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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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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30年7月16日
六岁那年,是风焚羽第一次见到易之远。
易之远天生心脏与双腿均有缺陷,但是作为易家长子长孙,他的命自然是无比金贵的。打从一出生开始,为了他的病情易家便全家旅居国外,一直到了年初,才应邀从国外返回。虽然风不归与易浮山是商场上的死对头,但两人的老婆却都是白家的女儿,于是为了给易家接风,做东的正是白家现在的掌门人白玉山,连风家的人也列席其中。
按照白玉山的意思,什么化干戈为玉帛他也不想了,毕竟当年三家人斗得要死要活的恨不能咬死对方,偏偏实力不相上下。直到后来双姝并嫁,转眼便又成了一家人,可同桌而坐的次数绝对是一只手就可以数完的。所以说什么联络感情都是虚的,老爷子想看看外孙到底怎样才是真——现在占上风不过一时输赢,真正的胜负还得看下一代是软柿子还是称砣子。
于是三家的后代终于有机会齐聚一堂,除了尚未出生的白家一对老幺,当时整个堂间阴盛阳衰极为严重。而这一切多数要归功于白玉山——这个早已成家却风流不辍的帅叔两个月前才刚从某位红颜知己家带回了自己的第七个儿子,并且生了七个儿子才有一个女儿这个比率也足够惊人了。可惜,事实证明兵贵在精而不在多,成年的白殷尚气质端庄文雅,很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是不过八九岁的白皓然却能将在场所有小男生都调戏了个遍,连风家一向板着脸耍酷的大哥风定南也因为辩不赢她被迫答应了“好男人就应该请淑女吃饭”的要求。
而此时的风焚羽呢,正拿着他自制的武器同一条黑色的大狗滚倒在地上纠缠中。
直到因为被追问有没有恋爱打算而狼狈逃出来的二哥风镇北拖着离开了事故现场,还一边回头同那条大狗龇牙咧嘴的表示敌意。风镇北皱眉看着他袖口的一片血迹,“又是去哪搞的,想被老妈再整一次么?”
“……骑那只小狗弄的。”风焚羽小声说。
风镇北脸色颇为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刚才的那只?”
风焚羽点了点头。
风镇北顿时脸都绿了,那是白家养来看家的藏獒,若不是风焚羽并无恶意,还不知道现在会发生什么呢!顿时怒而一巴掌拍了过去大骂出声:“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藏獒都敢骑,就不怕没命回来?”
风焚羽被打了一个趔趄,自知理亏也不敢还嘴,嘀嘀咕咕的说:“我觉得那条小狗明明就很可爱嘛!再说了,阿白不也没事……”
“白二那是主人家能跟你比么……”
虽然对自家弟弟的审美表示怀疑,但说是这么说,风镇北还是用仅有的医疗知识从宴会厅里偷了一瓶烈酒来给风焚羽清洗伤口,并再三叮嘱:“千万别给妈知道了,问起来就说是摔跤石头划到的,不然你这星期都别想出门了。”
“每次都用这个理由老妈会信才怪。”风焚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知道啦,不会乱说的。”
当风镇北拖着脏兮兮的风焚羽出现在偏厅的时候,虽然各家妈妈早已听闻风三少爷少儿多动症严重的名声,还是大吃了一惊。白羽盈本是体弱多病的病美人,一看风焚羽这个样子,顿时露出了十二万分的气势:“过来!”
风焚羽磨磨蹭蹭的四处打望,但是显然某个叫阿白的家伙并不在这里。
“自己说。”
“……我知道了,抄《孙子兵法》三遍。”
“五遍!”
“这么多!以前都没有的……”
“那就十遍。”
“……我错了……”风焚羽垂头丧气。
“如果《孙子兵法》抄完了的话,下次抄《史记》吧。”
不顾风焚羽惊恐的眼神,白羽盈一把将他推到厅堂正中间,微笑着说道:“让大家见笑了,这孩子太皮……”
“没事的,这样比较可爱呢。”站在中间的是贵妇是风焚羽十分熟悉的李姨,也就是阿白的妈妈,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家伙大概就是阿白最近心心念念的弟弟小七吧。风焚羽不爽撇撇嘴,不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么,怎么就让阿白喜欢成那样呢?
然后一转头,看见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却和自家老妈长得非常像的女人,她身旁坐着一个小男孩……正默默的看着他上下打量。
风焚羽恶狠狠的回瞪了一眼,那孩子面色苍白,视若无睹的转过头毫无任何回应。风焚羽第一次被彻底的无视了,登时怒上心头,还没来得及采取什么行动,已经被白羽盈拉着走到那个女人面前:“二妹,让小云和羽儿认识一下吧。”
那个小孩再次抬起头来,在自家妈妈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站起来走到风焚羽的面前。
白羽盈有些惊讶的叹道:“小云已经可以走动了么?”
那女人摇了摇头,温和的看着自家的孩子:“还不行呢,得要人扶着。”
“其实像小云这样多好,又乖又聪明,还这样懂事,我们家羽儿要有他一半懂事就好了。”白羽盈颇为羡慕的感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风焚羽脸臭臭的看着那个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孩子,那张脸像女孩子一样秀气,却依然淡漠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他。
那女人摇了摇头笑道,“比起乖巧懂事什么的,我倒是希望云儿能像羽儿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大,他若是能这样活泼,我做梦也是会笑醒的。你看云儿这样,其实他比羽儿还大上两三个月,哪里看得出来呢?”
风焚羽虽然不太懂那句话复杂的含义,不过他还是明白自己被表扬了,神气活现的扬了扬头,没想到那个小孩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面瘫一样,倒是白羽盈拉着他的手,指了指女人说:“羽儿,这是你的小姨。”
“……小姨好。”风焚羽别扭的叫道,然后白羽盈又指了指那个小男孩:“这是小姨的孩子,叫易之远,你叫他小云就行。他刚从国外回来,以后会和你一间学校,以后有什么事你要照顾着人家,你别欺负他,也别让他在学校被欺负了。”
风焚羽看着那个要靠着母亲才能站直的孩子,瘦弱的身躯微微摇晃,看着他安静的神情,以及眼里那些他完全不明白的东西,他忽然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有点蠢。他有点不好意思,便如往常一样拍了拍胸脯,一脸正义的说道:“以后你就是我小弟,有事找我我罩你。”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欺负的。”
众位妈妈皆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这孩子太逗了,这都从哪学的?”阿白的妈妈乐不可支的摸了摸他的头,“羽儿越来越可爱了。”风焚羽还没来得及扭头,一个不大却清晰的童声传了出来。
“我不要。”
易之远推开了自家母亲的手保持站立的姿势,眉毛因为勉力支持而皱在了一起,额上也隐隐的冒出了一点点汗珠。他微微提高声音仰起头又说了一次,“我不要,我不用你来保护。”
风焚羽顿时有了一种被鄙视的感觉,他向来是孩子王,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呼风唤雨,是让人又爱又怕的孩子王,此时遇到从未遇到的状况不禁脑子一热,毫无逻辑的追问道:“凭什么不让我保护?”
易之远毫不胆怯的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又凭什么保护我?”
风焚羽被堵得哑口无言,绞尽脑汁才憋出了一句:“我打架厉害,没人打得过我,我当然可以保护你。”说完有点小小的得意,比别的也许他不行,但是他绝对不信这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孩能打过他。
“你打不过我的。”易之远的声音清亮。
风焚羽还以为他听错了,他上上下下的研究了易之远一遍,他看不到那个瘦弱的孩子身上哪里潜藏着巨大的力量,不相信的摇了摇头:“我不信,我让你打,就站着这里,我让你先打我五拳,不,十拳也可以的!”
易之远的表情依然沉静,“不能后悔。”
风焚羽看他不像是虚撑门面,不由得起疑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耍诈。”
“我知道,干嘛要耍诈。”易之远的嘴角不由得弯了弯,脸上终于有了点点笑意。
……太瞧不起人了,风焚羽哼唧一声,双脚顿地站稳扎好马步,大声道:“来吧!要是我动了一步我就是狗熊!”
易之远艰难的跨出了第一步,他的速度甚至比刚才还要缓慢,每一步之后都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来保持平衡,每次都在差一点摔倒的边缘。白羽盈看了便明白了,小声的同自己妹妹问道:“其实他还不能下地走路吧?”
“没事的,既然是脚,就是应该用来走路的。”那是一脉相承的坚强。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的看着这一幕。
风焚羽看着易之远一步一步的走近,不过是几小步的距离,他已经走得满头大汗——那是怎么样的疼痛呢?风焚羽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打击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好像嘴巴被什么封住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很多年以后,风焚羽回忆起这一幕时,终于明白该如何形容那种空白了。如果说真的有一见钟情的话,未必比被雷劈了的感觉好多少。
在易之远终于走到他的面前时,风焚羽因为某种别扭的情绪微微别过了头,就在他想找到话来打破这个沉默时。
易之远出手了——
只见他右手握紧,食指中指伸出闭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狠狠地往风焚羽腰间一戳!
只听“嗷”的一声嚎叫,风焚羽捂着腰像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挠痒痒不算!你耍诈!”忽然又想起自己的诺言,有些怔怔的看了一眼自己跳开的原地。周围的人一下子都笑开了。
易之远神在在的念叨了一句,“兵者,诡道也。你抄了那么多兵法还不记得么?”他平淡的神情里掺杂了一些略带得意的微笑,用着不知道哪里看见的句子说:“打蛇打七寸,这是常识。”
就是那昙花一现的、少见地带点得意的笑颜,让风焚羽记了一辈子。
公元2050年,6月的某一天
“风焚羽,你疯了!”
那个男人的身体僵硬却没有将他推开,云王世子算什么?这天下间难道还有他堂堂靖王求而不得的东西么?夹带杀气的银针转眼就到了耳后,风焚羽眯着眼睛连退两步。
竟然还有时间出手,倒是小看他了。更没想到是这一退竟然一步踏空落进了温暖的水池里,温泉么?这是哪里?突如其来的迷惑让他愣了愣,一抬眼本不意外看见的嘲讽神情并不存在,对上的那一双眼睛里有着光芒绽放,隐约有两三分醉意,偏偏有透彻的让人无法直视,以至于一瞬间惊心动魄、
为此,风焚羽的脑子忽然变得空白,那企图压制住的邪火再次从腹下汹涌的窜起,最终,他只是张开双手嘶哑道:“……下来,跳下来。”
暧昧的空气变成了紧绷的琴弦,那个男人静默的看着他,脸上毫无任何动容的神情。就在风焚羽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掉头离开时,一个人影对准了他的怀里,重重的扑下来。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直到被推开的轮椅撞上了亭柱,风焚羽才抱着人莫名的回复了一点真实感。
摔倒在水里的两个人以偷取对方的空气为乐,到底是谁先吻上谁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窒息般的抵死缠绵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因为他,也只能是他。
“您有一通未接电话留言,属于重要讯息,请尽快接听。”
正处于半朦胧状态中的男人毫不犹豫的将打扰他好梦的手机塞进枕头下面,刚刚翻过身却突然一跃而起。
他茫然地低头看着那微微有些湿润痕迹的内裤露出了完全无法接受的惊讶表情,是的没错,他刚发一个快奔三的男人竟然因为做春梦就高潮了,并且这个春梦才刚刚做了一半,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嘲讽的事情。
男人在恍惚中摸出了电话回拨给那个电话留言的人,那边在听完他混乱又暴躁的陈诉以后,毫无愧疚的哈哈大笑,男人十分难得的没有因为生气而挂断电话,反而追问道:“我说,二白你就真的没做过类似的梦么?”
二白同志在电话里沉吟了半天才答道:“类似的吧,估计有剧情的都算,可我还真没做过有剧情的,穿越的,指名道姓的春梦……反正游戏快测试了,要不风小三你拿个长假去休息一下吧?”
男人不耐烦的将电话挂断。
五分钟后,他再次将电话打了过去,“我要参加测试。”
“脑子睡糊涂了?”二白语气里的笑意还没散开,显然刚刚有点笑过了头。
男人不耐的再次重复要求:“白允煌,我说我要参加游戏测试,我知道规定,明天我就把辞职书交上来。”
“很好,风焚羽,那你带着辞职书过来面谈吧!”这次是白允煌怒而将电话挂断。
放下电话,风焚羽重新又倒回了床上,脑海里挥散不去的还是那双划开了夜色的眼睛。
如果真的是梦到不认识的人也就罢了,可是这个人,实在是太熟悉了。那双眼睛带给他的震撼一如二十年前初遇之时。
可是,易之远你现在在哪呢?
下午的时候,风焚羽如约赶到了某人的办公室里,本来以为会看到一片忙乱的景象,没想到只有两三个巨大的箱子堆在屋子正中间,连以往靠在窗边的办公桌都不见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高高悬挂起来,风焚羽随手关上门道:“怎么了,你也搞得跟辞职一样要搬家了?”
没想到的是,白允煌转头看了看他,竟然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笑容点了点头,“没错,我也辞职了。”
风焚羽挑了挑眉挪揄道:“莫不是为了跟我一起同进同出吧?”
白允煌根本懒得理他,低头从兜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末了才道:“你想参加游戏测试,是为了找人,对吧?”
风焚羽哼了一声表示默认。
白允煌微笑着跟了一句,“我也是。”
“还记得这个游戏最初的创意么?”白允煌将手中的盒子抛给风焚羽,“你和小七,还有之远,还有韩少,连大姐都才刚刚成年而已。你们一边吃火锅一边说起自己梦想中的东西,大姐想要君临天下,小七想要自由,你想成为英雄,韩少想去搞明白什么叫做永生,还有之远,你想让之远变成一个普通人,不要再那么辛苦。而我,我听着你们说起这些便觉得热血沸腾,心情激荡。我想要的是无论我们以后是否在一起,都有如在一起一样。”
“这便是我的乱世同盟。”白允煌的语气很平静,但风焚羽却偏偏听出了一种无比的执着。
是的,谁都没有想到,当初那些无心的话语,竟然在七八年后悄悄的变成了现实,而这个描绘梦想的人竟然是当初最为循规蹈矩到几乎没有梦想的好孩子好学生好榜样白二少。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这么多年,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你比我帅来着。”风焚羽摸摸耳朵,在他因为某件事仓皇逃去国外以后,他和白允煌的联系也不多。直到二白将那个宏大的计划表压缩再压缩以后寄到了他手上。
白允煌看看他,也颇为感叹的说了一句:“我也没想到你风小三竟然会逃跑了,还一跑就是三年。”
风焚羽尴尬的转了转头,“好歹我还是回来帮你了。就别老翻旧账。”
白允煌笑着摇了摇头拍拍他,“走了。”
“那东西怎么办?”风焚羽冲着那堆箱子耸耸肩,“二白你不是穷得叮当响么,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哦,刚说着说着就忘了,你一台我一台。”白允煌拍了拍巨大的箱子,“这是测试版的机体,虽然块头大了,不过性能也更好,而且,这是我给你的年终奖,虽然提前了一点点。”
“对了既然是年终奖,你也不用想辞职了,我把乱世的运营权卖了,现在我们是和盛世,迅六一样是控股人,也就是我们遗憾的失去了研发小组组员的身份成为了毫无任何实权并且也不了解游戏的收益者,所以游戏你可以随意,我们三个月带薪假以后再见。”
看着白允煌拖着那台体积巨大的东西慢慢的往电梯挪去时,风焚羽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怎么能相信白家的人还有人品可言呢?!
这是风焚羽此生中,第二次觉得自己的人生脱轨而去再也无法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