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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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昨天轮晚班，简宁凌晨才摸回来。
简宁一直以来对光尤其敏感，这屋子住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换了能遮光的厚窗帘，拉严实了，整个一昏天黑地的山顶洞。
现在这山顶洞人正团在被窝里。简宁是属于睡觉特别静的人，别说打鼾，翻身都少有。换个别的人，大概也就是睡觉特熟的缘故。但简宁知道自己小时候是怎么踢被子、摔下床的，这副睡觉跟入定似的毛病就是几年保镖生活烙下的病根。
这样的人看着睡得熟，其实是一点动静都容不得的。
所以当手机开始震动的一瞬，简宁就睁开了眼睛。
缓缓呼出一口气，又闭了闭眼，才从被窝里腾出一只手到床头柜上摸手机。
“宁宁！哪儿呢？”
“睡着呢…”
“卧槽你瞧瞧外边！这天气你舍得睡？出来吃火锅！”
“简清，我今早5点回的家…”
“年轻人！小伙子！祖国的栋梁！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听过没有？就是你这懒手懒脚的才会给撞一下就三魂去了七魄！”
“我……”
“别啰嗦！我半小时后到你楼底下，你麻溜着！”
挂了。
卧……槽。
简宁看看屏幕，北京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六。
拉了拉窗帘，外边冬日晴朗时白亮的阳光晃晃地照进来。简宁估计着自己也睡不着了，认命地爬下床洗漱收拾自己。
简清是和简宁一个孤儿院出来的，比简宁大一岁。二十五的人，天天活得四六不着。简宁出事之前，自己开着一家小书店，生意不温不火。简清比简宁有出息，公费留学回来的洋乌龟，现在在某建筑公司蹲着总设计师的位子。
简宁出了事，ICU待了一星期，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家伙胡子拉碴的脸。
当时简宁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子迷迷糊糊地就叫眼前的男人去刮胡子说什么刘先生看见了得给脸色。
简清脸色变了几变，拍拍简宁的脸嘀咕这脑瓜子撞坏了？得，医生一检查，问了几个问题，回头就告诉简清这脑子真撞坏了。
后来简清把这事当笑话说给病床上的简宁听，说你做的什么梦呐？简宁说不记得了，简清敛了笑容，说，也是。
出院后简宁征求了简清的意见卖了书店，去了秦见川介绍的酒店，也就顺便在靠近酒店的地方租了套房子安身。
一开始，简清三不五时就来拖着简宁出去做所谓“记忆复健”，开车去郊区的孤儿院，去简宁的旧书店，去两人以前经常吃的小吃街，看很多照片说很多故事。简宁听着有趣，也知道了这身子的原主人和自己不一样——随性妄为，肚子里装不了话，想做什么就得去做，不然浑身难受。
简清说着简宁过往种种笑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说，你这人最不懂的就是一个忍字。你闯完祸还和我嚷嚷“忍什么！忍那就是上头是刀下头是心，刀压着心，谁受得了！”
简宁听着心里有些难受，他知道那样率性簇新的灵魂，简清一心想唤回来的灵魂，已经不在这个身子里面了。
换了一个，喘着气的，早就磨旧了的冒牌货。
简宁刚换好鞋子，电话就追着屁股来了。
按掉，几步跑下楼。简清的车子就停在门口，张扬的大红色，很符合主人的秉性。
简宁坐进副驾，随手系上安全带。转头看见简清盯着他。
“干嘛？”
“你以前可最不待见这个，我把车借你开还因为不系安全带给扣了两次分。”
简清说完转过头，一踩油门开了出去，“这样也好，别下次又撞进医院了。”
简宁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愣了半响，说，我不太记得了。
“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宁听着男人的语气有些懊恼和焦躁。
火锅店里，简清要了个鸳鸯锅，林林总总地点了一桌。
桌上，简清不停往简宁和自己的碗里盛着东西，一边和简宁抱怨自己上司是个催死人不偿命的黄世仁，见天加班加班赶工赶工，他现在看到那张脸就肾上腺素狂飙。
据说肾上腺素狂飙有两种后果，一是拔腿就逃，二是迎头痛打。不知道那位年轻的黄世仁会面临哪种未来。
简清很能侃，和着火锅店里的腾腾热气，这份热络和温暖让简宁觉得很舒服。说得高兴了，简宁也会跟着大笑起来或是就着话头开些玩笑。
两人没要酒，简清说是简宁大病初愈不宜饮酒。但结完帐走出店门的时候，简宁对着冷风还是感觉到一些微醺的热气从肺腑升腾起来，这种感觉大概可以称之为快乐。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简清脸上带着笑，眼睛里都是光。
简宁也笑，“是惊还是喜？”
“当然是又惊又喜！”
“吹吧你…”
看着眼前游乐场的五彩缤纷的大门，简宁有些不解地扭头看简清。
简清看他要张嘴，忙把食指贴在他嘴上，“嘘…生日快乐！”
简宁这才反应过来，准备开口，唇上的食指又紧了紧。
“别说，别说。我知道你还没记起来。”简清笑着把简宁引下车，“咱们小时候说好的，长大以后，每年你的生日都要吃火锅和去游乐场。”
“你小时候最喜欢过山车和大转轮，长大也没改。你看你就喜欢这些显眼的大玩意儿。”简清的眼睛跟着过山车呼啸地转了两圈，转过来对着简宁，“就这等着，你清哥给你买票去。”
“得，你赶紧吧。我又不三岁小孩。”
“记住别和陌生人说话啊，别人给的东西别乱吃……”
简宁一脚踹过去。
简清笑着跑开，瞬间淹没在川流的人群里。
简宁掏出手机看了下，回头找了个凳子坐了，点了根烟。
过了十几分钟，简宁有些坐不住了，四下张望，还是没有简清的身影。正打算找过去，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这几个月的新生活虽然已经把他身上属于徐亦朗的戒备消磨了不少，但给人这么一拍，简宁还是要花些力气克制住自己出手的冲动。
“尼玛你痔疮犯了这么慢？”
简宁口气不善地转身，看见来人的一瞬，差点把自己给呛了。
秦见川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男人脸上的局促，“我才知道原来你喜欢这样和人打招呼。”
“不好意思，秦先生。认错人了。”简宁脸上红了一下。
“没事，年轻人有朝气点好。”
简宁奇怪地看着没大自己几岁的男人把这老气横秋的话说得自然。
秦见川穿着黑色羊呢风衣，头发梳得妥帖，只额前几根碎发落下来，颇有些中世纪旧贵族的味道。
“他是谁？”
一个明显有欧美血统的小女孩忽然从秦见川背后钻出来，五六岁的样子，浅色的大眼睛戒备地盯着简宁。
秦见川转头看向身后不远的保镖，保镖无奈地耸下肩。
“秦，他是谁！”小女孩的中文发音含糊不清，但是不妨碍她表达质问和不满。
简宁笑着蹲下来伸出手，“小淑女你好，我是简宁。”
小女孩咬着嘴唇上下打量着面前男人的脸和手，终于不情不愿地握了一下，嘟囔到，我是Sophie。
秦见川看了一会儿简宁的笑容，Sophie嘟着嘴来扯他的手，“我们去玩，秦！”
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头，问简宁，和朋友一起来的？
简宁点头，正巧简清举着冰激凌回来了，看见秦见川也是一愣。“秦总，好巧！”转眼看见小姑娘，“带孩子来玩？”
秦见川微笑着点了下头，看了眼简清手上的票，对简宁说，那不打扰你们玩了。
两下道别，简宁把冰激凌给了小姑娘一个，小姑娘舔了一口，嘟囔着说了再见。
秦见川走远，简清勾上简宁的脖子，“别！千万别跟我抱怨。你是不知道那排队的人呐…”
简宁斜了他一眼，“你跟我这自然是没关系，以后和女孩子约会我看等你回来你们也就吹了！”
简清笑容僵了一下，松开胳膊，拍了拍简宁的肩，“哪能啊！”
简宁心里苦笑了一下，他怎么会看不出简清对简宁的心思。他时常有冲动想把一切对眼前的男人和盘托出，告诉他，别等了，那个简宁回不来了。
就像个迷路的旅人。简清手里攥着唯一标识归途的线，这线饶了千山万水，又细，扯不得，他只能一步一步仔仔细细地牵着线往前走。线有多长他心里没数，路上多少险阻也无人预告，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就是这细线尽头丰饶的家乡。但简宁知道，那里早就没有家乡了。
归途亦是陌路。
这真相太残酷，简宁终是心下不忍。他只希望有一天旅人终于走累了，在半途停顿下来，自辟一方狭小天地，不再风雨兼程。
简清一个大男人跟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似的，这边跑跑那边跑跑，还硬扯着简宁每个都陪他玩，简宁看着兴致勃勃的男人，再看看手里抓着一串氢气球傻逼兮兮跟在后面的自己，突然很是怀疑生日什么根本是简清拖自己出来玩的借口。
玩到后来天也黑了，游乐场反而迎来了一天里的另一个高峰。各色彩灯和玩偶在黑夜里转着圈，路上的人们争相和大兔子大熊合影，音乐轻快回荡，爆米花和棉花糖的香味逗弄着每个孩子的味觉神经……
简清自顾自跑去买了两个彩色的棉花糖，回来指着不远处缓缓转动的漂亮大轮子对简宁说，保留节目！
“什么？”
“咱们一年一度的保留节目，诶！笨！许愿！”简清一扯他的手，“快走，这个点摩天轮的人就多了，晚了得等很久！”
生日在摩天轮上许愿？简宁笑着想这人哪来的这些不着调又十足孩子气浪漫的主意。
两人挤过重重人群，摩天轮下面已经等了不少人，简清把票取出来乖乖排队。
“你先好好想想要许啥愿望，等下到了最高点咱们得掐准了，错过了可就没意思！”
“得，都听你的。”
这一圈快进入尾声了，简清数着人头说，咱们可以赶上下一圈。
突然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用英语嚷嚷的声音，大意是她不想这么早走，非得玩摩天轮。
简宁回头看，果然是Sophie，牵着她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抚小姑娘。小姑娘抱着一只布熊，脸颊气得鼓鼓的。又嚷起来。
“我不在乎！我才不要到妈妈那里吃晚饭！我要玩这个！”
“Sophie！人太多了，我们会耽误很久。你妈妈会生气的。”
“不！秦！！”小姑娘大眼睛已经开始泛红了，声音里也带了哭腔。
秦见川显然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眼前的队伍，又看了看表。简清也注意到了他们。
简宁说，不然我把票给小姑娘吧？
“别！今天的主角是你，还是我的票给她好了。”说罢就朝着两人走去，简宁看着简宁和秦见川说了一会儿，蹲下身把票放在Sophie手里，又哄了几句，小姑娘马上就笑开了。
秦见川笑着轻拍了下Sophie的头，简宁看着他额前的头发遮下来，眉目低垂。游乐场的灯光很暖，秦见川的眼睛隐在高高的眉骨下，睫毛的影子投在眼眶下面，和周遭欢愉轻快的背景融为一体，温和得很不真实。
秦见川一抬头就看见简宁在看他，举手挥了挥，算是打招呼。简宁正为自己居然明目张胆地打量别人还给发现了而懊恼，就看见Sophie扯着秦见川往这边走。
小姑娘看见简宁还是没有好脸色，勉勉强强地打了招呼。
“你好，秦先生。”
“我们还真是挺有缘的。”男人脸上又露出那种戏谑的笑容，好像藏了什么话不愿说明白。简宁不喜欢这种笑。
轮到他们，小姑娘非要秦见川一起上去，工作人员笑着说小孩没到一米二可以由大人陪同。就这么着，三个人进了一间。
摩天轮开始缓缓上升时，Sophie坐在秦见川腿上扭来扭去，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不是秦见川揽着，估计小孩巴不得从窗户飞出去。
“今天你生日？”
简宁本来看着Sophie，闻言一愣，随即点头。
“生日快乐。”
“谢谢，秦先生。”
秦见川又笑，过了一会儿，说，没人说过你说话很有意思吗？
简宁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话太恭敬了，每句话都带着敬称，挺少见的。”
简宁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秦见川凑到他面前，轻轻说了一句，倒是我听说保全公司的培训课里有这么个礼仪训练。我那些保镖，也都这样。
吊厢里很昏暗，周围的灯光照进来变成一派光怪陆离的颜色。
简宁看着秦见川的脸一半照旧笑着一半隐在黑暗里，觉得心下一阵发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