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纪年》九瞳

1、壹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
　　今日的晚云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阳光，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虽然对于“春雨贵如油”这么句古语是再清楚不过，可是一连几日的连绵细雨终究是让人颇吃不消。
　　我活动活动懒散了几天的筋骨，起身开了店门，阳光于是就这样洒进了店堂，落在脸上时温暖而柔和。拂在脸上的风还带有凉意，夹杂着略带腥味的泥土气息。雨后的空气里总是湿润润的，隐隐浮动着清淡的杏花香。
　　这的确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清晨。
　　如果可以忽略那个坐在枝桠上的少年的话。
　　店门外那条长长的青石路早已被雨水润湿，沐浴在阳光下低矮而斑驳的围墙内长出的参天大树，如今已一片新绿。而那明眸皓齿的少年似乎不懂得珍惜一草一木，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树枝上，冲我展露出如朝阳般的笑容。
　　我不禁咧嘴笑骂：“韩伊，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约这就是所谓的“怒极反笑”了。
　　我最初见到韩伊时，他穿着花色繁复的衣袍，自称是捉妖世家韩家的长子。当时只觉得那张漂亮的脸实在不能使人将其与“强大”联想在一起，后来果不出所料，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半吊子的捉妖师。
　　而据他自己的“往事不堪回首”来讲，至今他的阴阳眼还处于蛰伏期，他父亲因此忍无可忍，所幸将他赶出了韩家，任他自生自灭。他于是就沦落到了需要日日来映月居蹭饭的地步。
　　在此之前，我还未见过这样脸皮如铜墙铁壁般的人，竟然能够每日雷打不动的准时出现在我们用膳的时候，而且每次蹭饭的理由都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尽管有些蹩脚的让人直想喊“扯淡”。可夏冥对他却很是纵容，在我浅薄的认识里，夏冥一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我实在不能够理解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才心甘情愿地任由韩伊吃白食。
　　而在韩伊陈述那段悲伤经历的时候，完全进入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说教模式，他将自己作为活生生的反例，把这个残酷的真理声泪俱下地告诉了我们。然而我和夏冥都听的不动声色。对此韩伊深受打击。
　　其实这实在是不能够怪我们。我和夏冥早已过了韩伊这样的年纪，他所阐明的道理在我们看来，不过是翻来覆去的老三篇。更重要的是，岁月是把杀猪刀，真心有代沟。
　　“木桃姐姐，你看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明媚的少年抬起头来做45度望天状，忽然因诚实而有所纠结，“额，万里有云，韩伊特来拜访。”
　　说罢，他纵身一跃。本该是极帅气而潇洒的动作，只等这少年落地后再暗送一个秋波，这本小说的开头将是无与伦比的少女情怀总是春。
　　可惜了，韩伊是个半吊子。
　　所以任何诗情画意只有在韩伊惊天动地的哀号声中草草收尾。我“啧啧”地蹲下身，正好与努力仰起头来的韩伊对视。
　　“韩伊弟弟，你还真是不小心啊。”
　　虽然是翩翩美少年一枚，以这样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终究令画面的美好指数大打折扣。韩伊精致的五官因为疼痛而几乎扭曲，黑色的眼眸里亦是盛满了委屈：“木桃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我冲他龇牙一笑，站起身来转身进店。
　　“我可是亲眼所见，你往我脚下扔了颗果核。”韩伊瞬间从地上跳起来，一边掸去身上的灰尘，一边指控着我的不人道，“木桃姐姐，我究竟是哪里有惹到你？”
　　我一把捞住急急的往店内冲的韩伊，挤出一个春风拂面的笑容：“哪儿的话，你哪都没惹到姐姐。”当然心里却暗暗往身上写着“韩伊”二字的小人上狠狠扎上几针。在我粗浅的认知范围内，要是没有这个吃白食的，兴许我微薄的工钱可以涨上几分。
　　“怎么如此吵闹？”
　　夏冥已经起了，但仍未洗漱的模样。单薄的白色内衫外只披了一件玄青色的外袍，领口处绣了几朵白菊，配上他未经打理的长发，倒有几分散仙模样。阳光散在他白皙的脸上，他原本就眉眼清秀的像个姑娘，如今看来更添了几丝慵懒。
　　我急忙揉揉脸颊，挤出一个比之前更为春意盎然的笑来：“夏冥，韩伊来了。”
　　他点点头算是了然：“韩伊，我还未用膳，便一起吧。”
　　在韩伊欢愉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中我无声地撇撇嘴。又明白了，什么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在用膳的时候，韩伊同我们讲起了沈府闹妖精的事来。
　　关于这件事，早些日子的时候我就已经从几位热衷于八卦的大婶那儿听说。那时候只是把它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一笑置之。觉得过几日风平浪静了，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可是今天，韩伊却突然神色凝重：“沈家的老太太请我去捉妖了。”
　　这一句话的分量似乎过重了些，就连夏冥的筷子也顿了顿。
　　究竟该是怎样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才让沈家的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勇气来请这位全城都知晓的蹩脚捉妖师去排忧解难呢。
　　前景真是让人既担忧又担忧啊。
　　当然了，年少的韩伊自然是不会想到这一层的，他只是急于把他即将要大展身手的兴奋与我们分享，其中参杂着不知从哪儿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听说，沈家的二公子被狐媚缠住了。”
　　这消息的准确性在我看来颇值得考究。沈家的二公子，也就是沈溪泽，长了副惹人的皮相，一双眼角微挑的狐狸眼不知将多少姑娘迷的神魂颠倒。长得就极像狐媚，除非那妖狐太没狐性，残害同类，否则在我看来，沈溪泽是断然不会被妖狐所惑的。
　　然而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彼时我才刚在映月居做伙计不久，还未听闻过沈溪泽的大名。
　　某一日，阳光正好。我趴在柜台上半眯着眼打盹。
　　倏忽间，一群衣着统一的仆从鱼贯而入，在我惊诧的目光下，有条不紊地干着各自的活儿。
　　先是有人搬来一张上等的红木椅，紧接着用布将原本就一尘不染的椅子仔细地擦拭了一遍，跟着又有人掏出茶壶来沏了杯上好的碧螺春，期间终于有人同我借水泡茶，我几乎以为他们把我就当作飘忽的空气了。
　　等仆从们迅速地干完这一干事情，便恭恭敬敬地退在一旁守着。
　　然后主子便来了。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做作的场面。
　　沈溪泽，也就是那位风流公子，在四个婢女的前呼后拥之下神奇地进了映月居一点儿称不上宽敞的店门，而自始自终不曾露出丝毫停滞也没有任何不雅的动作。那仗势吓的我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
　　再看他的面容，五官生的极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盛了浓稠的蜜似的，微笑间春风拂面，我甚至感觉到自己那颗蛀牙都隐隐的疼了。
　　当时的我勉强稳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脏，并且发自肺腑地觉着即使是天上的神仙也没有他那般的容姿。倒不是因为神仙们太专注于修炼，从而疏忽了改善皮囊的工作，更多的是因为神仙大多生性高傲，那副用鼻孔睥睨世人的模样的确没有招蜂引蝶的沈溪泽惹眼。
　　因而对于晚云城姑娘们集体发誓非沈溪泽不嫁的举动我个人表示深刻的理解。
　　待他坐定了，一把折扇“唰”地打开，动作干净利落不失潇洒大气，白色的扇面上是肆意泼墨而成的空谷幽兰，以及龙飞凤舞的题字。
　　“姑娘瞧着有些面生。”
　　声音也是和煦动听的。
　　于是我双手托腮，露出十足的少女心性冲他眨眼：“我前些日子才在夏冥这儿做活。”
　　“听姑娘口音不像本地人。”
　　“嗯，外乡来的。”
　　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夏冥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从后院传过来：“木桃，是有客人吗？……嗯，沈公子？”
　　我一直认为夏冥是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尤其是他秀气的眉眼好看的像个姑娘，从某方面而言，这也是一件挺不幸的事情。有哪个男人会乐意被当作女人呢？额，也许……那些企图抢走女人的男人的男人愿意。
　　显然这回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意识到了夏冥的漂亮。沈溪泽自从夏冥出现后，立刻双眼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似乎是深山里觅食许久未果的某种动物终于发现了可口的餐点。
　　“夏老板，真是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那种热情与之前与我攀谈的慵懒判若两人。
　　我因巨大的差距感而泪流满面。
　　如今回忆起那一日，真真令人伤感。沈溪泽自从夏冥出现后，就彻底地将我给忽视了，张口闭口不离夏老板，生生地把我对他的好感扼杀在了萌芽中，我以夏冥的信誉发誓我绝对不是嫉妒，我是为了维护我家老板的贞操啊。
　　那时候若不是我龇牙咧嘴地夹在他们两人之中，以自己高大的身躯（……）阻挡住了沈溪泽暗送秋波的目光，接下去真是不能想象啊，沈溪泽绝对会以某种动物的速度迅速将夏冥扑到，然后把他少儿不宜再少儿不宜，反反复复。
　　这样看来，我木桃是多么伟大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