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春花秋月事》子楚口牛

31、台阶

　　经过了四个多时辰，也就是将近九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之后，卫之若一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重山。

　　你能想象在颠簸的马车里摇晃九个小时的滋味吗？卫之若只觉得骨头都散架了，前世做什么车都无压力的她居然晕车了，不得不好几次停车，下车来歇息，对于在车上神清气爽，还大嚼大吃的杨肜只有感到高山仰止，望尘莫及。

　　进了山林，气温骤降，八月的天气，竟有瑟瑟寒风吹过，卫之若没有带厚衣服，不由一阵发冷。杨肜拿出一件厚披风，让她裹上。马车一停，两人一起下了车。

　　杨夫人一手牵着一个，回头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回去吧，三日之后的早晨过来接我们。”那几个丫鬟回道：“是，太太小心。”将一个包袱奉上，杨夫人接过，背在背上。

　　卫之若心中一惊，杨肜也转过头奇道：“娘，你叫他们都回去？难道只有我们上去？那三天在这山里头怎么过呢？”

　　杨夫人道：“傻丫头，世上有那么人从来不需要人服侍，不是也这么过来？你从小锦衣玉食，事事要人服侍，那本是你的福气，只是这是菩萨的地方，须得要静心为主，佛前人人俱是一般，你还要那般尊贵，差使旁人，是要折了福气。添上罪孽的。你们年纪小，跟着我一步步上去便罢，真正虔诚的，要一步一叩拜山而上的。”

　　杨肜哦了一声，卫之若心中暗笑道：这时富贵人家也是好笑，平时颐指气使，到佛前就做得清净朴素，难道少受人两天服侍的功夫，就不折福气了么？也对，大伙儿都一样啊，就像她前世一般，高考之前还特地到孔庙里拜拜，难道平时不学习，拜个孔子便有用了么？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谁都别说谁去。

　　杨夫人见杨肜蔫蔫的，笑道：“哪个真把你扔到荒郊野外了不成？庙里虽然苦些，还有主持并一众师太在，不会短了你的。你这孩子就是太娇贵，真太大的苦头，我也不敢叫你受。”

　　杨肜吁了一口气，道：“娘，咱们进寺庙去吧……咦，那寺院在哪呢？”

　　卫之若也奇怪，眼前真的只有一片山林而已，时近黄昏，天色黯淡，山间弥漫着薄薄的轻雾，冷风一吹，真有几分恐怖。

　　杨夫人往上一直，道：“就在山上，你们可学过，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两人同时往上看去，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被云雾团团围绕的山峰，杨夫人道：“重山寺，就在重山之巅。咱们不能坐车上去。一来这里并无山路，只有八千零八级台阶。二来重山寺这样佛家清净的地方，就该一步一步上去，方见诚心。”

　　这一回不但卫之若崩溃，连杨肜都差点趴下，仰头一看，果然见草丛之中，露出一痕青石阶，再往上看，一级一级的台阶从林间往上延伸，如蜿蜒的长蛇，一眼看不见头，一直伸到山腰，隐没入云雾之间。卫之若算了一下，一级台阶二十厘米，五级台阶就是一米，八千零八级台阶……垂直距离怎么也有一千多米，至少也相当于几百层楼……

　　救命……

　　呼哧呼哧……

　　什么叫“上山气管炎，下山关节炎”？在均匀递增的喘气声伴随下，卫之若摇摇晃晃的进行着自己的征途，脸色绯红如红霞扑面，声音粗重如吴牛喘月，一路走来，开始还觉得天气偏凉，一只手拽着披风，再往上爬一阵，只觉得全身燥热，差点要把披风拽下来，像外套一样系在腰里，做轻装打扮。

　　眼前还是一片山林，好像与山脚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到尽头的迹象，杨夫人在前面，提着唯一一盏灯笼，映出朦朦胧胧的一片光亮，杨肜和卫之若在后面，坠后了一点，但不敢离得远了，怕离开这片光明，就落入黑暗之中。

　　杨肜似乎因为是原住民的缘故，体力更胜她一筹，在她身边不见怎么气喘，一面爬，一面叹气，低低道：“好大包点心，我特意省着来着，就放在车里……如今都没了。梅花糕、海棠糕、合子酥、蟹壳黄……”

　　卫之若汗颜，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想着这个，道：“你专心些，这光线太暗，一脚踩空不是玩的……”

　　话音未落，只听哎哟一声，杨肜不知道踏到了什么地方，身子一晃，旋即失去了平衡，滚落下来，卫之若在她斜后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她，可惜人小力弱，哪里扶得住，被一股大力一冲，两人扭团滚了下去。

　　杨夫人惊呼一声，连忙举着灯笼追了下去。好在这毕竟不是土路，而是一级级的台阶，数级台阶之间，还有个小平台，两人滚下七八级台阶之后，正好滚落在平台上，止住了势头，杨肜在上，卫之若在下，做叠罗汉状跌倒在地。

　　杨夫人追过来，急的声音都变了，一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杨肜颤声道：“还好，还好。”声音带着哭腔，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杨夫人连忙扶起来，仔细检查，接着灯笼的灯光，只见她头上破了一块，到没流什么血，手上也有擦伤，除此之外，倒无大碍，心中放心，问道：“没关系，若儿呢？”

　　卫之若慢慢地说道：“也还好，就是脚崴了。”其实她脚崴的不轻，早疼的满头是汗，很想像杨肜一样又哭又叫，但是二十岁现代女性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和一般的小屁孩一样反应，所以在心里咆哮一万只草泥马的同时，面上还是十分镇定。

　　杨夫人忙将她放平，举了灯火，对着她的脚踝，虽然灯火不够明亮，但也能看出已经红肿了，不由得心疼道：“果然肿了，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卫之若淡定道：“还行。”杨肜拉着她的手，眼泪在眼眶里转，道：“娘，之若这个样子，这还怎么走啊。”

　　杨夫人抬头，只见台阶盘旋而上，遥遥无尽，四周全是阴影笼罩的树林，更无半分人烟，心道：算算时辰，只走了一半路程，我若背着若儿，带着肜儿上山，天亮也走不到，更何况路上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我们三人都要麻烦。好在……好在此处离着那里不远，不如先用了吧。

　　卫之若脚踝疼痛，想要揉揉，却想到崴了脚的地方是不能揉的，只能坐在地下皱眉头，却见杨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一物，借着灯光看，似乎是竹筒一类，旋开桶盖，只听扑棱棱一阵翅膀声响，筒里飞出一只鸽子来。

　　卫之若暗自惊讶：又不是魔术师的帽子，怎么还往外飞鸽子？再定睛一看，那鸽子比寻常鸽子小上一半，通体雪白，看着玉雪玲珑，十分可爱。杨肜见了，喜道：“好可爱！娘，给我看看。”

　　杨夫人摆摆手，道：“这个不能玩儿。你给我举着灯火。”将灯笼递到杨肜手里，让她高高举着，照着自己，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用胭脂笔写了几个字，放在鸽子脚上小竹笼里，轻轻一挥手，那鸽子已经腾空而起，飞向远处。杨夫人目送鸽子消失，道：“咱们就在这里等吧。”让卫之若和杨肜靠着坐在石阶上，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围住两个人。

　　卫之若暗道：飞鸽传书，原来真有飞鸽传书！然而又有些疑惑，适才那鸽子飞的方向，竟然不是山上，而是路边的密林，难道它的目的地，竟然不是寺院么？至于为什么一个宅门里的贵妇人，会突然变出飞鸽这种只有武侠里才有的东西，而且熟练应用，这种问题卫之若一时没想起来，也就忽略了。

　　过了许久，卫之若只觉得刚刚爬山获得的热量一分分的冷了下来，一阵阵凉风吹过，卫之若在寒冷和脚疼的双重作用下，一阵阵的打冷战。莫名的，她想起了刚刚穿越来，在湖水里上岸的那个夜晚，一样的黑，一样的冷……

　　突然，在树林之中，亮起了点点灯火。橘红色的火焰一闪一闪，幽幽的火光仿佛在跳跃。

　　卫之若骤然觉得一阵发冷，要不是脚崴了，差点跳起来。杨肜在旁边叫道：“娘，鬼来了！”卫之若连忙点头，杨肜的话正是她想说的。

　　杨夫人道：“别胡说，哪里有鬼，那是来接咱们的。”说着站起身，举起了手边的灯笼，连连晃动，在黑暗中十分显眼。

　　那边的灯火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这边，慢慢地靠近了。离得越近，灯光越是明亮，卫之若这才看清，竟然是两盏灯，那么说，至少来了两个人。

　　近了，又近了……

　　卫之若越发的奇怪了，看样子，灯光是一前一后排列，而似乎像人的影子，也有两个，应该是通路来的两个人。但是两个人脑袋上，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那也是一大片阴影，远远地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终于，借着灯光，卫之若看清楚了来人，不由得案子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