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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卫家之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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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择邻客栈。
十岁的卫泽已记不起母后那张精致绝美的容颜,只隐约捕捉到记忆中的一丝阴郁与严厉,若不是卫将军在三月前告知他身世,他还以为这是那个被他叫了八年母亲的卫夫人留在他脑中的印象。
此时他已能清楚区分卫夫人的清冷疏远与一国之后的高冷严厉。
但对“项”这个曾经的国姓,他仍十分陌生。
卫歌推门而入,蓝色发带将一头青丝紧束在头顶,陈旧的湖蓝色小袍洗得略微泛白,脚上的皂靴已有些磨破,只一张晒得散发光泽的小脸笑容灿烂,若不是肤色偏黑与一副男孩装扮,本该是个明眸皓齿的玉面女娃。
“三哥,我方才带着小冲去巡了一圈襄城的守卫岗,难怪李叔叔对关将军嗤之以鼻,若襄城是咱们枭翼关,邯国的查尔敦早就打进来了。别说关将军守不住襄城,我看他连条裤衩都守不住。”
见卫歌语调轻快,语气里满是调侃轻视,卫泽无奈地失笑,回过神后极其自然地进入卫家三少爷的身份。
“你又瞒着父亲偷溜出去,若今晚还被罚抄兵书三哥可是不帮你了。”卫泽曲起两指敲了敲卫歌头顶,习惯性地用四指抹去她额头的细密汗珠,“歌儿,你是个女孩,言行举止总是要扳正的,此次回京述职后,你便留在家中别回枭翼关了。”
“什么女子男子?咱们卫家军中只有铁骨铮铮的军士。再说,三哥你虽近搏强过我,但还没我高,便是李叔叔两个儿子的骑射也不如我,眼看着查尔顿在关外缩头缩脑地勘察地形,我怎能留在京都当米虫?我是要随父亲征战沙场的!”卫歌小脸一皱,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显然不知,哪怕自己是个男孩,就凭这八岁稚龄别说是上战场,便是城墙之上也是站不得的。
“哟,我家歌儿这是立志要当护国将军了?可单凭一幅竹竿身材和骑射是不够的,最基本的兵法阵法三十六计你都懒得学,还是趁早回家学女红掌家算帐,让母亲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卫泽不显一丝怒意,浅笑中满是宠溺骄傲。
倘若这个江山还是他项家的,倘若那个龙椅是他这个太子的,那么歌儿想要镇守枭翼关想做第一个女将,他自是愿意宠着惯着她。
“关抽条顶个屁用,只会浪费军粮!我卫家军都没人了吗?杀个查尔顿还得带你?”卫国邦粗犷的嗓门响起,“小六到我房里来,泽儿早些睡,明日一早赶路,三日内需得赶到京都,沿途就不再住店了。”
“父亲,您找歌儿……”
“我找小六没什么事,你安心睡觉。”
卫国邦无视卫泽拧起的剑眉,拽着女儿的胳膊出了门。他虽心疼,但也知道养在关外这个女儿一直是他的骄傲,如今能令他放心托付的,似乎也只剩这么一个小娃儿。
***
翌日清晨。
卫泽在离开客栈时终于解了心中疑惑,一晚未见的卫歌已高坐在他平时的坐骑上整装待发,在那匹纯白成年马的衬托下,她略高于他的身板更显瘦弱纤细。
只是,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白缎长袍令他蹙眉,有股莫名不安隐隐浮在心头。
“父亲,为何让歌儿与我换了身份?”
卫泽不是无知孩童,此时的卫歌对比有意换上旧衣的自己,其中透着不明深意他自是能看得出猜得到。
但这个安排的背后目的,他未能揣测清楚。
终归是逃不过他的原因吧。
“小六个子本就比你抽长,再骑那小马驹徒惹人笑话,再则,这几日赶路我和小六先走,卫庆带你在后面跟着。小六自小没了姨娘,又长在边关,这是她第一次回家,姑娘家比爷们讲究,怎么也得给她弄件新衣见你们母亲。”卫国邦勾着卫泽的肩膀一副父慈子孝模样,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异样。
若不是他刻意压低的音量与平日不符,望着女儿的目光更透着难以遮掩的担忧与愧疚,卫泽几乎要相信他的话了。
“父亲,是不是此次回京——”
“此次回京只是述职,该你思量的我已告知,别揪着小六的事不放,她是我亲生闺女自有我管着,就算……她是我卫家子孙,有些责任本就该义不容辞地背负。一路小心,不必太赶。”卫国邦急切地打断卫泽的猜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疾步走开,上马控绳。
卫歌转回头对着满面忧色的卫泽扬唇一笑,“家中见。”
远看着两骑扬尘而去,卫泽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般沉淀。
今日,歌儿与他换了装扮后连一句“三哥”都不肯叫,以他的身份跟在卫将军身旁提前赶路,怎不是为了替他挡灾挡难?
“小六,上马吧,咱们也得上路了。”
卫庆牵着一匹红棕色小马来至卫泽跟前,眼中是刚刚收敛的心疼。卫歌虽是个女娃,却是他与李远亲自教养大的,这份情谊不比卫国邦的父女情差。
而今日送她远去,却不知是否还有再见的一日。
“庆叔!”
卫泽惊诧地瞪大双眸,面上已笼罩了一层惊恐。
“别嚷嚷了,我知道瞒不过你。这一路你就当自己是小六吧,别太担心,大哥有此安排自然会平安到京。”卫庆轻声安抚,托起呆楞的卫泽送上马背,对着身后的护卫扬了下手,十余人踏上回家之路。
卫泽侧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身旁跟着卫歌的小厮小冲,面色瞬间一红又逐渐泛白,只用热切的目光紧紧锁住前方。
可除了尘土,早已不见那两骑的踪影……
父亲连一个护卫都没带,他究竟是如何狠得下心把卫歌豁出去?
“庆叔,此次回京述职父亲用查尔顿突袭的战况拖了俩月,逼不得已还是得回京又带上了本不愿回家的歌儿,是否早就拟定了今日的安排?”卫泽清明的双眸死死瞪住卫庆,说不清此时心中的激愤是为了什么。
“自小六出生后大哥便有这安排,别再废话,若想弄清楚就留着命回京找你爹问。”卫庆忽地拔高音量吼了一声,双腿用力夹击马肚飞驰而去,让克制不住溢出眼眶的热泪吹落在初秋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