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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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来得很快。天黑得更快，不过五点，天地间已是昏昏的一片了。
沈默默坐在客车上，随着车子的颠簸有些昏昏欲睡。车里的空气实在很糟糕。因为超载，怕被罚款，车子绕了小路，耽误了不少时间。原本4点半就能到的，如今5点多了还在路上转悠。车厢里已经是怨声四起。
沈默默觉得很累。最近她越来越容易觉得累。果然是老了。她暗叹着。已经坐了四个小时的车了。窗外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已经停了。也许会是一片好风景，只可惜天色昏暗，只看得到一大块一大块的阴影滑过。
她忽然想起某一次回家。
那是第一次，她跟弟弟一起回家。
也是这么昏暗的傍晚。也是这么拥挤的车厢。一路打了三个电话。下车的时候，父亲已在车站等了好久。一辆摩托车，坐了三个人，挤得很，父亲几乎就没坐，一路撑着回了家。
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沈默默想着。
车站到了。一阵喧闹过后，愈发显得天地间的冷清。沈默默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疾不徐。已经没有回家的车了。从镇上到家里步行差不多是一个小时的路。这段路，沈默默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熟悉而亲切。走路，对沈默默而言，曾经是非常美好的享受。可是，今天，还要走着回家吗？
其实，如果拨个电话，叔叔是肯定会出来接的。但沈默默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做，她甚至连今天回来的事都没告诉老家的人。她现在想的只是今天要不要回家的问题。是回家？还是在镇上找个旅馆住下来。她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零落的小店，昏暗的灯光。还是回家吧。她想着。
幸好没什么行李。背着双肩包，双手叉在裤袋里，沈默默很帅气地一个人走在安静而昏暗的大路上。就这么走着，渐渐就找回一些中学时代的心情。唱首歌吧。像当年那样，一路走，一路唱。“扬一场远远的风，送我。少年的梦，总向往苍穹……”沈默默唱起来，声音清亮亮的，刚开始还是低低的，到后面越来越响。“难解功名利，天地我自任行。万水千山，任我独自逍遥……” 沈默默有着篡改歌词的习惯。倒不是她存心篡改。只是很多歌，她对歌词记忆模糊，偏又喜欢得很，于是便顺着记忆发挥一下想象力。
天愈发黑了。庆幸的是月亮出来了，月色还不错。虽然先前下了些小雨，倒是少了许多遮月的云彩，地面也并不显泥泞。沈默默走着，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还是初中的时候，也曾有过走夜路的经历。那一回是凌晨。
是清明节回家扫墓。第二日就要回学校正常上课。于是，四点多就醒了，五点钟出的门。那时候，老家的路还没修好，桥也没造。沈默默的家在山脚。那个村子与大路之间隔了很大一条河。按正常路线绕到河的上游过桥走到大路上至少要花30分钟的时间。沈默默怕时间不够，于是决定走山路。沿着山路往河的下游走，差不多也是30分钟，便可以走到大路上。虽然是同样的时间，但距离镇上的学校却是近了差不多3/1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日天特别黑。沈默默打了手电慢慢地走。走了十分钟才发现因为前几天的暴雨，山路很多地方都塌陷了。这也没什么。往山上绕就可以了。最大的问题是，以前一直不曾注意的，许许多多的坟墓，此刻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沈默默的面前。沈默默平日里怕与生人打交道，倒并不怎么怕死鬼。但这一刻，见着那么多的坟墓，却不由地有些心慌。每过一个坟头，便拜三拜以示敬意。尤其是那些一望即知的野坟，更是拜得格外诚心。沈默默那时候就觉得埋在这些坟墓里的人格外可怜，孤零零地在山头，被世人遗忘。逢年过节，看着隔壁热热闹闹的，而自己却冷冷清清，半点香火也无，何等的凄凉。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拜。月影摇晃间，沈默默的心也愈发慌乱起来，脑海里开始闪过前几日同学间流传的鬼故事。不禁加快了脚步。正在又急又慌的时候，沈默默转头看到对面的大路上，亮着几道光，模模糊糊的人影，沈默默暗自猜着应该是同学，便拿着电筒往大路晃了晃，一边大声问道：“对面是谁呀？”传来很宏亮的女声“我是吴云芳，是不是沈默默？”沈默默大喜，吴云芳是隔壁村子里的，出了名的胆大，颇有几分男生的豪气。两人小学就开始同班了，交情不错。此刻遇见她，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胆子一下子就壮了。除了吴云芳，对面还有几位也都是同学。于是，双方一路喊话一路走，倒平添了许多趣味。
沈默默想着，不禁开始想念起吴云芳来了。吴云芳比她大两岁，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像个姐姐一样的照顾她。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三年前。那时候，她儿子周岁。母子两个都是白白胖胖的，煞是可爱。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尤其沈默默丢了手机换了号码后，更是一点联系都没有了。此刻，想起吴云芳，沈默默还是会觉得温暖。
这一路，沈默默走得很轻松，很愉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桥边。这座桥是在沈默默读高二的时候造好的。那之后，村里人出来再不必绕远路也不必走山路。从这座桥上抬头看，可以看得到沈默默家的房子。那房子是沈默默高三那年造的。当时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了。只是隔了这么多年，村子里的新房子一栋栋崛起，一栋比一栋漂亮，沈默默家的便渐渐暗淡无光了。
沈默默走回家的时候，故意走了田埂路，顺路拔了几棵葱蒜。打开门，一股阴冷之气。将背包扔在靠椅上，走进厨房，打开柜子，高兴地看到那半箱米线依然还在。很好，晚饭有着落了。
煮了米线，吃完。洗了个澡。沈默默躺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当天地间依然还是灰蒙蒙的一片的时候，沈默默醒了。很多书都会描写乡村的早晨是多么的迷人。沈默默每每被那些文字所迷住，却忘记了自己整整有18年的时间就是在乡村度过的。每日都能经历那么迷人的早晨，只要有美丽的心情。
沈默默醒来，侧头望着窗外。看见的是一片竹林。沈默默的卧室在二楼。很多年前。当有一天，沈默默回家，发现房子已成一片废墟的时候，她很意外，也很伤心。造新房的期间，父亲让她自己选择房间。她选了背阴的一间，然后要求有一个阳台。在她的梦想里面，坐在阳台的靠椅上看书，迎面便是翠绿的竹林，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最好在后山再种一颗葡萄，一路牵引着长到阳台，一伸手便可以摘葡萄吃，多好！可惜，事与愿违，她的阳台始终没有建起来。
阳台自然是建在向阳处。父亲说。父亲说得很对。
多建一个阳台要花很多钱的。母亲说。当然，母亲说得对，钱是要省的，何况沈默默很快就要读大学了。那时候沈默默读的是省重点高中，成绩中上，上大学是毫无疑问的事。
只是，建了那么大的一幢三层楼，整整四个大阳台。没有一样是沈默默要的。
沈默默怀念老房子。虽然旧，房间也不多，整座房子除了黄土便是木头，可是觉得很温暖。所有的楼梯，包括二楼的楼板都是木质的，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很舒服。虽然没有阳台，可是窗台挺大，甚至可以坐在上面吹风。最让沈默默怀念的是，清晨醒来，有时候可以看到小松鼠在窗台上懒懒地走。这所房子，沈默默住了12年，然后“噗”的一声，在沈默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倒了。原因只是，某一天，有个老头，对母亲说了一句，今年适宜兴建土木。于是，当沈默默读完两个礼拜的书回来，发现老房子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沈默默当时愣神了好一会，眨巴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正是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空气中到处是饭菜的香味。沈默默忽然有种感觉，仿佛走入了聊斋世界。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直到隔壁的老奶奶过来叫她。
沈默默一直觉得新房子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因为大，楼层间又特别高，比普通的房子高了1.5米，要换在城市，那就是可以做跃层的。基本上看不到木头。就算有木头，也是漆成了其他颜色，呈现出来的并不是木头本身温暖的色泽。整幢房子多了很多金属的冷冷的光泽。就连楼梯扶手都是金属的。房子虽然空旷，可是给沈默默的感觉却是压抑的。
沈默默在这幢房子里呆的时间着实不多。房子造好后不到半年，沈默默就去了C城上大学。此后九年，在这所房子所呆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不到两年。
沈默默睁着眼睛，不想动。房间也是空空的，只有一个衣柜，一个写字台。墙壁净白。曾经，沈默默在墙上挂过两幅很大的地图。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那是沈默默整个中学时代买过最奢侈的东西。可是有一年假期回来，两幅图都不见了，去了哪，沈默默没有问。在沈默默毕业工作两年后，有一回，母亲对她说要把她的房间装修一下，沈默默很不耐烦地拒绝了。
就这样，也很好。沈默默想着。有些漫不经心。空旷而寂静的房子里，沈默默觉得很放松，有一种脱离尘世的感觉，于是她转了个头闭上眼继续睡。
起来已经十点了。饿得受不了。照旧煮了碗米线。吃了。
开始后悔回来得太急，什么都没买。至少也该在镇上买些水果的。沈默默想着，扯一脸笑容，她出了门。什么都没有，至少要有一张笑脸。
推开奶奶家的大门，她看到奶奶惊喜的神色，她只是笑，唤着“奶奶”。
安静地坐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继续说着那几句每年回来必说的台词。
“爷爷还在睡么？身体还好吧？”
“还好。最近他睡得越来越多了。身体倒还好。”
“小叔出去了吗？”
“是啊。不知道又去哪了？”
“彤彤跟静静也放寒假了吧？回来了吗？
“她俩啊，放假了，还在外婆家呢。”
“哦。三叔呢？今年会回来过年吗？我想三婶应该很想孩子了吧？”
“还没打电话回来。应该会回来的吧？彤彤跟静静都还在呢。如果不回来，她俩应该早就过去了。”
“嗯。姑姑最近还好吧？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你姑姑啊。她最近开了个小吃店。生意好像还不错。”
“哦。昊天高三了吧。快高考了。”
“是啊。你姑姑正在头痛呢。昊天的成绩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怎么办？”
“没事的。昊天成绩也算不错。加加油也就可以了。”
“哎。反正我也不清楚。人老了，什么都管不了了。”
话说到这里，沈默默的话仿佛是说尽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幸好奶奶接了下去。
“你在外面怎么样？有男朋友了没？带回来见见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
“嗯。知道了。”沈默默只是笑。
“知道什么了知道。我是说什么时候带人回来让我们见见。”
沈默默只能傻笑：“呵呵，知道了，时候到了，一定带。”
“你这孩子，真是。英琪还没回来吗？”
“嗯。他找了家实习单位，正忙着实习呢。总要快过年了才能回来。”
“哦。他接下来什么打算？继续上学还是准备工作啊？现在找工作可不容易呢。”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打算工作了吧。工作虽然难找。不过他的专业不错。肯努力总会有机会的。他现在实习的单位就不错。做得好或许对方能让他留下来也不一定。”
“那就太好了。你在这吃饭吧。我去摘点菜。你先看电视吧。”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去厨房拿菜刀和篮子。
“哦。我跟你一起去吧。”沈默默站起来，忽然一阵轻松，接过奶奶手中的菜篮子，忽然有了一种真正回家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