丧,要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舞伴抛弃,绝对是一个灾难性的笑话。他尽力去挽留,虽然听起十分苍白无力:“对不起,你的脚还好吗?下一次,下一次……我会小心的。”
但他的运气实在太差,女孩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Spencer,你玩得怎么样?”有人从背后拍Reid的肩膀,是这学期公共课坐在他旁边的Eric。
Reid有些尴尬,“你都看到了。”尽管在以追求“光明与真知”为传统的耶鲁,他依然如此的……特别。
Eric听完大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又马上停下。从身旁的服务生那里拿了一杯香槟,他摇晃了一下后递给Reid,神色充满歉意:“Spencer,我之前可能对你有点误会。”过了两三秒,他才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和解吧。”
他指的是,找Reid代写论文却被拒绝,最后不欢而散,他只从教授那儿得了C+。这可不是好事,选择忘记才明智。
Reid不自在地点点头,啜一口香槟。淡金色的液体随着杯壁轻轻晃动,从咽喉滑向食道。
Eric紧紧盯着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接着……
……接着就是大问题。
Reid太阳穴发涨,整个脑袋开始呜呜地轰鸣,思绪也越飘越远。他浑浑噩噩地在舞池里打转,每一步都如踩在棉花里,没有半点力气。身体的感知却被无限放大,炙热的岩浆在血管里翻滚,心跳快要撑破胸膛,一小撮火焰从胃壁蹿到喉咙,他需要降温。
他醉得厉害。
◆◇
月亮躲进云层,天台上黑黢黢的。
纽黑文七月的风拂过Reid发烫的双颊,他的眉心跳了一下。然后一股腐败、发酸的气味儿钻入鼻孔,反胃的感觉瞬间涌上来。他翻了个身,尽可能远离那些怪味,耷拉的眼皮慢慢撑开狭窄的缝隙。脑袋还是晕乎乎,鼻梁上的眼镜也不知被遗弃在了哪里,天空和建筑物像是被打翻的颜料,混作一团。
Reid眨眼,又眨了一下,追溯到几个小时前。事件的细节不难拼凑,Eric给他的酒里还掺了别的东西。
也许是一小片药丸,会让人沉迷在短暂的欢愉里,忘记噩梦一样的副作用——口齿不清、摇头晃脑、上吐下泻,甚至完全失去理智,干出一些愚不可及的事。如果使用过量,甚至永远不能醒来。
Eric是在欺骗报复他,而他愚蠢地接受了这份“好意”。Reid自嘲地想。他伸手扶住墙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4点钟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嘭!!右腿膝盖撞上坚硬的铁护栏。
Reid痛得直吸冷气,火辣辣的伤口一下子就撩起了他心底疯长的怒气。他忽然生出一股蛮横的念头,泄愤似地用力踹面前的护栏,砰!砰!砰!该死的,连你也要来欺负我吗?!看你还敢不让我过去!
Reid闷声嘟囔着,大半个身子翻越过护栏,双脚悬在半空中。他一定不知道,他几乎已经从天台的边缘分离出来,只要一小步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
瞧瞧,他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摔下去会很丑。”Reid衬衣的领子被人拎住,冷冰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从这里掉下去的人,头骨和四肢关节断掉,内脏会被震碎,血肉模糊……”
Bess Cole故意恫吓他,她从不试图和喝醉的人讲道理,他们都是疯子。
Reid回过头。眼珠一转不转,呆呆地看她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呕——”酸臭的胃液源源不断从他嘴里喷溅出来,他怀疑自己快被淹没。
Bess松开手,不再理他,默默倚着护栏喝酒。她为了躲开舞会上一大堆缠人的家伙而故意在这里,却撞上这个倒霉鬼被Eric像拎鸡仔似的丢在这里。她虽然鄙视,但也没有兴趣多管闲事。
Reid坐在地上,酒精和药效的影响正在减弱,涣散的视线重新聚拢。他仰起脖子,茫然地望着面前的女孩,黑发绿眼睛,轮廓鲜明的一张脸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脉搏,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
如此真实,并不是臆想。
Reid懊恼地皱起眉。上帝,他后悔了。他应该老实蹲在家,嘲笑《星际迷航》上的各种物理学错误。
他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没有人会真心喜欢他。
“你打算躺多久?”Bess冷淡的目光扫过,仿佛看穿了他心中可笑的想法。Reid不自在地咳嗽,用手背挡住眼睛:“很,很抱歉。”
Bess嘴角微翘,散漫地问:“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从小习惯将不快的经历往心里藏;因为同龄的小孩拿他当怪胎,同学的孤立和忌妒,他鲜有朋友;因为他如白开水的人际关系,时刻忐忑不安着,错处不断。但,就这样承认自己的失败吗?
Reid狼狈地闭上眼,不想被人阅读他的黯然。嘿,不管年龄大小,男人永远是爱面子的动物。
Bess抚摸胸前金色的鱼形吊坠,浓而重的睫毛如同栖息在眼睑上的蝴蝶,令她有种心惊的神秘。
“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Alice。1989年被发现,1992开始被追踪录音。在其他鲸鱼眼里就像是个哑巴。她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亲戚或者朋友,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人理睬。”
她在接受这份礼物时,也接受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故事。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问。
“原因是这只孤独鲸的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鱼的频率只有15到25赫兹。她的频率是错的。”Reid脑海中的信息迅速做出回应,他甚至有点庆幸对话回到了他能够应付的范围。
“是吗。”Bess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里空掉的啤酒罐,随意地抬手,“咣当”一声就扔进了垃圾桶。她讽笑似地回头,“一个男人如果以侮辱另一男人的方式来取乐,妄想赢得尊重,那他连世界上最刻薄的妇人都不如。你在害怕什么?”
她问,你在害怕什么?
……不,不是Eric的欺侮,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是被撕下了骄傲后的他自己啊,是掩藏在学术、数据和理想之下的脆弱,心碎了还要伪装的坚强。如果要用肤浅的感情才能表达,那就是自尊心在作怪!
Reid脸上火辣辣的烧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二天醒来时,那个冷漠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而Reid身上正盖着一件不属于他的外套。这件事令他困惑了很久。久到足够他遇到人生中重要的导师,加入BAU,重新找回自我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