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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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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来自长安的青年将军并不算费事,慕容把我拽到受受师父的据点时,便正好看到他在营房门口似是焦急地左右张望。
慕容冲我使了个眼色,便掉头而去弃我于不顾了。我鼓起勇气走过去,抬起头,仔细观察那个人的脸。果然,他的长相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我。
那人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过来看他,颇踌躇地想了一会儿词,才道:“敢问……姑娘是叫七虞?”
我点头。
“这个名字……不是真名吧。”
我再点头:“确实不是。我是长安人氏,姓虞,家中排行第七,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师父便给我起名叫七虞。”
他眼中掠过一丝我看不透的情绪:“哦?连家中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家中有谁么?”
“是啊,将军可是觉得我面善,能替我找到家人?”我生怕他怀疑我,忙道:“我看将军,只觉万分熟悉呢!”
“你背上有什么?”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背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受受师父的蛇爬上来了,顿时一身鸡皮疙瘩,伸手去摸,才发觉自己似是把人家的意思理解错了:“你是问我背上有没有胎记什么的吗?师父说有一小块朱红色的印子,不过我自己也没见过啦!”
“你让一个男人看到你的背?”他的眉毛顿时倒竖了起来。
我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有两个师父,还有一个是个道姑,她才是捡到我的人……”
“……这样啊。”他沉吟片刻,忽地伸手锁住我手腕。我虽然不算武艺高强,但自恃动作也不算太慢,这一下竟叫他抓个正着,一惊之下便瞪了眼,叫道:“你干什么?”
他不答话,右手死死攥住我手腕,像是铁箍一般,左手却朝我手臂直上撸起胡袖细窄的袖管。我的整条左臂便很不文雅地露了出来,连同上头一小块疤痕。
“七女子。”他的目光在我的手臂上驻留片刻,突然低声念了一句,我便应了一声。应罢这一声,我有一瞬的恍惚——而他扭过头,却是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我摇头:“我谁都不记得……”
“我是四哥。”说完这话,他反倒似乎局促起来了,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竟伸了手将我一把抱着举了起来,眼眸中几分期待也有几丝犹豫:“真的不记得了?”
我只能摇头。虽然慕容说得很有道理,我也确实觉得此人熟悉,论理他十有八九还真是哥哥,但我……就是不记得。那些和家人有关的记忆像是被人用沾了石灰的刷子一遍遍涂抹过的壁画,依稀有形状,可若是仔细回忆啊,却是一点儿都看不清的,反倒越想越头疼。
“……你……”我欲言又止,好一阵才道:“我不知道我吃过什么还是怎么的,我什么都记不住,只记得自己姓虞,家里叫七女……嗯,你真的是我哥哥?”
他咬了咬嘴唇,道:“是——如果你真的是虞府的七小姐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你手臂上这块儿伤疤了?”
我随着他的眼光看那块伤疤,突觉自己胸口气血翻涌,无数碎片一样的画面拥着挤着在心中闪现又消失。但我确实想起来了,那似乎是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在和谁追逐嬉戏,然后摔倒了,地上刚好有那么一块石头。尖锐的棱角划破了我的衣袖,在手臂上连蹭带割弄伤了一大片,血往外涌……
连痛觉都那么真实地浮现在脑海里,我懵懵地点了头,却不敢告诉他——我想不起那个和我玩的人的脸。只记得那个声音,一次次叫着我:“七女子,过来呀!来,追到哥哥啊!”
那个人会是他么,眼前的年轻的将军?
“我摔倒了是么,手臂是被石头弄伤的……”我喃喃道:“哥哥,是……是这样的么?”
他笑了,声音里却带了些潮意:“是——终于找到你了啊,跟我回去吧,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点点头,只能点头而已。
我想过很多次见到亲人的场面。以为自己会大哭或昏过去,可现在,我居然只想扯着他的手好好看看他。就算我记不得,我也知道这是我的兄长了,那种激动和喜悦,让我根本就没空掉眼泪。
看了好一会儿,我终于轻轻念出一句哥哥,然后趴在了他胸口上,眼泪这才掉下来,滚落到他胸口的衣服上,沁出小小的颜色微重的圆来。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他原本轻轻抚过我头发的手已经搭在了我背上:“别哭了,七女子。哥哥带你去和你师父道个别,然后一同回长安好不好?”
我咬了嘴唇,狠狠点了点头。我也想亲自去和道姑师父,和唐雪燕,和唐大啊师姐们啊说再见的,但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回家……家里有爹娘,有在我梦里头都出现了好几次的花树。至于再见,反正等我在家里头呆够了也是有机会见到他们的,不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吧?
“走吧。”他拉了我的手,进了营房。老崔在里头,见我们拉着手进来,不由一愣:“七虞,这……”
“她是我丢了好多年的妹子。”四哥瞥了我一眼,笑盈盈地解释。于是老崔大喜,高声叫好,帮助慕容维持秩序的小陆,则回头瞟我一眼,嘴唇轻抿一下便扭回了头去,至于夕月前辈只来得及冲我鼓鼓掌,又把手搭在了下一个士兵的手腕上。可是屋子里头,原本拉手手说话话的受受师父和朵酿师母却同时探出了头来。
我发现受受师父的眼睛已经瞪得好大的:“啥?七虞,这是你哥哥?”
我点点头:“嗯……虽然我不记得,但好像应该是没错的……并不是每个姓虞的人家都要走丢一个七女儿……”
“啧啧,真是,那么似初一把……呃,算了,似初从小带大的七虞要回家咯?”大概是因了找到未婚妻的缘故,受受师父特别高兴:“真好,终于没有二货打着我的名声招摇撞骗……”
“啥?!”我炸毛。
“反正就是挺好。”受受师父笑得眉眼弯弯,用胳膊肘撞撞身边的朵酿师母,师母站起来,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套在我手上。她也不说话,就看着我笑,笑得灵动媚巧,可真好看。
于是我也冲她笑,可怎么笑都觉得相比她我真是二透了……
“呐,去吧去吧。”受受师父赶苍蝇似的挥挥爪子:“我去和唐雪燕说——你什么时候归队?”
“归队?”四哥却皱了眉:“难道……她还要回去当杀手?”
“是啊!”我和受受师父同时回答。
四哥握着我手的手掌一紧:“你都十五了,回长安差不多该谈个人家定亲了,还当什么杀手!别惹得人……”
“可是……可是我……”我想把手抽开,他的手却和铁箍似的,我根本拔不出手来:“我只会杀人啊……女工啊操持家务什么的一窍不通,哪家人要娶这样的儿媳妇!”
“都可以学嘛。”四哥眉头微蹙:“大家闺秀,哪儿有干这个的道理?”
“……怎么就不行了?”我不乐意了:“这么多年了,我都是……都这么过来的……”
“……到时候再说吧。”四哥明显还是不同意,却也没把话说死:“这位师父,舍妹的事情便请你转达了——对了,若是可以,请她的另一位师父也上门一叙吧。毕竟她救了舍妹,我们也好报答她。”
受受师父点点头:“哦……也行!不过……她那位师父很能吃哦!你当心她吃穷你们家!”
我顿觉头上竖起几根头发。什么很能吃啊!道姑师父又不是唐雪燕,吃不掉半条街的!
四哥一愣,才道:“啊?没关系。女孩子家,就是吃破天能吃多少?”
我突然就觉得四哥身上闪现出了“财大气粗”四个金字……不过我难道就他一个哥哥,上头的都是姐么?否则,若是每个哥哥都用他这种态度对待一不小心就会神妙失踪的钱物,真的不会败家破产么?
受受师父意味深长地“啧啧”了几声,不再讲道姑师父的坏话了。可我却怎么都觉得,他这欲言又止的“啧啧”比直接夸张道姑师父的食量还让人心寒呢?
反正我的告别仪式就这样既不隆重又不煽情地举行完了。这边厢四哥一句“告辞,后会有期”之后,我就被半拉半拽地弄了出去。其实我还想和慕容絮叨几句的;我还想和老崔小陆挥挥手谢谢他们捡回受受师父的;我还想和朵酿师母暗示,我好想尝尝唐雪燕说过的苗疆美食碳烤猪颈的;我还想和夕月说……完了!李将军让我说的话我没有带到啊!
我立马顿住了脚步:“四哥,我回一趟营房!李将军有事要和……和我们那组织的首领商量,让我带话,既然我不回去了,是不是……”
四哥这才松手,还叮嘱道:“说完了就回来啊!”一脸殷殷,似是担心我一去不返的样子。
嘛,他实在是多虑了……我把信交给夕月,小声叮嘱她事情紧急尽快去和唐雪燕说,便要转身出来。可夕月却拖住了我:“为什么不叫受受去?”
“李将军说他不靠谱。”我眨右眼。
夕月抬起头,瞥了还在拉手手说话话的受受两口子一眼,心事重重地坐下,微叹一声:“……真的不靠谱的样子唉。好吧,我去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