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0 ...
-
1、
小亦北对小祁珞的第一印象很糟糕。
那天，凌美心领着4岁的小祁珞第一次上乔家串门。小区公寓的邻里概念，无非是楼上楼下或对门，而乔祁两家在同一楼层，平时出门碰面次数多了便熟络起来，加上两家的孩子基本同龄，家长间互相串门、让孩子们结伴玩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是美心啊！进来坐！北北南南快出来见美心阿姨——！”开门的是位穿着优雅得体的美丽少妇，柔顺的长发自然地盘起，点点淡妆精致动人，双眼焕发着神采，一看就知道生活十分美满幸福。
“看你忙活的，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凌美心赶忙阻止夏淑珍忙前忙后的张罗，神色颇有点不自然的拘谨。
“你看你，难得过来，就别跟我客气了！”夏淑珍热络地握紧凌美心的手，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那俩小子怎么还没出来？”正作势要转身去房间里揪人的时候，一个稚嫩却带着不满的童声响起。
“妈咪——！哥哥抢我玩具……”小亦南红着眼睛，鼻子一吸一抽，俊美的小脸粉嫩地像只蜜桃，小嘴巴嘟起，一只小手紧紧地拽着小亦北的衣角，理直气壮地要向妈妈讨回公道。身后的“始作俑者”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弟弟在那里告状，怀里抱着飞机模型无动于衷。
夏淑珍万分无奈，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脑袋说：“妈咪不是跟你们说了么哥哥弟弟要互相谦让，玩具要一起玩，好了，快跟美心阿姨问好。”
两小只很听妈咪的话，乖巧地开口：“美心阿姨好——”
“嗯——真乖——！小珞，跟阿姨哥哥们问好，啧，听话。”凌美心想把身后的小祁珞拉到面前来，可小祁珞抓紧了她背后的衣角就是躲着不肯出来，凌美心朝夏淑珍尴尬地笑笑：“唉，你看这孩子……太怕生胆小了……”
“哈哈~别这么说嘛，我看小珞很乖巧懂事啊，不像我们家那俩小子，一个多动症，一个闷葫芦。”夏淑珍无视掉背后俩孩子的抗议声，对藏在凌美心背后的小祁珞产生了兴趣，蹲下身拉住他的手臂，柔声地说：“来，让阿姨看看我们最乖巧最懂事的小珞。”
温柔的触碰和声音让小祁珞慢慢克服了胆怯，他犹犹豫豫地探出一个脑袋，然后慢慢走到夏淑珍面前，细细小小地开口：“夏……阿姨……”
“哎哟真乖——美心你看小珞这孩子多清秀多乖巧！以后每天来夏阿姨家玩好不好~对了，北北，快把你的玩具分给小珞玩。”夏淑珍抱着小祁珞喜欢得不得了。
小亦北闷声不响地走上前，稍不情愿地递上怀里的飞机模型。
“谢……谢谢……”小祁珞不知所措地接过那件“庞大”的玩具，吞吞吐吐地，显然很受宠若惊。
小亦北淡淡地应了一声。胆小，怕生，瞻前顾后，爱躲在妈妈身后，一定也是个爱哭鬼！在心里暗暗地将小祁珞归类完毕之后，小亦北确信自己对眼前这个小家伙没有一点好感，以后也是。
相反的是，小亦南却对清秀粉嫩、害羞腼腆的小祁珞“一见钟情”，看到他惊慌、无辜的眼神，更让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向来行动快于思考的小亦南，下一秒便粘上了小祁珞，拉起他的小手死活不肯放，俊美的小脸露出无比殷勤的神色讨好道：“小珞~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祁珞小心翼翼地看了小亦北一眼，又看了看笑得一脸灿烂的小亦南，之后低头盯着模型飞机思考了一阵，才静静地开口：“好……”
小亦南那个心像是被瞬间抹了满满的一层蜜一样，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儿，欢欢喜喜地拉着小祁珞的小手一蹦一跳地带进了客厅，整个人就差没飘起来。
小祁珞最后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正对上了小亦北的眼睛，不过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是从未被风拂过的湖面，不带一丝情绪。
难道是因为我抢了他的模型飞机所以在生气么？小祁珞惶恐不安地收回视线，跟着小亦南走进了客厅。
夏淑珍不满地拍了一下小亦北的脑袋，开始碎碎念：“北北，你闷在这里干嘛呀？妈咪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嘛不要一声不响地摆臭脸尤其是家里来客人了要多笑笑~你看看弟弟，多会招待小珞……”
“妈咪好啰嗦……”
“……”
于是小亦北顺利地让夏淑珍哑口无言。
2、
“妈妈，我们开灯睡好不好？”小祁珞枕在妈妈的臂弯里，仰起纯真稚嫩的小脸，瞳孔黑得发亮，好像有什么在眼底闪动。
“小珞乖，关了灯才能睡觉啊。”
小祁珞眼底的光顿时黯淡，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被一下子吹灭，小脸皱起，低下头思考了一阵，又抬起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语气却透着胆怯：“可是小珞怕黑……”
凌美心无奈而宠溺地抚摸着小祁珞的头：“妈妈就在这里陪着小珞，小珞不怕。”
小祁珞默默将头埋进妈妈怀里，闷声道：“小珞很怕……真的怕……没有爸爸的小珞该怎么办……好可怕……”声音像是透过一层薄膜一般模糊不清，但颤抖的音节却能够清晰地被感受到。止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都像钉进心脏的一枚又一枚图钉，千疮百孔的表面余留下漫长而尖利的疼痛。
小祁珞抬起头，睁大双眼盼着妈妈的允诺，全然不知自己哭花了一脸，而仍有大颗大颗眼泪不断地涌出来，抽泣不是那么容易能停止的，于是小身体也跟着发抖。凌美心将自己的儿子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好像生怕谁会从自己的怀里把他夺走。心脏隐隐作痛。
“好，我们开着灯睡。”
轻轻开口，诱哄的柔声细语，小祁珞终于渐渐入眠，而小手却始终牢牢地抓着妈妈的衣角。凌美心轻拍着儿子的小身体，听着他柔软的呼吸声，望着窗外发呆，眼里有泪光闪烁。
祁建炀，祁珞的爸爸，建筑工人。一次户外施工中，升降机发生故障，坠落高度近30米，当场死亡。
那年祁珞5岁。他只知道，爸爸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然后去了很高，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他只知道，那个从来不会生气、永远微笑着的男人，那个能心甘情愿趴在地上给自己当马骑、能托起自己在半空转好几圈也不会喘气的男人，没有一句告别地离开了他们。
夺走爸爸的是象征自由的高空，而黑暗总能让人联想到与死亡有关的一切。
于是恐高和怕黑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多年后的祁珞常常会想，人究竟是为了告别才离开，还是为了离开而告别，既然告别和离开是不可分的，那么没有告别过，是不是就等于没有离开过，是不是就可以意味着爸爸其实从未离开过他们？也许只是一次捉迷藏，一次漫长的、还未分出胜负的游戏。
3、
这一天，凌美心还是像往常一样带着小祁珞来到了乔家。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气氛很沉重。
“小珞小珞——！我给你看我新买的模型好不好？”小亦南再一次准时地蹦出来迎接小祁珞的到来，小脸因兴奋泛起红光，一下子就拽着祁珞飞奔进了房间。
看着小祁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中，凌美心松了口气，而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夏淑珍，有什么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一丝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
最终还是夏淑珍鼓起勇气地开口：“……建炀的事……我听说了……”
“有一些事故赔偿事宜要处理，还有，你知道，安葬手续什么的……总之，小珞这几天就麻烦你照顾了……”凌美心说话时的气息略有不稳定，精神上的打击加上□□上的疲惫，整个人像丢了一半的魂儿一样，眼神空洞无神采，那张原本美丽的脸上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
这样的凌美心让夏淑珍很是担心，夏淑珍把她的双手握得更紧了些，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美心你一定要坚强，知道么？一定不可以垮掉。祁珞还这么小，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一定要好好地陪着他、看着他长大，知道么？”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强忍着泪水，说话时却控制不住哽咽。
“小珞~今晚住夏阿姨家好不好~？”夏淑珍把小祁珞轻轻抱在怀里，温柔地问道。
小亦南立马抢在小祁珞能够反应的时间内兴奋地大喊：“妈咪你说真的吗？小珞今晚真的可以睡在我们家吗？万岁——！”还没喊完，小亦南的头顶就被夏淑珍爆了个毛栗子。
“闭嘴！妈咪在问小珞呢！”
小亦南十分委屈地揉着脑袋，眼巴巴地看向小祁珞，目光一闪一闪，心里默默呐喊 “快点答应啊！”
小祁珞不解：“妈妈不来接我回家吗？”
“你妈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晚上不能来接你了。怎么样？还是，小珞不喜欢夏阿姨家……？”夏淑珍故作失落状，虽然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欺骗小孩子的伎俩，但是非常时期就得不择手段。
谁都不忍心看到一个美丽的人失望，更何况是一个5岁的小孩！果然，小祁珞拼命摇头解释：“不、不是的！我……我其实……很喜欢夏阿姨的！”
“真的吗？那就住夏阿姨这儿咯？北北啊，小珞就睡你的床了。”
一直埋头看童话书、置身事外的小亦北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小祁珞，而受害人则被他犀利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差点没退到墙角去缩成一团。
没一会儿，小亦北终于平静地开口：“那我要睡在哪里？”
“当然是跟小珞一起睡啊！”夏淑珍一脸理所当然。
“……哦。”应了一句，继续埋头看童话书。
这么快就答应了？北北这孩子一向是最难商量的啊……夏淑珍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答应了那是最好，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显然对夏淑珍的安排十分不满的小亦南抗议道：“妈咪——！我要跟小珞一起睡啦！”
下一秒，脑袋上又是一个爆栗：“你这睡相，还会踢人，上次是谁尿床了还不承认？让小珞跟你睡啊——想都别想！”
“怎么这样……！妈咪好过分！竟然在小珞面前说我坏话……”
小亦南倍受打击。
晚上。
祁珞小心翼翼地坐在小亦北的木床上尴尬地不知所措。没过多久，小亦南推开门，抱着满手的玩具走向小亦北，后者则露出惊讶并困惑的神情。
“哥哥，从现在开始我的玩具都归你了。”小亦南表情庄重，像是鼓起勇气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你想干什么？”
“哥哥，让小珞跟我睡吧！”
“不要。”
“用我的玩具跟你交换，我以后的玩具也都归你，怎么样？”
“不行。”
“好嘛~好不好？”
“不好。”
“……”哥哥果然最难商量了！太过分了！明明不喜欢小珞的还……
“我再也不跟哥哥说话了！”
小亦南气得满脸通红，扔下手里的玩具，愤愤地回到自己床上钻进被窝，狠狠地用被子蒙住脑袋。哼！算了！今天就先大方地把小珞借给你好了！
充满火药味的气氛让祁珞更加坐立不安，他求助似的看向小亦北，后者则风淡云轻地吐出一句：“睡觉，关灯吧。”
“啪”，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
当然，谁也不知道小祁珞怕黑怕到不开灯就无法入睡这件事实。
此刻，他瑟缩在被子里，睁开眼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闭上眼还是永无止尽的黑暗，看不见，听不见，身体像是掉入一个巨大的黑洞，越深陷，越渺小，直到被黑暗吞噬。绝望和恐惧如潮水般涌来，身体止不住地发颤，心脏被绷紧，紧到发疼。
好黑……怎么办……好可怕……谁来救救我……
祁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给他们添麻烦。可恐惧却没有丝毫要消退的迹象。突然，他感到自己被一双手轻轻地环住了，有什么物体靠近并紧贴上自己的后背，随后，便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是个怀抱，很温暖的怀抱。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通过薄薄的衣料不断渗透进来，一下一下极具规律的心跳，还有力度恰到好处的拥怀，奇迹般地抚平了洪水猛兽般的恐慌，所有汹涌的惊涛骇浪，都可以在这个拥抱下，变成温柔的风平浪静。
这个人的拥抱怎么可以这么温暖……让人好依恋……好想贴近那个暖暖的热源……困意不断袭来，小祁珞终于抵挡不住，沉沉睡去。
小亦北很郁闷。他只是感觉到那个怕黑的胆小鬼在被窝里发抖，有些于心不忍，想起妈咪哄弟弟睡觉时的样子，笨拙地模仿了一下，发现怀里的小家伙还真的平静下来了，目的达成刚想收手，却没想到对方在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状态下翻了个身，然后像八爪章鱼似的黏了上来，把自己抱个满怀，甩都甩不掉！
无奈……向来讨厌与自己以外的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小亦北打算用强的。
“爸爸……快回家好不好……呜……不要丢下小珞……回来啊……回来吧……”
小亦北看着小祁珞抱着自己喃喃自语，哭得不成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竟不忍心强行扯下他的双手。
凌阿姨和妈咪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谁叫他那时候正好要去厨房找牛奶喝呢。
莫名其妙地答应妈咪，让这家伙睡自己的床。
莫名其妙地气跑白痴弟弟。
难道都是因为那段对话么？
小亦北想不明白。太复杂，也不想去想明白。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不想放开、也不可以放开这个爱哭鬼。
没有理由的事，就交给潜意识里的本能吧。
而那个本能就是，抱紧他。
于是，有一种微妙的东西在萌芽。
它不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是汹涌澎湃，席卷而来。
它是一种“只要有你就无所畏惧”的安全感，是一种“不让你再受一丝痛苦”的潜意识疼惜。如细长流水，丝丝渗透，但却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