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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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漠北深处，矗立着一座顶盖饰有吉祥云纹彩绣的毡房，足有五尺宽，十二尺高，侧面垂下墨绿色的流苏。三个孩子从里面冲出来，将流连在外晒太阳的狗儿和大鹅轰赶得四处乱跳。不远处看门的两只黑獒不满的低吠两声，狗子们立刻夹起尾巴跑到外围去了。
孩子们正玩得高兴，约莫四五岁的男孩子负责“扑”，小一点的男孩子挡着身后的刚会走的妹妹，是鹰捉鸡的游戏。
门帘掀开，年轻的少妇走了出来，乌黑的散肩长发编结着玛瑙宝石等饰物，容貌秀丽，一条织金丝的华丽腰带勾勒出她窈窕身形。
她看上去丰腴了些，面上依旧绘着复丽花纹。
“阿娜！阿娜！”
大些的男孩子欢叫，似在炫耀捉住了妹妹。
少妇朝他弯弯眼眉，男孩子立刻敏感的发觉母亲的笑容不纯粹，有些敷衍了事。
他停下游戏，飞快的跑过去，嘻嘻哈哈地扒住母亲的腰带。少妇递给他鹿皮袋，他假装口渴大饮了几口，扬起长挑的眉眼。
母亲正俯视他，手指拂过他额头，似乎有些走神。男孩子咧嘴一笑，无赖地露出满口雪白乳牙。母亲扑哧乐了，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男孩满意的跑开了，因这一次，母亲是真的笑了。
看着玩耍的孩子，常小文确实有些心神不安，前些时日哈刚被调往兴宁海，是阿罗出部与亦失马因部汇合，后来听说遭遇了明军的伏击……她这两天总是走神，夜晚睡不安稳，想一些纷杂的往事，伤心狠了，还会落泪。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距离从帝京归来，已经是第五个年头。她和哈刚童嘎成婚四载，育有两个孩子，另有一个大的……不说也罢。
端着木桶洗刷浆果时，一男一女两名来客到访。
女子汉人装束，撩起面纱望着她哈哈大笑：“哎呦，常小文！”
已经很久没人叫她这个名字，少妇手在衣上抹抹，认出了来人。
“顾少棠？”
顾少棠有些捻酸的看着她身边的孩子：“啧啧，几年不见，你生了这么多崽子！”
常小文不以为意，招待他们喝马奶吃葡萄，眼梢稍微瞟着她的男伴当。
那人是鞑靼人装扮，坐定了才慢慢取下蒙脸的巾帻。常小文一愣，顾少棠已笑起来，在男子腰上捅了一下：“故弄什么玄虚，不认识故人么？”
卜仓舟嘿嘿笑了，挠挠头：“嘿，常小文！”
他上半截脸上纹了许多青黑色花纹，确实是渗进皮肤纹进去的，不是彩绘。除了尖削的下颌，其余都很鞑靼人。
“你，几时回来的？”常小文本来想问“你的脸怎么了？”话出口变成了这句，因为紧张，她手一直抓着装浆果的木盆。
“就是前两日，应该比你早吧。”
“你知道我几时回来？”
卜仓舟看了眼顾少棠，点点头。
顾少棠笑道：“小文，有没有吃的，水果不顶饱啊。”
常小文尴尬的放下果盘，手脚麻利的招呼人为他们摆上饭菜。
卜仓舟抚着自己的花脸，嗅了嗅装马奶的木碗：“喂，有没有酒啊。”
酒肉下肚，卜仓舟的眼有些迷离，他发觉常小文总偷偷看他的脸。
“这里，这里！”他指着自己的颧骨，有些发泄道：“全刻穿了，我说找你来做，他死活不干，摆明了要毁我的容！”
顾少棠按下他的酒碗，看样子想翻脸但又碍着常小文：“你这家伙自认潇洒风流俊美无双，现在好了，我问你，敢不敢撒泡尿照照！”
卜仓舟看着她，先是嗤嗤的笑，后来眼圈有些发红，便将头埋进手臂。
顾少棠对常小文笑笑：“别理他，这人臭美惯了，毁了容貌比杀了他还难受。”
常小文用热好的银锡酒壶给两人满酒，微笑道：“哪里就毁容了，放在鞑靼汉子中间，风里刀照旧风流潇洒，俊美无双。”
卜仓舟咳一声抬起头接着吃肉，顾少棠低头喝酒。
常小文转身拿来大一点的木碗，一个个摆在两人面前。
“今日一醉方休。”
“阿塔！阿塔!”
外面传来孩子此起彼伏欢快的叫声，打破了毡房内的平静。
常小文迎出来，哈刚高大的身影像半截铁塔，两个男孩子坐在他肩头，一边一个，他手里还抱着最小的姑娘。
看着满身风尘的丈夫，常小文松了口气，接着又觉堵心，好像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呼之欲出。
“怎么样？”
她接过一个孩子，干巴巴的问。
“败了。”哈刚将两个男孩子一手一个抱下来，看着妻子舔了舔厚唇：“唔，满都鲁战死了。”
“是么。”常小文抱着女孩子往毡房内走，孩子的小脑袋挡着她的脸，将手指含在嘴里，冲父亲露出一个无牙的笑脸，唤：“阿塔！”
“大明主将是谁？”
常小文紧跟着问了一句。
满都鲁是最新一任可汗，但鞑靼几个部落之间相互倾轧，他这可汗当的也不光彩，所以常小文并不动容，而且也不十分关心接下来谁当可汗。
因为这句问话，哈刚真心送给女儿的憨厚笑脸僵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安的说：“是吴越，嗯……还有雨化田是督军。”
常小文抱着孩子的脚步慢了下来，女儿开始扭动，她心不在焉一松手，女儿下地摔了一跤，但很快爬起来奔向哥哥。
“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转身逼视丈夫，哈刚的眼神有些躲闪，不停地舔着厚唇，这是他紧张就会不自觉流露的动作：“唔，没，没有。”
常小文扭头掀起帘子：“来客人了。”
不知是不是空旷的缘故，常小文总感觉漠北夜晚的月色比帝京更明亮一些。
亮的让她忍不住回忆起一些琐碎的旧事，其实值得回忆的真不多，掰着手指数的过来的几件，一次次的回放像被反复咀嚼已然无味的馍，况且即便思念又如何，即便回忆又如何……
顾少棠和常小文并肩坐在野外的土垄上，卜仓舟喝醉了，躺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嘴里胡乱叫喊，什么，恶有恶报，多行不义必自毙……
顾少棠看常小文竖起耳朵直发愣，就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莫理会他，醉汉一个，说正经的，有没有兴趣再去探探那批宝藏？”
她这话意思是要转移常小文的注意，而且查到雨化田不久前，借着督军大同曾派人回去专程挖掘过一次。与其便宜了他，不如她们也分一杯羹。
常小文摇摇头：“没兴趣了，我和哈刚现在的生活很好，我的愿望就是养大三个孩子。”
仿佛是回应她的话，毡房的帘子动了，哈刚铁塔般的身影出现，远远看见她们，停住，席地坐下。
顾少棠嗤笑，颇有些复杂的感叹：“果然是恩爱夫妻，他这是怕我把你拐跑了不成？”
常小文的神思又不知去了哪儿，半听不听地喃喃道：“这世上能把我拐走的只有一个人……”
顾少棠神色一暗，扭头去看卜仓舟，吼道：“醉了就去挺尸，等着哈刚来扛你吗！”
卜仓舟忽一骨碌爬了起来，跑过来搂住她，嘻嘻笑道：“阿棠，我心里难受，你来安慰安慰我吧！”
顾少棠拍掉他不老实的胳膊，恐吓道：“你再闹，我就不要你了，谁稀罕一个满脸花的蛮子！”
卜仓舟用手捂住脸，好像呜呜哭了起来：“都怨谭鲁子，都怨他，可我连……”
顾少棠一把提起他前襟，吼道：“叫你去睡！”
“哈刚!”
常小文忽然大叫了一声，哈刚童噶如同听见号角的猎犬，呼地直立而起，飞奔而至。
站在卜仓舟身边，他以为妻子会吩咐他将这醉汉弄走，但常小文退后几步，看着他们三个。
“主人，你，你怎么了！”
一着急，他恢复了从前的称呼，不解而紧张的看着常小文异常的举动。
顾少棠松了手，卜仓舟一骨碌坐起来，看眼神，他并不像看起来那样醉得很厉害。
“别拿我当傻子，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常小文慢慢扫过他们三个，最后盯着丈夫。
卜仓舟叹了口气，看看顾少棠，顾少棠明白他的意思，就凭哈刚童嘎，他们也守不住这个秘密。她别过头：“算了小文，你别问了。”
常小文看着欲言又止的卜仓舟，冷笑：“少棠，纸里能包住火吗？”
卜仓舟搓了把脸：“长痛不如短痛！哈刚，你来说吧。”
哈刚垂下头，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害怕主人训斥。
“主人，我说了你别伤心，我不说是怕你伤心……这次和大明作战，我们损失惨重，但他们也折了不少人，谭鲁子，他，他在兴宁海战死了。”
越来越轻的声音，常小文听见自己心里那根弦啪地断了。
兴宁海，在榆林堡以北，她至今不敢回去的地方。
那么从此往后，她的那点牵挂是不是像飘摇的风筝，再也踪迹难寻……
风刮过旷野，似乎在不断加大，将几人的发鬓衣衫吹得缭乱，卜仓舟悄悄握住顾少棠的手，三双眼睛注视着常小文。
常小文转过身，朝向南方，仿佛在极目远眺。
良久，听她问道：“风里刀，你会吹箫吗？”
顾少棠捏了捏卜仓舟的手，“小文，他会，你想听什么曲子？”
“凤求凰！”
这曲牌名是常小文偶然从一个吟游诗人处问来，她记得那首曲子，谭鲁子吹过不止一次。
呜咽的箫声响起来的时候，常小文把自己关在毡房里，搂着的是大一点的男孩。
孩子正在酣睡，发出均匀的鼻息，小身子暖洋洋的。
顾少棠守在她身边，低头琢磨一把剑，刚才常小文将它从箱底翻出来，放在手边。
银色丝线穿的穗子，由许多细小而尖利的带棱银珠子组成。是谭鲁子的旧物。
他们俩人的旧事顾少棠本无从了解，可因为这把剑好像豁然开朗，猜出了几分。
“阿鲁！”
常小文总算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后来这声音加大，带得她肩膀剧烈耸动。
顾少棠幽幽叹了口气，放下剑。要说卜仓舟吹得真不怎么样，只能说聊胜于无，她猜那首配乐的词常小文一定不知道内容。
不知道也好。她想，许多时候，不知道远比知道更伤人。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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