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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并州牧高幹 ...

  •   这日清晨,隐隐感觉到了几分异样。天际偶尔能瞥见几丝烟雾飘荡,山林里鸟鸣频杂,极不安分,和前日里截然不同。细推时变,乃是斧钺金戈、白虎司命,不知夏侯霸他们是否已经安然入巴,但以象观之,“张鲁”援兵就在近遭。而那高幹,大抵也会选在此刻动手。当下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掐算得当后,令人在行径途中沿着山路、狭道,用事先备好的硝石、硫磺、草坨、及木炭诸物一连布了下七、八个奇门法阵——这些偏门左道皆属鬼道末流,虽不能用作拒敌,却可障人眼目,失人前道。若步履匆匆、不意触动,还会轰鸣雷动、烟雾四起,升腾高空,勉强也有伤人、惑人之效。今个儿虽不甚常见,只偶尔荒蛮废城,仍有残余。但据说洪荒、上古时,却经常被用作战祀、征伐。蚩尤、风后、乃至黄帝、炎帝皆善于此道。不过我真正的目的,却不旨在困敌。唯冀望拖延时辰、静待后援。若高幹诸人一旦触阵,硝烟漫天、炸裂轰然,指不定能引得附近方众的瞩目。一旦他们闻讯赶抵,引兵而至,届时,指不定便可换作我来图谋那高幹了!

      如此考量,我便打定主意不再急切赶路。沿途带着从众在附近的山头、阵旁,索绕、迂回。所过之处,还设伏了大量的符画、记号。这些条条杠杠虽不雅观,却是太平道中惯用的联络、传信之术。想来“张鲁”方众皆能辨识。如此徘徊了数圈、临近午时许,那高幹似乎识破了我的意图。不再刻意匿踪潜行,竟是大模大样地在山林里现了身。步步跟进、不断紧逼,大有与我等一较短长之意。一时间,身后脚步嘈杂、人影晃动、兵刃霍霍。顾首略观,三、两百人,敌兵的数量显然比我料想的还要多上一些。他们大抵身着巴地民服、假扮鬼道的信众,但举手投足却掩不去那股子游牧外族特有的彪悍、凶戾之气。一望便知,果是支并州人马不假。我见势不妙,仗着阵道作屏,只得驱令士卒加快了脚程。回眸频频,眼见先前布下的科阵偶能阻其片刻,却极少有被真正触发的。其间引动的威能,更是不到原本的十之一、二。看到这里,我的心弦顿时紧绷了起来:万万没有料到,敌方阵营里竟然也有熟谙方术之人!如此一来,这边人孤势寡,以一敌二,不啻是陷入了岌岌可危的窘境。我惊起了一阵冷汗,急忙指挥人手一边自触法阵,一边快步往高处攀爬。只寄望能居高临下,凭一夫当关之勇,恃险搏斗,拖时延日!好在大阵近在咫尺,不负我望,顿时山道各处硝烟腾起、轰鸣声声。然而凑在此时,随在我两侧的一排军士突然倒戈、提兵举刃朝我挥来!失神间,我慌忙矮身、一个打滚,堪堪避过了致命之击。但奕儿的替身、及几位亲近却不及吭声,径自死在了乱戈之下。一时阵脚大乱、血沫四溅,惊呼叠起。高幹人马趁机攻至,金戈如林、箭矢如雨,诸方形势、急转直下!

      我避了一箭,刚欲翻起,谁知就在这时,后颈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强压,竟是被人用脚踩住了背脊!骨磕噌噌、肝肠寸断。但那人还不罢休,下一刻,一柄尖锐的长矛直贯透心、将我那紧握铁剑的右手硬生生地钉在了地上!我一个踉跄,匍匐失声。但觉眼前漆黑一片,抽搐难抑。痛彻心扉,泪水仿若决堤般止不住地蜂拥流出。不过,此刻的神志却出奇地清晰。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架在脖颈处的锋刃,血腥浓稠、寒气渗人,冷得像是腊月里的霜冻。

      见着主将被制、又有暗桩策反,那些许地从来的兵士们顿时失了战意。兵刃交合愈渐稀疏,耳边尽是他们落荒而逃、被追至死的哀嚎、恳请。不到片刻,声息全灭,竟似没有一人苟延!直到这时,那只踩着我背脊的脚才微微松懈了一些。含糊间,似有人直冲而上,在我的身上胡乱摸索。衣衫探尽,半晌无获,那人才扭捏着、怯怯地报道:“回禀高将军,印绶、御旨、名册诸物竟然、竟然都不在她的身上!”略显妖异的嗓音里落着几丝不可置信般的颤抖,似在强抑着怒气、与不甘,“唯香囊一枚、木簪一支。久闻黄天道天师张暮身负众多官衔,又是曹公帐前红人,还得荀君、郭嘉诸人青睐,哪会如此朴质、鄙陋?说,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蹲下身子,抓过了我的发、扳过我的头,气急败坏地冲我嚎叫道:“接连截了两队,都颗粒无收。说,那些玩意儿,到底在甚么地方!”一张脂粉气十足的脸,凤眼狭长,扭曲着五官,凑在我的跟前。嫌恶心起,我冷冷一笑,并不答话。他猛一皱眉,面露狰狞,二话不说抓起钉在我掌心里的铜质矛头用力一旋!我直觉喘息一滞,眼前模糊,似有豆大的汗滴自睫间滚落。也不知此刻自个儿的脸上究竟现着怎样的表情。

      “我看你能撑多久!”那人见我死撑,又是一旋。生平最是瞧不起这些恃强凛弱之辈,我不顾剧痛,当即冷笑一声,唾其颜面。他顿时勃然大怒,抽出佩剑、就要发作。凑在此时,我但觉脊梁一松,这脂粉味十足的汉子突然被我身后之人飞起一脚踢到了侧旁,连滚了数下才勉强借着灌树、定住了身形。那脚又落回了我的后颈。我扭不过头,只得瞥眼前看。却见这人慌然立起,神色大凛,唯唯诺诺间竟是一声不吭地退到了一边。这般景象,好生怪异。不一会儿,遍搜残尸的并州人马纷纷提着滴血的兵刃归还了。自是一无所获。一个低沉的声音忍不住开口说道:“高将军,依我看,我们怕是中计了。这女人、她才是张暮的替身罢?”

      “绝无可能!我的人从许都一直跟随至此,若是替身,早就该发现了才对。”适才那女气十足的家伙大声打断道,说罢他又冲着那几个中途倒戈的军士反复确认了几遍。不消说,他们自是一口咬定我就是那天师。

      “即使当时是真正的天师,但如今她就是替身了。我问你,你见过天师么?张鲁见过天师么?巴地的百姓见过天师么?我看随意寻个年龄仿若的姑娘,持了朝廷颁受的官印、御旨诸物,交予张鲁,皆可充作天师。谁能质疑,谁可不信?天师,人人可为。”一声毫不留情地反讽,却兀自道破我所有的谋划。说话间,这嗓音低沉的男子,踱到了我的跟前,叫我看了个透彻:明明是个矮身的中年武官,却生得英武、稳重,颇有几分大将风度。想来当是高幹的左膀右臂。

      “这么说起来,圣旨、印绶那些玩意儿,莫非是在另一拨人身上了?”

      “我看未必。那拨人中除了夏侯霸以外,都是从长安那鬼地方临时募来的各色町人,连一个像话的护卫都没有,怎么可能交以重托?”一时人多口杂、议论纷纷。我神智渐昏,着实辨不清究竟是谁在言语了。

      “兵法诡道,实而虚之,虚而实之。虚虚实实方能迷人眼目、惑人心窍,交给那拨人也没什么好诧异的。倒是你在他们之中设下暗桩之事,恐怕早已被人察觉,才会被适时地反摆了一道罢?当真是高明至极,高明至极啊!”矮个儿武官打了个哈哈,言辞里满是挑衅。那凤眼汉子听罢瞬时绿了脸,不觉又踏到了我的跟前,厉声喝问道:“当真是如此?”这一回,他却不敢再近我身了。

      “贱妾婢女尔,何德何能,可以才知大人们的思量?”我白了他一眼,低眉顺目地暗讽道:若不是以身作饵,伺机不动,又怎能让尔等如此轻易就中了这李代桃僵之计?

      “问她何用?直接斩杀就是。”那矮个儿说完冲着我身后之人深深一揖,道,“高将军,印绶、御旨而今大抵已落入张鲁之手。纵轻兵追去,怕也获之不及。更何况,适才骚动大起,必然引得张鲁方众。此地实不宜久留。不如暂撤、作退,返河东再图他策,若何?”原来踩我背脊的那人才是高幹!听到这里,我不禁惶恐难安:若是他们就此急撤,不但困敌之策难成,一旦归了并州,多半还会搭上自个儿的性命。当下心里盘过了无数的念头,却没有一个实在、顶用的,只得硬着头皮大声嚷道:“高将军小待!印绶诸物并不在夏侯霸身上,我知它们的所在……”话语未落,那矮个儿武官却大笑道:“小娘们是在想如何将我等拖住,方能等到张鲁援兵适时赶到罢?这雏儿算计人的心思当真嫩了些,不过一片赤诚倒是可嘉。也不知你的主子到底给了你多大的好处,竟能叫你这般为他卖命?”言语里头尽是奚落。我脸上一寒,刚欲反驳,却突然感觉背上一松。就在这时,四下兵丁朗声报喊,“得令”阵阵。一时整兵收戈,列队如风。那高幹一言不发间,竟毫不犹豫地下了撤兵之令!转瞬之间,周围三、两百人已走了七七、八八!如此言出既行,军令如风,当真叫人叹为观止、膛目结舌。

      未及感慨,本已麻木的手掌倏然传来一阵剧痛。鲜血飞溅、落了一脸。血雾弥散中第一见着了这个叫做“高幹”的人。五官刻薄、坚毅,如花岗岩一般。肤色黝黑,身材魁梧,棱角分明,有着一双如万年玄冰般冷冽、刺骨、毫无波澜的眼。双眸相对的那一刻,我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在这酷暑难耐的三伏天里,竟像是猛然掉入了冰窖似的,禁不住地战栗。人说目为心窍,我却知若不历经非人之难,是不会铸成这般神气的。随手拔去了戳在我手心里头的长矛,高幹面无表情,钳住了我的腕,飞快地从身上撕了一片衣襟,草草捆绑几下。那布料上顿时渗满了鲜血、不停滴落,渐趋缓和、停滞……原来先前的顾虑乃是多余,此刻他还不想让我身死。思及此处,硬撑到现在的倦意、与痛楚猛然袭来。重影叠叠、眼花耳鸣,视线也跟着愈发地模糊了起来。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眼前之人的另一重身名:他是并州牧高幹,却也是郭嘉的表兄、高元才。天下一等一的琴师。

      平心而论,一点不像。

      我以为但凡身具琴心者,当皆如小叔公一般,风雅、倜傥,满身诗意,宛若绘卷。

      但他,显然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并州牧高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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