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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浪淘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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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亲政之久,苏克萨哈在孤立郁闷之中奏请去守先帝陵寝,声称或许能够保全自己的余生。康熙把苏克萨哈的奏折拿给众大臣商议,鳌拜道:“苏克萨哈大逆不道,竟然诡称皇上亲政,他便没有了活路。还自请去守先帝陵寝,不是明摆着心存积怨,要向先皇告状吗!”
班布尔善也道:“鳌大人所言极是,苏克萨哈如此藐视皇上,其罪当诛。”康熙道:“朕知道他这些日子赋闲在家,多有情绪。就让他去守皇陵就是了。”
鳌拜对苏克萨哈早有怨恨,此时定然不肯放过他,再次进言道:“苏克萨哈罪大恶极,岂能容他打扰先帝在天之灵。奴才以为,对他必要严惩。”康熙本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也就不多说,道:“这事先搁一搁,你们回去到议政会上再仔细议议。”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鳌拜等人很快就定下苏克萨哈二十四条大罪,请求皇帝同意将苏克萨哈及其子孙处死。康熙气道:“朕只是叫你们去商议让不让苏克萨哈去守先帝皇陵,谁叫你们替他定罪了?还要将他及子孙凌迟处死!”鳌拜道:“苏克萨哈当年追随多尔衮,对先帝多有不敬,更借助多尔衮之力颠倒两黄旗和正白旗的位序,实乃罪犯滔天。”
康熙道:“可先帝并没有追究他呀,反而在临终时授以顾命大臣的重任。此时又何必旧事重提!”鳌拜道:“苏克萨哈藐视皇上,在奏折里竟说什么‘俾如线余息,得以生全’。分明是对皇上亲政心存不满,意图谋反。”
康熙道:“苏克萨哈终究是辅臣,功勋卓著,杀他全家岂非有失仁德。百姓们也不免要问,如此包藏祸心之人,先帝竟委以重任,岂不让天下人无端怀疑先帝没有知人之明。”“老百姓都是些无知之人,管他们做甚。”鳌拜不满的说。
康熙道:“苏克萨哈和你是姻亲,你为何定要治他以极刑,是不是有什么私心?”鳌拜见康熙始终不松口要杀苏克萨哈,不免有些气急,失态的向皇帝振臂道:“皇上,奴才忠心一片,何曾有过私心。皇上这么说,分明是要包庇苏克萨哈,奴才等大大的不服!”康熙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指着鳌拜道:“鳌拜你竟敢恐吓朕——大胆!”
耿聚忠在一旁刚要拔刀,被索额图暗中阻止了。鳌拜意识到自己冒犯了皇帝,忙道:“奴才无意冒犯,请皇上恕罪。奴才也是一时为意气所激。皇上,苏克萨哈其罪当诛,您还是在诏书上盖印吧!”
康熙见他们连处死苏克萨哈的诏书也拟订好,更是窝了一肚子火。他看向索额图和佟家兄弟,见他们均不敢抬头,无奈之下只好强压怒火在诏书上盖印。鳌拜见他气得手都抖了,只装做没看见。
鳌拜等人退出乾清宫之后,康熙怒不可遏,冲到墙角,拿起马鞭对着御案就是一通猛抽。“朕算什么皇帝!鳌拜欺人太甚……朕迟早要杀了你!”他气得脸色铁青,原本英俊的脸都变形了。耿聚忠等人默默站在一旁,不敢去劝。
恰好这时,都太监梁九功进来禀告,“皇上,苏大臣要——”听到他提到苏克萨哈,康熙余怒未消,一鞭子打在梁九功身上,喝道:“不许提他!”梁九功吓的心惊胆战,哆嗦不语。看着康熙眼睛都红了,耿聚忠悄悄向索额图道:“索大人,快去请皇后吧,此时也只有她能劝皇上息怒,再晚只怕皇上气出病来。”索额图点点头,离开了乾清宫。
皇后听说此事,赶忙去往乾清宫南书房。她刚到殿外,就见书本奏折和器物扔了一地。皇后从地上捡起先帝遗下的那个玉狮子镇纸,轻轻放到御案上,温婉道:“先皇遗物,您也给扔了。不如赏给臣妾,和端敬皇后那一只凑成一对。”康熙看了一眼,忿忿道:“你别拿走,朕还要的!”
皇后示意众人下去,坐到康熙身旁道:“臣妾刚才瞧见梁九功一瘸一拐的走出去,您要罚他,又何必自己动手!”康熙听到这话,也不免又生气又好笑。皇后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鳌拜和苏克萨哈的积怨由来已久,苏克萨哈为人奸诈,以前也曾作恶多端,报应是迟早的。”
康熙道:“我知道苏克萨哈不是好人,甚至比鳌拜更奸猾。我只是生气鳌拜居然敢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定他死罪,而且是二十四条大罪。简直欺人太甚,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他咬牙捶了一下炕桌。
皇后刚想劝慰,忽然一阵头晕心悸,有点把持不住,就要呕吐出来。康熙见她脸色有异,忙扶住她,关切的问:“筠儿,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我只觉得有些心慌。”皇后捂住心口道。康熙忙叫来太监去传太医,扶皇后躺到暖阁里的炕上。
太医诊治过后,面有喜色的说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康熙一听不禁大喜过望,一下就将刚才的不快抛至九霄云外,重赏了太医。“筠儿,咱们有孩子了!”他兴奋的把皇后扶起来坐到绣花锦缎靠垫上。皇后原本心里有数,可一直没有落实,今日得以确认,也不胜喜悦。康熙立刻差人去往慈宁宫报喜,太皇太后和惠珠格格很快也赶来看望皇后。一时间,众人沉醉在喜悦里。
在康熙和太皇太后的坚持下,苏克萨哈被由凌迟改为绞刑,其两子一孙也未能幸免。临刑前一天,康熙听说苏克萨哈请求面圣,便微服去天牢看望他。见苏克萨哈面色如常,颇有些奇怪。苏克萨哈向皇帝重重的叩首,道:“奴才叩谢皇上大恩,让奴才得以保留全尸。”
康熙命人解下苏克萨哈佩带的重重枷锁,坐下道:“朕以前不喜欢你,现在也不喜欢。以你的奸猾狡诈,假如今日得势的是你,比之鳌拜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克萨哈羞愧道:“皇上说的甚是,奴才从前也曾狗仗人势,干了不少缺德之事。回想起来,自觉羞愧难当。”
康熙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可是朕知道,你罪不致死,更不该由鳌拜来治你死罪。”苏克萨哈道:“这也是奴才咎由自取,皇上不必替奴才惋惜。倒是奴才对皇上有几句肺腑之言。”康熙叹口气,不禁感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道:“你说吧!”
苏克萨哈道:“皇上读《左传》,是否还记得‘郑伯克段于鄢’?如今朝廷的情形和这个故事颇多相似,大有可借鉴之处。”康熙当然知道这个故事,听苏克萨哈一说,心里一亮。苏克萨哈知道皇帝年纪虽幼,但机智过人,不用点破,他就明白了,欣慰不已。
康熙道:“朕会记得你今天的话。你好好上路吧。” 苏克萨哈跪送皇帝,道:“皇上英明果断,强爷胜祖指日可待。奴才在九泉下定会为皇上祈福,恭助皇上早清君侧。”康熙离开天牢时,心情轻松了许多。
除去了夙敌苏克萨哈,鳌拜气焰高涨,越来越嚣张跋扈,在朝堂上就敢公然斥责和他意见不同的大臣。不光大臣们不满,就连宗室亲王郡王,也对他颇多怨言。而康熙却一反常态的封鳌拜、遏必隆为太师,加授一等公,让鳌拜更加得意忘形、专权恣肆。整天和侄子纳尔杜,亲信班布尔善、马尔赛、阿思哈等人结党营私,什么事都在家里讨论决定,然后施行,根本不把皇帝看在眼里。引得朝野内外怨声载道。
而此种情形下,康熙并不以为意,几乎将朝政全交由鳌拜处理,听凭其自作主张。康熙自己忽然沉迷于摔交角斗,挑选了三十名少年布库,叫他们和自己一起练习摔交。朝臣们进宫议事,往往看见康熙和一群小布库玩摔交玩的起劲,忧心不已。鳌拜等人更是以为小皇帝终究少年心性,成不了气候便玩物丧志,越发不把皇帝当回事。
皇后听叔叔索额图私下评议朝政,说到康熙的种种怪异做法,不禁有些担心。但她对康熙相知甚深,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一定是有目的。不顾自己六七个月的身孕,她亲自去往清宁宫探问。
康熙正坐在炕边喝茶,一见皇后,便命人扶她坐下,道:“你身子不方便,怎么不好好在宫里歇着!”皇后见康熙身着习武时所穿的软甲,便知道他刚刚练完摔交角抵之术,道:“臣妾在宫里闷的慌,出来透口气儿。”
康熙笑道:“可惜你晚来一会,否则就可以赶上看朕如何把两个布库摔的东倒西歪。”皇后道:“臣妾听说皇上有意将公主下嫁鳌拜的侄子,可有此事?”康熙道:“你的消息真灵通,一定是你叔叔说的。我和老佛爷是有此打算。”皇后道:“皇上可有人选?”“还没有定。”康熙道。
皇后深深叹气,装做无心,道:“惠珠妹妹昨天去看我,带了好些瓜果,说是聚忠的家人从福建送来的。您有空去坤宁宫尝尝鲜。”康熙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动声色道:“聚忠这小子,有好东西就只惦记着惠珠。”皇后道:“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自然深厚些。”康熙淡淡一笑。
皇后又道:“我听苏嬷嬷说,鳌拜把他的亲信班布尔善荐为领侍卫内大臣。您照准了?”康熙知道她对自己的行为一定颇多疑问,也不瞒她,道:“皇后,你看过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吗?”皇后思索片刻,有些明白,点了点头。康熙道:“我就是要他恶贯满盈。才好攻其不备。”
他走到御案旁,写了几个字。皇后凑上去一看,他在纸上写了八个字:“深藏不露,韬光养晦”,不禁暗自佩服。“这是我这几年从老祖宗那里学到的最大收获。索额图和佟国纲他们,我都还没有点破。就是怕他们走漏风声。但要成事,非得他们相助不可。但愿他们能明白我的苦心。”康熙望着皇后,皇后心里有了数。
她低头注意到康熙左手食指上绑着一根细细的红线绳,好奇的指着问:“您这是做什么用?”康熙低头看了一眼,淡然道:“时时提醒自己,不可急躁,凡事要沉得住气。有时候在朝堂上实在生气,就低头看看红线,想起老佛爷说过的百忍成金。”
皇后崇敬的望着他,钦佩道:“以前爷爷常和我说,以您的聪明才智,将来的作为比之太祖太宗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爷爷的眼光果真不凡。”康熙笑道:“所以你这心高气傲的四全姑娘才会心甘情愿的嫁给我。”皇后谦逊的笑笑,心想康熙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深谋远虑,何愁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