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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是花非花 ...


  •   兰溪谷因子弟众多,若由各家各户自行教导,不单多耗人力,效果也会良莠不齐。于是十几年前,便由谷主夫妇出面,办了一个学堂,名字倒也简单,就叫做“兰溪学堂”。

      初时不过是请了一位夫子,教子弟们读写认字,以便看得懂医书和药方罢了。后来便由几个有资历的医师,直接教起了医理药理,课程竟也不少,编排得由易入难,由浅入深,如此过了几年,眼看收效显著,渐渐便以教习医药为主。再后来,为免培养出来的医师干瘪乏味,便又增添了若干陶冶情趣的科目,但均为小课,不误主业。

      修武去学堂里转了一圈,回来后便在书桌前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筹划了倒有小半日。苗若新打眼一看,却见页首分明写着“课程表”三字。再往左看,便是纵横交错地写着一二三四五、辰巳午未时、甲乙丙丁课等字。

      苗若新不明就里,修武便微笑解释道:“娘,孩儿仍是每日早晚练内力,顺便给您煎药,上午练贞观剑法,中午练字,下午先去学堂听小课,再回来练天机剑法,您看可以么?学堂里的小课,每五日我会去听两次医理、两次丹青,五日中剩下的那一日,便由娘或二师伯开开小灶,随意点拨点拨,您可应允么?”

      苗若新闻言愕然,不曾料想他竟然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却不知是否忙得过来?

      修武一言既出,便忙得有模有样,在谷里的日子,竟是没有片刻空闲。星漫几次来找他玩,却见他不是在舞剑,便是在温书,见她来了,也只是微笑着招呼示意,手中动作半点不曾停下。

      星漫不免觉得有些冷落没趣,到了月寒那里,也还是心情不佳的样子。月寒便趁机劝进道:“修武兄弟年少有志,你我正该学学才是。”

      此后姐妹二人果然勤去学堂,每每与修武在来去路上相见。修武知道月寒在医药及丹青二事上均已小有造诣,便也拿了平日里存下的一些疑惑去向她真心请教。只因他底子浅薄,思路又甚是杂糅,所提问题便显得天马行空,月寒回答起来倒也并不容易。便是星漫在旁边听着,也觉得比学堂里讲得更为生动有趣。

      紧锣密鼓的日子过得飞快,忽忽几日,便又到了新春时节。各式年货,半月前便由穆艳姬安排采买到位,按人口分与谷中人家。谷中羁留病患,亦循往年惯例,悉数移请回家。自腊月二十七日起,谷中人等便连放二十日大假,各家各户俱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兰若朋也难得地停了医务,拿着穆艳姬裁好的描金红纸,仔仔细细写了一副春联,命小厮贴在院门之外。月寒自然也捉笔写了几联,被星漫抢了到处去贴。

      苗若新闭门养病堪堪一月,身上已然不痒不痛,气色也是明显好转。这日正是除夕,苗若新和修武依约前去兰家过年,门口的那些守卫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师徒二人久绝红尘,几乎不知人间年节是何过法,这时见到谷中欢腾之景,一个是感慨万分,一个则新奇不已。

      来到兰家院门,只见那春联写的是“但祈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修武心道“这位二师伯,不仅有一双妙手,更有一颗仁心”。进了内院,也有一联写着“花满修园开仲景,泉流丹溪汇河间”,字迹端丽,正是月寒的手笔。

      兰家众人见他二人来了,俱出来迎接。苗若新对这些管事的人原本不熟,修武因近日见过几次,遂一一见礼,口称叔姨之类。

      忽又见到一位三十出头的陌生女子,身段窈窕,容貌甚美,只是面色有些倨傲。修武一滞,月寒忙道:“这位是宛姨。前些日子出谷采买药材去了,年前刚刚回来。”修武这才反应过来,这女子便是谷中的另一号掌权人物莫宛姬,于是赶紧一揖到底。他先前听星漫说过,宛姨性子颇有些高傲火辣,做事极快,喜怒皆形于颜色,她武艺高强,衣饰品味也是一流,甚至精于女红,从前也是她母亲的得力手下。

      穆艳姬备下的年夜饭甚是丰盛,兰若朋也不拘那主仆俗礼,命众人围桌坐下。众人忙碌一年,甚少如此团圆相聚,不免推杯换盏,谈笑甚欢。兰若朋喝了几杯,便有些不胜酒力,呵呵呵笑得开怀。

      苗若新因在病中,滴酒未沾,便侧首过去,对他轻道“隔日便是大年初一,月初医治之事,不如延至数日之后”等语,兰若朋却笑说“不妨”。他二人如此窃窃私语,浑不知对面坐着的莫宛姬,把两道犀利的目光,狠狠地射了过来。

      修武一眼见了,心中不免惊疑不定,心道“莫非这位宛姨实已对二师伯暗自生情”?

      席间觥筹交错,闹到亥时,众人方才尽兴,各自回家守岁。修武随苗若新回到家中,因考虑到隔日仍将疗毒,便劝她早早歇下,自己躺在卧房里,却是思潮起伏,辗转反侧。想着来到这个世间,已经整整四个半年头,前尘往事,已随风飞,只觉如梦似幻,不知今夕何夕。半晌方才睡着,清晨醒来,腿间冰凉一片,感觉颇为异样,原来便是第一次梦遗。

      他不由得莞尔一笑,纵使他时时暗示自己已是男儿之身,也不如此刻亲眼看到这润湿的底裤,来得更为真实。遂心情大好,收拾妥当后,笑眯眯去给苗若新问安。

      早饭过后,修武才刚服侍苗若新服下那活血化气的药引,兰家父女便一齐来了,一时五人互道新年,其乐融融。

      苗若新因怕疗治时模样骇人,便不让姑娘们跟进药房,只命修武留在厅里招呼。修武应了,眉间却有些忧色,苗若新心知他是担心自己,便笑道:“已经治过一回,也就三分痛痒罢了,娘忍得的,不妨事。”修武又抬眼望了望兰若朋,见他微笑镇定,这才略略放心。

      时值新年,厅中各处满满摆着果仁之物,三个年轻人一边吃着,一边聊几句学堂里的闲话。月寒见修武颇有些心不在焉,便笑道:“修武兄弟,适才见到三师姑院外也贴了春联,却道‘百草霜天辞旧岁,迎春花开贺新年’,用的是柳体,笔势十分清俊,可是你写的么?”

      修武微窘道:“月姐姐谬赞了,我事先练了十好几遍,才敢挂上去呢。”

      月寒道:“修武兄弟果然勤勉非常。”

      星漫也拍了手,笑嘻嘻插嘴道:“修武哥哥你知道么,这几天天气暖和,谷里的春联倒有一半都是咏春的,不过我还是最爱你这一幅——因为你写了迎春呢!”

      修武笑道:“星妹妹竟是最喜欢迎春么?却是何故?”星漫道:“也不知为何,只觉得那颜色明黄耀眼,一见便心生欢喜。”

      修武笑道:“也真是奇了,月姐姐爱嫩黄的腊梅,星妹妹爱明黄的迎春,颜色相似,形状也相似,还真是两姐妹!”

      星漫笑道:“那是自然的,只可惜,一个在冬,一个在春,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说着便拿眼去睃自家姐姐,却把月寒也逗趣了。

      月寒笑了笑,忽道:“修武兄弟,你可知三师姑有何喜爱的花木么,等春天来了,在这园中种上几株,也好解解她病里的乏闷。——你若有喜欢的,也可告诉我们,让花匠一并种了。”

      修武笑道:“月姐姐有心了。我娘自是爱竹成痴,至于花么,大抵女人都爱花,我却是粗心了,竟从未问过娘亲,不知她心中最爱什么花?”说着便有些自责了。

      星漫眼看他又要情绪低落,忙笑道:“可不是么,女人都爱花,就是男人,也多是爱花成痴呢。比方说我爹爹,爱兰如命;又比方连师伯,把璇玑山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水塘里都种满了莲花……哈哈,修武哥哥,你呢,快说说,你喜欢什么花?”

      修武被两个姑娘变着法儿轮番鼓励,若是再自伤心事,倒真是小家子气了,遂暖暖笑道:“我么,最喜欢的,却是一种高大树木开出来的乳白小花。那花其貌不扬,但香味甘甜,一开起来,便是成串成串的,犹如风铃一般,从山脚,到山腰,再到山顶,渐次开放,迎风摇荡,摇啊摇啊,直至整个山间,都弥漫一种甜香。那香气沁人心脾,即便是久病心死之人,一旦闻着,也会想要好好活下来。于是便有人,真的把那花一蓬蓬地采了来,或生吃,或熟吃,味道果然甘甜无比……——星妹妹可猜到这是什么花了么?”

      修武说的,原是乡间常见的槐花,男子爱这种花,自是毫不奇怪。他因感念兰家姐妹劝解之情,便有心说笑,故意讲得玄虚。

      星漫听得出神,渐渐沉醉其中,不意修武突然发问,竟怔怔道:“修武哥哥,这花好美哦!不过我猜不出来,世间真有这种奇花么?它叫什么名字啊?”

      修武又看向月寒,孰料她也摇头道:“此花奇绝,令人神往,确实是我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修武一时愕然,难道说这世间竟没有这普普通通的槐花么?一时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思量间,药房传来一声隐忍的轻咳。以修武如今功力,自然听得十分真切,遂丢下一个歉然的眼神,急忙赶去看望了。

      兰家两姐妹不便进去,仍是坐在厅里,望着那少年的背影,面面相觑。星漫感佩道:“修武哥哥知道得真多,随便说几句话,竟也像讲故事一般有趣!”

      月寒淡笑了一下,喃喃道:“枉我自诩博览群书,多识草木之名,孰料仍是井底之蛙……”

      却说修武赶进药房,却见第二次疗治已经结束,兰若朋正小心翼翼地扶苗若新下地。苗若新已是再度罩上了面纱,见他进来,转头对兰若朋笑道:“我说这孩子心重吧,必是听不得我咳嗽半句。”

      兰若朋摇头笑道:“此毒奇痛难当,纵是穴道被制,不能动弹,但疼痛之感,又岂能克制?若新,你已是忍到极限了,便是多哼两声,却又何妨?”

      修武这才知道,苗若新为了不让他担心,竟是如此日夜掐痛,一时眼圈泛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兰若朋求恳道:“师伯,武儿实不忍见娘亲如此辛苦。师伯既为当世神医,还请为我娘配几服‘麻沸散’,为她止痛。”

      兰若朋看他一眼,摇头道:“武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麻沸散’乃是用艳陀罗花一升,生草乌、全当归、香白芷、川芎各四钱,炒南星一钱,炒干后研成粉末,用烈酒送服,只消片刻,病者便完全昏迷,数日内无法醒转。因是彻底麻痹病者神智,若是治疗外伤,实是最好不过,若是治疗内伤,则并非对症。”

      经他这一解说,修武这才明白过来,正自苦恼,忽地眼睛一亮,挺直身,大声道:“师伯,我若有法子,能令病者局部麻醉,而非全身麻醉,您愿意试试么?”

      兰若朋“哦”的一声,极为惊讶地瞪大俊眼,看着修武放光的脸,就连苗若新也惊得站起。

      接着修武便被兰若朋拽进药房里,细细研究那局部麻醉之法。修武连比带划,半天才解释清楚,说是若能做出管状细针,将研得极细的麻醉药粉溶解后,直接注入身体某部位的肌肉或血管内,就有可能造成该部位的暂时麻痹。

      兰若朋对这一设想推崇备至,欣喜若狂,此后一连数月,潜心其间。话说真有一日,兰若朋终于研究出了专属于这个时空的麻醉器械及药剂,此后世人便不再称其为“神医”,而是称其为“医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是花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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