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鸣》韦禾

3、这么近

　　成窗拿着成绩单的时候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排名从来就没有出过年级三十的成窗这次排在六十四名，自己最拿手的语文这次考砸了，而原本就不擅长的物理这次考得比以往都还要烂，坐在餐桌前，成窗都觉得没脸吃妈妈做的饭了。

　　不过成窗的妈妈苏燕知道女儿成绩下滑后倒也没有说什么，自己和丈夫工作都忙，有时候不能顾及到孩子，幸好女儿还算乖巧懂事。
　　“女儿啊，一两次考砸了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要分析成绩下滑的原因，爸爸妈妈也不想给你太多的压力，”苏燕往成窗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不过你要是有什么烦恼可以跟妈妈说。”
　　苏燕其实也是担心的，女儿的性格是很好，但是闷葫芦一个，母女间没谈过心一回事，成窗虽说也十六岁了，但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可成窗根本就没有像别家小孩一样对父母撒娇要点什么，这让她觉得遗憾而担忧。
　　成窗点了点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
　　成信也发话了：“乖女儿，要不给你请个补习老师吧……”
　　成窗从饭里抬起头：“我不要，我就物理不行而已，将来我也不会报考物理。”成窗自己很清楚，家里当然是付得起补习费，可是自己不愿意。成绩不好是自己的问题，她不想父因为她的失败负责。

　　苏燕和丈夫对视了一下，无奈：“那你什么时候想要补习，就跟爸爸妈妈说，要不跟你姑姑说一下也行，她现在不是你的班主任嘛，学校里遇到什么事来不及跟我们说也可以跟你姑姑说……”
　　成窗边抹嘴边打断苏燕的话：“知道知道，爸妈我吃饱了，上楼去了。”

　　成窗家的房子是早些年部委居住的二层楼，偏老式，是当年成窗爷爷成尧启当上当地文化局局长时政府发的，成信是独生子，成尧启非常疼爱他，后来成信结婚也是和自己的父亲住在一起，再到成尧启生病去世，成信也没舍得换房子。

　　成窗没见过爷爷，但是听苏燕说是个很有内涵很儒雅的人，后来成窗无意中翻到一本相册，看到了年幼的成信被一个高大男子抱在怀里，照片已经很陈旧了，很多地方也已经花了，但是成窗还可以清晰地看出男人脸上满足的笑容，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爷爷了。

　　成窗的房间在二楼，自带一个小阳台，从小到大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在阳台站着，自己是住的市区是老市区，抬眼过去就是昏黄的路灯和掉漆的墙壁，偶尔阴天的时候，望过去感觉就是整片陈旧和颓废的。
　　此时成窗就在自己的小阳台里靠着石头砌成的栏板，栏板上有几个盆栽，她把头稍微往外伸出一点就可以看见楼下的花坛，再仔细看也许能看到一两只小猫。隔壁许婆婆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传来：“要死了，你现在才初一数学就给我考了58分啊，你是要气死我啊……”
　　许婆婆的儿子媳妇都在外面工作，听说工作也很忙没法照料到孩子，就丢下十三岁的儿子给她照看着，许婆婆死去的丈夫曾经也是他们市区的高级干部，曾传闻许婆婆年轻的时候风光美艳，想想也对，一个有出息的男人拥有一个美艳的女人，而一个女人因为丈夫的成就而风光是理所当然的事。

　　许婆婆的孙子叫康准，看着挺机灵，就是读书不行，康准经常为了不看书能出去玩然后不用挨骂，就趁许婆婆在一楼看电视的时候从自己阳台上爬下去，成窗的阳台和康准是连在一起的，成窗被他吓了不止一次。
　　“成窗，下来接电话！”
　　成窗回过神，急忙跑下楼。
　　电话里传来的是袁冶的声音：“成窗，后天爬山野炊，去不？”
　　成窗有点愣神：“野炊？什么时候组织的？”
　　“就刚开学竞选班干那会儿啊，班长不是说了嘛，我们班一定要自己组织一次活动的，”袁冶那边的声音有些吵杂，估计是听筒听不大清所以袁冶的说话声很大，“怎样？一起去吧？”
　　成窗犹豫着：“全班吗……”
　　“没，好些人不在这边，不过二十几人应该是有的。”
　　成窗还是没有答复，袁冶有些急了：“你就当是陪陪我嘛，我已经答应班长要去的，我自己一个人太无趣了。”
　　成窗失笑：“你自己先答应人家的呀。”袁冶在电话里都要暴走了，成窗才无奈地答应下来。
　　挂完电话回到房间，往外面望，天空是诡异的橘红色，后天……后天的天气会好吗？

　　成窗羞愧地跟大家道完歉，就在袁冶旁边的座位坐下，他们搭的是大巴，二十几人都坐等成窗一个人。成窗也是有难言之隐的，就刚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亲戚提前拜访了，弄得一裤子都是，她马上换了裤子处理完，然后洗完脏裤子再出门，下了公车她都是狂奔过去的。

　　袁冶压低声音问她怎么回事，成窗大致地说了之后袁冶吃惊了：“你疯了吗？待会要爬山的啊，你身体吃得消吗？”
　　成窗摇了摇头说没事，自己刚刚还是跑着过来的呢。

　　一路上成窗都是看向窗外，偶尔瞥一眼庄廉岸的后脑勺。今天的阳光没有那么强烈，但是还算晴朗，大巴速度不慢，公路两旁的树都在疯狂倒退，成窗有一种要晕厥的快感。他们要去的地方到了，爬山用了近一个半小时，袁冶担心成窗吃不消，但事实上成窗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自己不舒适。

　　袁冶也是知道成窗的，她就这样，外表看起来柔弱，但是骨子里倔得很，而且什么也不说爱逞强。本来是可以休息一下的但是成窗也没有提出，脸色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异常。

　　成窗一路上最大的感慨就是庄廉岸猛窜的个头，远远得看着和班长站在一起并且身高相当的庄廉岸，成窗看得有点不真切，庄廉岸原来的肤色是偏白皙的，身高也应该只有一米七左右，而现在个子一下子跟快一米八的班长差不多，能看到的脸、脖颈还有手臂也变成明显变成了古铜色。
　　“他是跑去加州晒太阳了吗？”袁冶站在旁边十分不解，“而且成窗你有没有发现庄廉岸个子高了很多，他的鞋子是有内增高吗？”
　　成窗一下子就被袁冶的话逗笑了，但是笑意还没有抵达眼里，她就敛了起来。
　　庄廉岸现在，对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心里是喜欢他的没错，但是想起他说的话，他的话……
　　“走，过去找点吃的。”袁冶拽着从此的胳膊就往人群里走。
　　成窗抬眼间，庄廉岸刚好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他的头发剪得比以往短了很多，成窗觉得看起来要比以前精神。
　　不知道有没有看错，庄廉岸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夜间，袁冶拉着成窗散步，他们现在正在山腰处，悬崖峭壁也是随处可见的，他们现在寄居的农户不让他们靠近南面因为南面多悬崖怕危险，所以成窗和袁冶就往北面去了。北面的风景还是很好的，树影斑驳水光潋滟，时不时还从树林里跳出一两只鸡，对住惯了市区的他们来说，也是一番趣味。

　　袁冶拉着成窗在坡上坐着，不敢再往下走，再往下面就是湖了。夜晚因为有些山风所以气温降低了不少，但是袁冶说话的热情仍旧很高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和父母之前有过的矛盾，少女各种矛盾和困惑。

　　毫无疑问，对于袁冶来说成窗是个很好的听众，她虽然不能把你开导到眼前一片光明但是她能聆听，然后时不时提出自己的意见什么的，这让袁冶很有倾述欲。
　　等到差不多九点的时候，班长和大婶一起来催人了，袁冶这才打消了和成窗彻夜长谈的念头。

　　农舍的房间虽然多，但是人也不少，安排下来女生三人睡一间房，男生四人睡一间房。十一点多的时候，成窗小腹开始隐隐作痛了，这时候袁冶和另一个女生已经睡下，还时不时地发出鼾声，再加上农舍里养鸡养鸭养猪的什么怪味都有。成窗有点难受地翻了个身，另一个女生就跟着动了一下，看样子是被打扰到，成窗僵着不怎么敢动了。
　　这个时候成窗隐约听见男生的房间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嬉闹声，男生还没有全睡下，就壮着胆子起身到外面透透气。

　　树林里的空气要好太多了，她猛吸了几口气，虽然小腹还是隐隐作痛，但是起码比憋在房间里时要好得多。

　　成窗就坐在之前和袁冶聊天的地方，看着湖里面的月亮发着愣。
　　“这么晚还不睡？”
　　成窗猛地回过头，看见庄廉岸朝自己走过来。月光下的庄廉岸表情有点别扭，眼睛也没有看着成窗，就径直在她旁边坐下。
　　成窗有些讶异：“你不也没睡吗？”
　　庄廉岸没有回答，眼神有点飘忽，许久成窗才听见他有些不自在的声音：“上次，是我冒犯了，对不起。”
　　自从那次不愉快后成窗没有和庄廉岸说过话，而且那之后也很快考试放假，本来不了了之会是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但是成窗没想到庄廉岸会跟自己道歉。
　　“啊，没事，我都要忘了呢……”才怪，成窗几乎没两天就会想起这件事。
　　庄廉岸转过头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是吗？”
　　成窗一直觉得庄廉岸最漂亮的就是那管笔挺的鼻子了，但是现在借着月光看，平日里总是冷漠平静的眼睛也好像被月光柔和了，眸光带着点温柔的潮湿：“虽然……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但是，我的话也好像说的有点重了……”
　　庄廉岸有点自嘲地笑了：“是我的话说重了吧。”
　　“之前因为你那……那什么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也遇到了一些事，但是那不是你的错，是我为我自己开脱。”
　　成窗已经闹了个大红脸，幸好庄廉岸没有注意。
　　成窗觉得已经够足够了，自己从来没和庄廉岸这么坐着聊天过，甚至，这么近的距离，只要自己稍微倾斜一下身子，就能靠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