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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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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初春。
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在院落里。
青砖瓦房,独门小院,这是一所典型的居家院落,黑漆的大门,进来之后一眼能看通的小院,正面是主屋,另有偏屋和厨房。屋后的空地被开垦出来,种了一点小菜,院子的一角,竹篱笆内,养着一群鸡,咕咕的叫着。
“军武,起来了没有?”
听到母亲在院子里叫自己,七岁的董军武从屋里跳了出来,“早起来了。”喊的时候,口里冒出白色的汽雾。
“来帮我把菜端到屋里去。”
“来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吃着早饭。
这是一个小康之家,董父,在城里一家钱庄当二掌柜;董母,典型的家庭主妇,每天买菜、做饭、养鸡、洗洗涮涮;儿子董军武,刚上小学。
吃着饭,董父说道:“咱们隔壁,昨儿刚搬来了一户人家。”
“我看见了,还没过去打招呼,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只听说,是从青岛搬过来的。”董母这样说道。
董父停下筷子,吩咐道:“人家刚搬过来,还得收拾收拾,你先别过去了。赶明后天,下晚我回来,咱们一块过去,拜访拜访,打个招呼。从今儿起,这就是邻居了,以后常来常往,互相都有个照应。”说着,董父又看了看正在埋头喝着菜粥的儿子,“军武,你可别去人家家添乱。”
董军武没有抬头。
董父接着对董母说道:“在柜上,我听前街的老张头说,这家人已经把那房子买下了,看样子是要长住的。听说,那男的在一家杂货铺当伙计,家里还有个小孩,和咱们军武一样大。”
这时,董军武抬起头来,“我能去找他玩吗?”
董父笑道:“急什么,等人家先安顿好,你再过去,听着,先别去添乱,听着没?”
吃过早饭,董父到柜上去了,董军武被母亲送到了城南的小学。
宁家,一个和董家类似的小院,同样的青砖瓦房,小小的院落。
此时,他们还正在忙着安放桌柜,整理什物。
“妈,我的书放哪儿啊?”
“先在床上搁一下,等会把柜子收拾出来,我再给你安排地方。”
一边整理着杂物,宁母对宁父说道:“你别再这儿啦,你去柜上看看得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你跟泊言,行吗?”
“行。”
一户新搬来的人家,在这座城里,落下了脚。
知道有邻居,宁家也计划着要去拜访一下,不过东西杂物都还没有收拾利落,于是暂时打消了念头。
到了第四天下晚,宁家的院门被人敲响了。
来开门的宁泊言,一打开门,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外,和自己同龄的一个小孩。
圆脸,寸头,黑亮的圆眼睛,穿一身黑棉袄,笑嘻嘻的站在门外。
这时,宁父和宁母也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您好,我们是隔壁的邻居,知道您们搬来了,今儿过来拜访一下,打个招呼。”
听着董父客气的说话,宁父忙迎上来,“哟,真不好意思,要你们过来,我们也正想着过去。”
“哎,一样,一样。”
宁父忙回头叫妻子,“孩子他妈,快,让客人屋里去。”
两家人,围坐在了桌边。
宁泊言,半低着头,打量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陌生的小孩。
董军武,一本正经的坐着,却不时对宁泊言扮鬼脸,使眼色,直到母亲扯了自己一把,这才收敛了表情。
这两家人甫一见面,彼此就有了很多好感,都感觉到了对方的亲切与善意。
“你们这是,打哪儿过来啊?”董父问道。
宁父回答道:“我们从青岛来。我呢,一直在一家南北行山货店当伙计,东家在济南开了一家分号,就派我过来了。大掌柜的说,想让我以后一直在这里。老家的父母都已经去世,我就索性把家搬到了这里,打算长住下去。”
“济南是个好地方,山水都不错。”董父也介绍自己,“我是本地人,在钱庄当伙计。一看见你们一家,我就觉得有缘,以后,咱们常来常往,大家有个照应。”
两家的父亲都是爽快的人,谈着谈着就热络了起来,喝着茶,吃着瓜子和花生,变得有说有笑。
董军武瞅着宁泊言,发现他只是偷看自己,却不说话,就主动问道:“你叫什么?”
怯生生的声音回答他:“宁泊言。”
“哪个泊,哪个言?”
伸出手,宁泊言在桌子上划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董军武。”
看着儿子们也开始对话,董母问宁母道:“你这孩子多大了?”
“七岁。”
“哟,我这也是七岁。”说着,董母伸手揽住儿子,摸着他的短发,“这小子,可淘气,我就收拾不住他,你多包涵。”
宁母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我们泊言就是不爱动,让他出去也不出去。”
“那多好啊,我就喜欢。”说着,董母也把宁泊言揽到了身边,“哟,这孩子多俊哪。”
的确,宁泊言瓷器般的皮肤,清澈的大眼睛,尖尖下巴,是个清秀漂亮的男孩子。
“我也俊,我也俊啊。”董军武马上叫喊了起来。
大人们都笑了。
相似的生活经历,同样的生活重担,让董父和宁父很快有了共同语言,聊起了男人之间的话题。
母亲们也聊开了。
董母说道:“我家军武就是淘,从小爱动,光从树上掉下来,这都三回了。”
“啊,孩子没事吧。”
“没事,什么事儿都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疼,接着还爬。”
董军武歪着脑袋看看母亲,又看看正望着自己的宁泊言,然后伸手拉扯母亲,“妈,你别说了。”
“哟,这会儿你倒害羞了,爬树那会儿怎么不害羞哇。”
“妈……”
宁泊言低下头,偷偷的笑,嘴角边,显出浅浅的梨涡。
董军武看到了,惊叹道:“呀,你笑起来有酒窝。”
宁泊言忙更深的低下头,坐着不敢动。
一旁,董母又问道:“你们家泊言,念书了吧。”看到孩子会写字,董母猜想是上过学启过萌了。
“在青岛的时候,念着呢。这刚过来,还没有,我想着要再给他找个学堂。”
董母忙道:“那和我们军武一块念吧。城南的小学,先生人很不错。”
“哦,那太好了。让两个孩子一块上学,有个伴,也有个照应。”
董母又说道:“军武啊,只要一放开他,就跑的没个影,有泊言在,没准能老实点,放了学就回家。省得我送去接回。”
“那敢情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董母想了想,说道:“要是能不操心他,我呀,还正想着,开春了,把棉衣拆洗拆洗,把春天的夹衣补补,收拾收拾。”
宁母笑道:“那敢情,我也是这么想着,你到我家来做活吧,咱们两个边做边唠着。”
“好啊!”
两家人兴冲冲的聊着,直聊到很晚,董家这才提出要走。
送邻居到大门外,夜色中,董军武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他伸手,拉住了宁泊言的手。
宁泊言乖乖的让董军武拉着,低下了头。
“明天,我跟你,一块上学去。”
宁泊言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拉住小伙伴的手,过了一会,董军武这才松开,跟着父母回家。
躺在床上的董军武,嘿嘿嘿的笑,被自己的母亲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这才停了下来。
宁泊言看着自己被握过的手,在黑暗中偷偷的微笑。
一种叫做“友情”的东西,在两个小孩子之间,悄悄的滋长起来。
猛的睁开眼睛,宁远看到的,是自己床顶的天花板。
夜色中,安静的卧室里,只听的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是梦……
是,梦。
已经梦到过无数次,自己,不,另一个自己,就是这么和他相遇的。
那双黑亮的圆眼睛,顽皮的笑意,那么真实而生动。
宁远可以肯定,童年的董世钧,一定也有那样圆圆的面孔,黑亮的圆眼睛。
从被子里把手伸到眼前,宁远看着自己的手,现在,已经感受不到曾经被握过的感觉。
曾经,梦中,无数次的被他握住,坚强、有力。
不仅仅是被握住,这双手,也曾被他温柔的亲吻过。
真的,是这双手吗?
宁远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董世钧,他不可能会知道。
可是,为什么,这段情只有自己知道,这个梦,这场长长的梦,只有自己梦到。
如果他也知道这段感情,他会过来吗?董世钧,他会来到自己身边吗?会像董军武爱宁泊言那样的爱自己吗?
为什么?
宁远在心中悄悄饮泣。
为什么要让自己了解这段感情,却不让他知道?
为什么,受着折磨的人,只是自己。
多么不公平。
董世钧根本不知道,他曾经,他曾经深爱过自己,而自己,也深深的爱过他……
也许是前世,但是,肯定不是今生。
难道,又要让自己心碎?再一次,为了他而心碎……
宁远把手平放在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咚、咚,跳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