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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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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半开着,初夏的夜风中远远传来夜虫的呢喃,显得幽静而安详。
在这极北之地,即使在盛夏时节入夜后仍然十分凉爽。但是在南夜国,这时节已经十分炎热了。云姬记得去年就是这个时候,几个贴身丫鬟将卧房里的幔帐都换成了轻薄的纱帐。她一直喜欢粉色,所以,在世子府里她所有的用具几乎都是粉色。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知不觉扫向坐在她对面的昭宁。
昭宁要比她印象之中的模样更清瘦,也许这一段时间一直奔波的缘故吧。但是双眼却闪闪发亮,除了鲁亥,他几乎没有闲暇去理会席间其他人。当然,她既然已经被他转送给了鲁亥,自然就是鲁亥的人了,昭宁自然不会冒险做出什么得罪鲁亥的举动。一想到这里,云姬的手在桌子底下握的更紧,连长长的指甲也深深陷入了手掌里。
不知道是不是鲁亥面前的那盘素鸭子触动了她,让她突然之间就想起了疾风。当他那张方正的脸出现在脑海中时,云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随之浮起的就是一片浓重的担忧,他所说的话真的能够实现吗?真的能够远远离开这些险恶的漩涡吗?
她的目光缓缓落到鲁亥的脸上,鲁亥正凝神倾听昭宁的计划,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的平静。相比之下,昭宁的目光显然要热切得多,不知道为了什么这张她一度十分熟悉的脸此刻看来竟然说不出的陌生。至少她从未在原来那个昭宁的脸上看到过如此谦卑的表情。是他变了?还是他始终就有这样的一面只是她从未发觉过?
她厌恶的转开了头,不料正好和那紫色眼睛的神秘军师四目相对。她的心不禁微微一颤,立刻察觉到他和昭宁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在她的印象里,他前后只出现过两三次。但是每一次他身上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那双奇异的眼睛里也散发着震慑人心的锐利。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目光都显得过于冷清了,竟仿佛在看别人表演他不甚在意的戏剧一般。若是她没有料错,这一切应该都是他挑唆的结果,怎么此刻他反而会有置身事外的态度呢?
军师与她对视不过一刹那而已,随即就漠然的移开了视线。他的目光淡淡的凝视着餐桌中央几乎还没有人动过的烤全羊,似乎沉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紫色的眼睛里忽然之间就蒙上了一层冷冰冰的硬壳,似乎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拒之门外了。
“云姬?”耳边有人在喊她,她恍然间回头去看,原来是鲁亥,他的目光中略有诧异,似乎是在责备她不该走神。
“老爷有什么吩咐?”云姬微微一笑,对他表情里微微的责备视而不见。如果疾风的计划可以顺利的实施,那么她很快就用不着再对这些男人曲意承欢了。
鲁亥的目光似乎变的深沉了起来,他十分在意的打量了她两眼,然后用平淡的语气提醒她:“世子有话在问你呢。”
云姬平静的将目光转向昭宁。她的反应大概也有些出乎昭宁的意料,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了自己的问题:“我们来之间,有探子说最近府里有几位形迹可疑的客人经常来拜访夫人?”
云姬的心微微一跳,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是啊,几个在南夜国经商的朋友。碰巧遇到了,所以请他们来这里小住了两天。”说着,笑容满面的转向了鲁亥:“这事老爷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鲁亥和昭宁对视了一眼,鲁亥的目光里略微有一丝询问的意味,昭宁呵呵笑了两声说:“探子说其中有一位姑娘,是紫色眼睛,莫非是……”他意味深长的停住了话头,十分留意的看她的反应。
云姬明显地察觉到军师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难道他也认识若鸿?若是要抵赖会不会反而招惹他们怀疑?尽管脑海中各种念头转来转去,她的唇边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是啊,这位姑娘姓原,在南夜国的时候曾经帮过云儿。这次异乡相遇,云儿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了。”
昭宁目光深沉的打量着她,似乎在暗暗掂量她话里的真实性。云姬与他对视的目光始终平静无波,他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只是奇怪她不是好端端的留在瓦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鲁亥看看云姬,再看看昭宁,两条浓眉皱成了一团:“世子也认识这位姑娘?”
吴烟万分小心的把眼睛凑近了屋顶的小裂缝。他全身上下都罩在黑色的夜行衣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他柔若无骨的依偎在屋顶上,连呼吸都尽量调节在若有若无之间。
透过屋顶这条昨天夜里制造出来的裂缝,他只能看到半张桌子。那一抹粉色的裙角不用说肯定是云姬了。她的旁边,是半条黑色的手臂。
昭宁的声音他也可以轻易的分辨出来,另外的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应该是鲁亥,那么这个没有出过声的黑衣人又是谁呢?他能感觉出这人身上那种隐忍的杀气,如果动起手,他需要提防的应该就是这个人了。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漫不经心的摆弄着,似乎对谈话的内容完全没有兴趣。
听到他们说起了若鸿,吴烟的心微微一紧。
却听昭宁犹犹豫豫的说:“这个丫头好象有些来头,她和呼伦国的飞鹰来往很密切。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楚子煜的心上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厉声说:“世子这话当真?”
这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刚刚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令他大受打击一般。
昭宁似乎对他的反应也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说:“楚子煜和我有些私交,这样的事我又怎么会看错?”顿了顿又说:“不如赶紧派人把她抓起来,楚子煜那小子当她是宝贝一样呢。”
这后半句话却是对着鲁亥说的。鲁亥只是发出了一声轻笑,用十分自傲的语气说:“喀末的二十万铁骑已经足够荡平北苏了。捉个女子去要挟他,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我吗?”
昭宁干笑了两声,正要说话,刚才那低沉的声音又喃喃说道:“她……竟然是楚子煜的心上人?!”宛如自言自语一般,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伤感。
吴烟偷听了一会儿,觉得这人的声音隐隐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正想要凑得近一些,却忽然间心生警惕,耳畔已听到一丝细微的风声从席间闪电一般迎面撞了过来,吴烟迅速的向后一仰,一支银筷几乎贴着他的鼻尖险险的飞了出去。
吴烟知道自己被屋里的人发现了,身体迅速的窜了起来,利箭一般没入黑暗之中。此时半边月亮隐入了厚厚的云层,天地之间顿时一黯。
吴烟的心也随之一颤。
一缕寒意在黑暗中沿着后背缓缓爬上了心头。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个充满杀气的神秘人物就如影随形的紧跟在自己身后。
吴烟加快了速度。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他们正面交手,打草惊蛇的后果恐怕会让他们的计划全盘泡汤。所以他只能跑。
一条柔软的东西疾如闪电一般缠上了吴烟的腰。吴烟的心一紧,只觉得一股绵软的力量已经抵住了他的后心。随即一闪即没。
这人的举动似乎大有深意,吴烟正在暗自疑惑,就听耳边传来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西南方。”
吴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深蓝色的夜空中出现了一副十分诡异的画面:一个黑色的人影就悬在他的头顶,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在空中飘飘荡荡。一道黑色的绳索正连在他们之间。
只听那细微的声音又说:“有话问你。”
话音刚落,缠绕在他腰上的东西也为之一松。这人的身影立刻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远。他在空中连连振臂,身体忽然之间又升高了许多,直向西南方飞掠了过去,眨眼的工夫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吴烟犹豫了片刻,依言朝西南方掠了过去。
坚洲的西南方,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水,隐约可见对岸黑黝黝的丛丛密林。密林的北边,就是喀末人的居住地了。
吴烟看着这条北苏人引以为傲的白水河,心里不禁犯起了浓重的忧虑。他知道大多数北苏人都把白水河和白水河沿岸驻扎的十多万大军视为北苏国边境的天堑。但是对于常年在草原上游荡的喀末人来说,白水河只不过是发源于喀末雪山众多河流中的一条罢了。既不是地势上最凶险的,当然也就不是不可逾越的。
至于常年驻扎在坚洲的军队,据疾风说这里的统领名叫刘大全。这人好大喜功,而且颇为护短,手下的军士在查验进出关口的商贩时多有徇私,他也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令人担忧的就是此人也是洛惊风的旧部。万一和昭宁勾结的当真是洛惊风,恐怕……
身后传来微微一声叹息,吴烟回过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踏着月光缓缓走了过来。他身上黑色的长袍在夜色里仿佛带着说不出的落寞,似乎意识到了吴烟的注视,他微微一抬头,一双紫色的眼眸在淡淡的月光下焕发出夺人心魄的光彩。
“洛惊风!”吴烟惊叫了一声,一把握住了长剑。
洛惊风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我见过你。飞鹰的人?”
吴烟心里充满了戒备,双眼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不觉间手心里竟然渗出一丝冷汗。
洛惊风停住了脚步,目光投向远处的河水。河面上波光粼粼,水声里混合了夜风的声音和阵阵虫鸣,显得十分幽静。他静静的立在河边,仿佛眼前的景色勾起他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
“若鸿在哪里?”他没有转身,声音幽幽沉沉的:“我要见见她。”
吴烟一怔,想也没想就说:“你休想。”
洛惊风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到底想怎样?”他的笑声让吴烟又惊又怒。
洛惊风回过头,一双诡异的眼睛直视着吴烟,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我只是想见见她,问问她想要我怎么样。她若要我毁了北苏,我毁了它便是。她若是要我保住北苏,我就去杀了昭宁和鲁亥。”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一番话,听在吴烟耳中只觉得汗毛直竖。
“你究竟想怎样?”
洛惊风出神的凝望着河水,象是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良久才低低的说:“明天此时此地,让她来见我。”
“洛惊风!你……”吴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他的黑色身影已经翩然如飞一般掠到了丈外,远远的飘过来一句:“不放心的话,你可以一起来。”
“喂!”吴烟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呢,这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真是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半个时辰之后,他心里的气恼就变成了后怕,他有预感,如果这个人要对付他,恐怕还真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