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兮雨兮，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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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绵延万里，西夏古城断壁残垣。
就连平素不可一世的天空都显得单薄起来。
雨化田此时身侧只剩下了素慧容。
其余被带来龙门的心腹手下无一例外尽数葬身黄沙。
他没有惊怒也不痛惜，静地不可思议。
除了自己，他不会为任何人多花一分心思。
为死去的人难过，那种感情对他来说太过奢侈，等同浪费。
失去的，夺回来就好。
夺不回来，再去抢别人的就行了。
雨化田微微弯起嘴角。
喋喋不休地讨论什么黄金，不过是想分散他的注意，然后同归于尽罢了。
朝廷腐朽，佞臣当道，民生凋敝，江湖险恶……
是谁纵容这一场场不知疲倦的血雨腥风？
是皇帝是宦官是那些永远站在台前让你们看得到的弄权者么？
错了，也有你们。是所有人的冷漠和贪婪。
即使削掉你们的眼皮，你们也看不到，因为真正被蒙住的是你们的心。
西厂的督主若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来替。
倒不如让他雨化田活个千秋万世，让芸芸众生仰望着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当他在朝廷站稳了脚跟，便立刻做出了决定，去利用不听话的江湖设了一个局。
特别是看到风里刀的那一瞬间，他的局就更完美了。
今天，此刻。便是结局。
雨化田向素慧容使了个眼色，素慧容几不可闻地点点头，抽出匕首猛地向凌雁秋身上狠狠捅去。
一刀、两刀、三刀……
刀刀见血，深入腹中。
不过素慧容还是手下留情了，这几刀看似狠毒实则没有刺中要害，只是暂时封住了凌雁秋的行动，尚不致死。雨化田看出来了，慧容对这个女人有好感。他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交手过了几招便分开。
雨化田一脸疑惑，连忙过去紧张地扶住凌雁秋，“怎么了？”
凌雁秋捂住伤口，盯着素慧容，“原来，这个人……原来深藏不露。”
素慧容一脸狠戾之色，说出的话却是痛惜，“你已经走了，为什么为了他还要再回来？”如果你不回来，如果你不妨碍到督主，我就不用逼自己动手杀你。
素慧容一路碎步，小跑进三人留下的地方，神色慌张地说：“大侠，不好了，他们为了黄金打起来了，打得头破血流。”
风里刀想着记忆里雨化田不可一世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一字一句咬得特别生动，“白费心机，他们都打起来了，咱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他转向一边，“赵怀安，刚才你和我约法三章，现在，是否要重新聊一聊？”
雨化田把凌雁秋扶上了西夏古城的屋顶，然后蹲在屋顶上被砸开的大洞旁边，仔细观察起来。
恩，视线不算清楚，但至少可以看得见大概。
慧容已经准备动手，赵怀安却在此时转过身去，看来想瞒也瞒不住了。
只可惜这步暗棋没能杀了他。
赵怀安没有理风里刀的提议，而是转身问向他身后的素慧容，“你那么害怕雨化田，再进来就不怕他抓你吗？”
素慧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微微歪头无辜地看着他，眉目轻垂，仿佛是这世上最单纯无害的女子，眼睛骤然睁开，已是杀手才有的冷酷眼神。她飞快出手，企图用金蚕丝拿下赵怀安的头颅，却被他后仰闪开，电光火石之间几招交锋亦被化解。
赵怀安出剑了。
风里刀再按捺不住，出手用内力接下赵怀安的剑招，挡在素慧容面前。风里刀表面依然保持着雨化田要求的清高架子，其实心里已经开始不淡定了，雨化田你走什么呀你小爷我武功没你高在赵怀安面前坚持不了多久啊说什么慧容有危险你一定要救她你自己人呢你……干嘛对女人都那么好……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姹紫嫣红，绿水汀洲。
风里刀跟着雨化田刚从宫中回到他府上，就蹲在名贵得据说卖了他都不够的椅子上，一脸苦相地磕起了瓜子，口齿不清道，“你干嘛对那个老女人那么好？”
雨化田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特别轻蔑地瞥他，“瞧你那一脸酸样难看死了，她能给我好处我才迁就她，你这个废物能帮我什么？”
风里刀瞬间炸毛，拍案而起，“要不是小爷我完美无缺的脸，你的计划能成功？！”
雨化田挑眉，转身就往外走，“那我现在就出去再找一个。”
风里刀立刻就给跪了，“别！”当着我的面爬墙。
“恩？”雨化田轻飘飘回眸看他，当然是用瞥的。
风里刀从椅子上蹭下来，特委屈地把手抄在袖子里，耸肩，低头，“……别，别以为和我长得一样，就老能欺负我。我听话还不行么，哼……”最后声音已经小到听不见了。
雨化田笑了，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据说比风里刀还值钱的茶，递给他，说：“乖，我对还不够好么。”
“纯粹敷衍我呢，你抱万贵妃养的毛球也这个表情。”某人接了杯子喝着依然哼哼唧唧，心里偷着乐把心肝宝贝开心果朝着雨化田默念一百遍。
素慧容轻盈转身，讽刺反问：“我为什么进来？”她警惕地看着赵怀安，整理累赘的衣衫，扎上腰带换成了方便打斗的装束，“我进来就是帮凌雁秋，杀了你这个薄情郎。”
风里刀刚把雨化田赶出自己的脑袋回过神，不禁略微转了下头：妹子你对人家老婆有啥子想法？
此时风起，曲曲折折的迷宫走廊里传来似哭非哭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顾少棠侧头问赵怀安，“这是什么声音？”
赵怀安一脸严肃，秉持着救国大计教育为本，“这是人们迷恋权力和黄金的叫声。只可惜，这一切最终都归于黄土。你们等了一世，都是同样的结局，可能还要葬身此地！”
风声又起。素慧容感受着风的流动，对风里刀说，“督主，又起风了，跟着我走。”
屋顶上，雨化田皱眉看了逼近的龙卷风一眼，心想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巴在洞口上焦急地说了一句，“快到了。”暗自用内力松动了卡在洞口的木桩。
哈刚使出全身的蛮力将整个部分推了进去，木头触碰到底部石像木屑飞溅，发出断裂的响声。
赵怀安和顾少棠离石像比较近，首先反应过来，准备走捷径。风里刀和素慧容也放弃原路，随后跟上。
顾少棠和素慧容先后踏上木架，彼此之间尚有一段距离。素慧容只有一把凌雁秋给的匕首，还有自己只能用来布置陷阱和近身战的金蚕丝，根本挡不住顾少棠一波又一波的暗器攻击，就在纵身跃起的那一刹那被灵巧诡谲的三把暗器同时刺入胸口。
素慧容失去平衡，向下坠去，她第一个反应不是身后的金蚕丝，而是她可能再也看不到她的督主了。
雨化田在上面，看到素慧容微笑着，身体在空中被什么切割地支离破碎。
他不能去救她，反而伸出手拉住了杀死她的顾少棠的手。
这才是身为顾少棠青梅竹马的风里刀该有的反应。
之后怎么样了呢……
雨化田救起了顾少棠，再低头去找风里刀的踪影。
就算他把自己的一切包括武功都教给了风里刀，不代表风里刀就能和他一样。以一敌二，终究是敌不过。
风里刀倒了下去，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雨化田，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他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还自认为自己很年轻，因为顾少棠是个女的，就错把一种叫兄弟的感情当成了爱情。后来他认清了，后悔了，忐忑了半天，终于在顾少棠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正式提出了分手。
只谈生意，不谈感情。这是借口，他自己都不信。
但顾少棠沉默片刻说她信了，然后潇洒地挥一挥衣袖带走了一堆金银财宝，说是分手费。
于是风里刀去了青楼买醉，痛哭流涕说自己失恋了。
他是真伤心。
因为钱。
风里刀在青楼喝醉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直嚷嚷着要楼里最漂亮的姑娘来陪。
老鸨摇着扇子直流汗，讲破嘴皮子跟风里刀说，他身边的这位就是。
他暴起，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某个方向扯开嗓门就喊，“放屁！老子我身边这个是最漂亮的，难不成那边坐着的是鬼！”
老鸨一听懂他的意思，扇子啪地一声落地，什么都没想就朝着风里刀指的人跪下了。
那个人坐在桃花树下清浅一笑，随手挥退了不停磕头求饶的老鸨。
偏偏风里刀还在云里雾里飘着，平时挺好使的脑袋现在一团浆糊，冲上去就对人家咧嘴一笑，“姑娘芳名啊？”
那个人不仅不生气，还用奢华到极致的袖子轻轻掩了掩唇边溢出的笑意，“雨化田。”
风里刀完全没想到有什么不对，趁人家不备就拉起他的手，正琢磨着能不能亲个小嘴什么的就被抽飞了。
这一抽，血流了一脸。
风里刀顿时就醒了，他想大叫，他真的遇到鬼了，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是个美地一塌糊涂的艳鬼。
他看着雨化田缓缓起身，拂落一身桃花瓣，云淡风轻逼退了周围软红千丈，踱步到他跟前蹲下，从袖子里取出手帕，温和地替他擦掉脸上的鲜血，“进良，你若下手再重些，我又要费神去找新的了。”语气轻柔，好像只是他家仆人差点失手打死一只狗。
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一个人，恭敬回答道，“是属下一时鲁莽，请督主责罚。”
雨化田瞥了那人一眼，眉梢眼角竟是数不尽的风情万种，“你就是太认真。”
风里刀不敢动。
这个叫雨化田的人看似很客气，却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谁，他身上穿的戴的都不是光凭钱就能买到的，就连手帕的绣工样式都是宫里才准有的。他是个官。
民不与官斗，有些常识风里刀特别有。
雨化田站起来，看了一眼手帕，厌恶地皱起眉，把手帕丢到地上，说：“慧容，回去再重新绣一个给我。”
这一次出现的是个女人，她温婉地低头应下，“知道了，督主。”
风里刀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出现的，也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背上已是被冷汗湿了一大片，还有雨化田走时回首对他露出的微笑。
冰冷而轻柔，没有进入眼底的笑容。
他鬼迷心窍地捡起扔在地上的手帕，除了血的味道，还有一股悠远的淡香，是礼佛时才会焚的香。他莫名其妙地想，刚才那个人好像手上盘着一串佛珠，他那样的人也会信佛？
风里刀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想了一辈子。
听说人死之前会走马观花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为什么他风里刀却只想起了雨化田呢？
不对，他还想起了一首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词。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风里刀费劲地想，这是啥子意思来着，我们在一起浪费了很多光阴，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呢？
哎。实在搞不懂等回去问雨化田好了。
可没等风里刀反应过来，他就坠落到了地上，灰尘扬起，鲜血四溅。
他再也没机会弄明白了。
雨化田仔细看着风里刀，看着他的咽喉被割开，和血一起缓缓落到他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与一行人逃出了西夏古城。
赵怀安与凌雁秋以为雨化田以及党羽都命丧沙漠，放心离去。
顾少棠决定留下等他们回来。
雨化田想起自己的计划，让赵怀安他们以为西厂厂公已死，不再纠缠，最好是能让他们都葬身大漠。如果不能，以后还能利用风里刀的身份请江湖上的那些人帮忙。可以做很多雨化田不能做但风里刀能做的事，害死万贵妃，再杀了皇帝。如果事情败露，就把责任推给早已不在人世的风里刀，对外宣称事情都是假扮他的人所做，现在真的雨化田才刚回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想让风里刀去死。
雨化田现在突然觉得好累，放任自己倒在黄沙里笑出了声，像风里刀那样，疯疯癫癫的笑。
大漠阳光刺眼，让人觉得眼睛好疼。
卜仓舟。我走了。
我回京城去拿我想要的东西。
我不会为你的死而难过，但我会记得你。
不论是我儿登上九五之尊的那刻，还是我自己死去的那刻。
我都会记得你。
即使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后记：
明成化六年，有女名慧容，产子于西宫。时万贵妃专宠而妒，后宫有娠者皆治使堕，宫中莫敢言。
至十一年，帝乃与子相认。同年十一月，立为皇太子。
二十三年春，万贵妃暴疾薨，帝辍朝七日。同年宪宗帝驾崩，太子朱祐樘即位，为明孝宗。
孝宗遂召雨化田归京，甚为眷顾。
雨化田者，与孝宗母有亲。宪宗在时，以幼.男入禁中，年少黠谲，面若好女，上甚宠之。及至西缉事厂设，其权越东厂，遍及京师。雨化田为西厂掌印督主，位高权重，一时无人出其左右。
后宪宗渐疏之。西厂几度兴衰，至雨化田被调出京，遂匿迹。
然有野史记载，雨化田此人，有倾城之姿，聪慧绝顶，心思缜密，一身武功纵横江湖。万贵妃对其宠爱非常，任凭他进出皇宫如入无人之境，朝堂上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及至万贵妃与宪宗相继去世，雨化田一人把持朝政，隐有问鼎之势，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后扶持孝宗继位。
又人曰，曾见孝宗唤其为父。
闻者一笑置之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兮雨兮，归去来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