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春花秋月事》子楚口牛

28、叫门

　　卫之若一天都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了，一天都不想！

　　从她第一次穿越到此间，她就没有喜欢过这里，而这几个月呆下来，她更是产生一股深深地厌恶之情。每一天，这宅子里都没有少过阴谋诡计，算计、陷害、堕胎、死亡各种鬼蜮伎俩走马灯一样，一波接一波的袭来，尽管她并没有处在漩涡的最中央，但是这不影响她对于这里的恐惧与厌恶。

　　尤其是，卫之馥的死，让她升起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卫之馥好好的一个闺阁女孩儿，在花朵一样的年纪，就这么随风逝去，突兀的如同被一阵疾风吹熄的蜡烛，何其脆弱。虽然卫之若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也猜到，固然其中有卫之荇刺激的原因，但这并非主因，幕后的推手，跑不了那几个姨娘里头。据她想来，卫之馥是最软和的性子，从没碍过谁的事，因此幕后的人未必是安心要逼死她，或许只是要借着这件事达到什么目的，卫之馥的死，或许只是一个连带的后果。

　　就因为这样，才更加可怕。在卫府里做一个小姐，不必惹到谁，也不必结下什么仇怨，只要受到牵连，就很可能这么糊里糊涂的赴了黄泉，这样的生活，谁能不怕？

　　卫之若自从哪天之后，常常抱着膝呆呆的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半日，珊瑚她们都道小姐给大小姐的死状吓怕了，因此数日缓不过来。哪知道卫之若天天想的，只是如何能够跳出这压抑的天地？

　　真的太难了。曾几何时，她也畅想过，像许多穿越前辈一样开连锁店，做大生意，富甲天下，但事实上，这根本就是一个比梦境还要虚幻的狂想。若在其他地方也罢了，这深宅大院，若无人允准，别说大门，要出二门一步，都千难万难。况且就算出去，在外面如何生存？卫之若听到消息，如今外面并不是太平盛世，宛城还罢了，再往南面正逢上百年不遇的□□，已经起了民乱，刀兵四起，马贼横行，稍稍一不走运，就成了倒在路边的一具尸首——说不定还是没穿衣服的那种。

　　“怎么才能出去……”卫之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力气一松，颓然躺在草地上。

　　正这时，玛瑙走过来，道：“小姐，三小姐来了。”

　　卫之若听了，忙坐起身子，道：“还不快请。”心中暗自诧异，心道：卫之淇不是自从大姐姐去了之后，受了惊吓，犯了心病，就一直病着么？听说二姨娘淘换了不少好药给她，却是不怎么见好转，平日里已经不大出门，怎么今天倒来了？

　　这时卫之淇从外面进来，只见她身子果然消瘦了许多，脸颊都凹下去了，脸色白里泛青，虽然是夏末，还穿着一件带着风毛的长披风，里头露出来厚厚的夹袍，看来身子真的差了不少。卫之若看她的样子，深怕她走两步就要摔倒，连忙上前扶住她，道：“三姐姐，这么大风，你怎么来了，仔细冻着。”其实今天没什么风，但是卫之淇这样子，只怕喘气大了点，都能把她吹跑了。

　　卫之淇清咳了两声，道：“不是我想来，只是不得不来。今天姨娘出门进香，我怕风大，就没跟着去。本来想着，难得有一日自己清净，谁想到，麻烦竟找上门来……我是受不了，才在你这里躲一躲。”

　　卫之若奇道：“躲？躲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得有人叫道：“三姐姐！”

　　这一声是实实在在喊出来的，源头不在她们身边，甚至不在院子里，而在墙外，能隔着一堵墙，还听得这样真切，可见是用力喊的，那声音大的有些凄厉，仿佛还带着一点破音的颤抖，以至于卫之若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那是谁。

　　愣了一阵，卫之若才惊道：“是四姐？”

　　卫之淇点点头，露出疲惫之色，道：“就是她，今天她吵了我大半天了，我无法子，这才来你这里躲上一躲。”

　　卫之若刚要说话，就听自己的门被拍的啪啪响，卫之荇在外面叫道：“三姐姐，你开开门啊，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三姐姐……”叫声之中，哭意越来越重，嗓音渐渐地转为嘶哑。

　　卫之若虽然烦她烦到了骨子里，但听她带水的童音，叫的如此凄惨，心中仍是一阵恻然，对卫之淇道：“这是怎么说的，叫的这样惨。她找你是要说什么事？”

　　卫之淇揉着额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见她。”

　　卫之若一怔，在她印象中卫之淇虽然看不上卫之荇，但并没有大的冲突，何至于卫之荇在外面喊了半日，卫之淇连见一面也不肯？不由道，“这是为什么，有什么事，问问她也好啊，放她在外面一直哭，看着也不像。”

　　卫之淇道：“见她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姨娘嘱咐，万万不许我单独跟她见面。我为了她忤逆了姨娘，值得么？”

　　卫之若愕然道：“这是二姨娘的吩咐？”

　　卫之淇“嗯”了一声，道：“姨娘跟我说，以后不许答理老四，更不许让她进我们院子一步。尤其是她不在府里的时候，更不许和老四见面。我本来就不爱见她，姨娘既然这样说，那我何必非见她不可？”

　　卫之若“哦”了一声，侧耳听去，只听卫之淇的哭叫声越发大了，因为哭的噎气，竟不能清晰的分辨出她说的是什么，只有一句半句言语，从哭声的缝隙中传出，飘进耳朵，“三姐姐，求你……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卫之若只觉得寒毛一乍，一股寒意顺着脊髓一路向下，冷汗沁出额头来——她曾经恨不得卫之荇去死，但是她亲眼见到死去的卫之馥之后，才明白，她还是接受不了发生在身边的死亡，或许是她二十年的现代生活形成的价值观，让她没办法真正的狠下心肠，暗自咬了咬牙，道：“三姐姐，我这里不是你们院子，你现在有我在一边，也不算单独见她，件件事都不算违背了二姨娘，不如就听听她说什么。她光在外面喊，旁人听到了，哪有不围观的，岂不被人说闲话，就是三姐姐和二姨娘，被人说了也不好听。”

　　卫之淇眉头皱了起来，思忖了片刻，道：“好吧，你跟我一起去。”

　　卫之若跟着她一起到了门口，远远就听见珊瑚低声道：“小姐进去歇歇，喝口茶水，在外面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先在里头等等，慢慢来，奴婢去求求我们小姐和三小姐，没准就好了呢，这样可好？”

　　只听卫之荇道：“我不进她的屋子。我只请三姐姐出来，没想求她，也不会碰她屋子里一滴水。”

　　卫之淇听了转过头，对卫之若道：“你看，她不会领你的情啊。”

　　卫之若道：“我早知道，从来没指望过她领我的情。”

　　卫之淇咳嗽了两声，两颊一阵绯红，慢慢走了出去，哑声道：“你找我干什么？从天明就鬼哭狼嚎的，横竖看不得我清净么？”

　　卫之荇脸色一白，道：“三姐姐，求你救救我，阖府上下，只有你能救我。有人……有人要杀了我。”

　　卫之淇眼睛一眯，道：“怎么见得呢？谁要杀了你？”

　　卫之荇哭道：“我的衣服，昨天拿出来的时候，给人剪成一道一道的了，我的香匣子，不知道给谁摔了。还有……我养的鸟儿，昨天给人掐死了，就放在我被窝里……”

　　卫之淇听了，只是蹙了眉头，道：“原来如此，想必有人恨你，要拿你的东西解气，这也是寻常。”说着嘴角一弯，道，“你自己想想，你招人恨不招？有人要剪你的衣服，弄你的鸟儿，那是你自己找的祸事。那都是些粗俗女人想的小把戏，登不上大雅之堂，再往大了弄，我料她们不能。你自己警醒着就是。要说有人要杀你，我却不信，青天白日的，哪个人有这个胆子？”

　　卫之荇哭道：“真的有人要杀我……我有一种感觉，我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就像……就像一条毒蛇，它在等着，等着在我脖子上狠狠地咬上一口，它会杀了我的。我晚上也睡不安稳，白天也坐不住，我知道她早晚会杀了我的……”

　　卫之淇挑了挑眉头，道：“你是疑心生暗鬼。依我看，你不如读一读书，学些做人的道理，身子正了，心气就正，到时候自然就不害怕了。”

　　卫之荇抬头看着她，目光中透出一股绝望来，低声道：“连三姐姐都不管我了么？”

　　卫之淇皱眉道：“不是不管你，你倒是说说，你既然说有人要杀你，那人是谁？你说出个名姓来，我再参详。”

　　卫之荇呆呆道：“我不知道。”

　　卫之淇哂道：“不知道，那你还操什么心？五妹妹，送客。”说着转过身，自顾自走了。

　　卫之若心中暗道：我干嘛替你送客？你倒是了得，一甩手走了，难道让我给你擦屁股。转过头来，看着卫之荇，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开口。

　　卫之荇直勾勾的盯着卫之淇的背影，一点点恨色慢慢爬上脸来，对卫之若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疑心生暗鬼？”

　　卫之若见她露出又恨又怕的神色，身子仿佛在风中微微颤抖，状态很不对劲，要是换了别人，即使素不相识，她也会多问一句，但对着卫之荇，打心底里一阵腻味，道：“或许果然有人恨你，我也相信，凭你的行事，有人恨不得你死，也是寻常。但你也该想想，到底是为什么？平时行事检点些，不比现在害怕强上十分？”

　　卫之荇停了，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来，道：“好，好。你们都这么说？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讨厌我。没有关系，我也讨厌你们——我就是死了，也不会一个人死，总要拉你们哪一个进地狱。”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之若看着她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阴影，笼罩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