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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归去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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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罪者认罪。蔡小纹复刻的陶瓶经验毒师再三验查,确定和美人肩毒性一致。多方相证,此事终有了真相。孟子印装入囚车,押解进京。梁静安要随之回宫复命。公主府飞骑传来消息,苏釉死罪可免,活罪虽难逃,大抵牢狱之灾不必,苏家要做好接人的准备。虽然苏家的禁锢已解,但是苏夫人毕竟上了年岁,经此一劫也是心力交瘁,接回苏釉的事还需蔡小纹代劳。
蔡小纹为了不耽误行程,能第一时刻见到苏釉,这几日跟有琴博山苦练骑马,已经能勉强跌撞骑马而行。不过梁静安启程时,除了蔡小纹还有另一匹马。
“你去做什么?”毕竟是重要公务,梁静安并不愿有太多无关人员随行,有心阻拦有琴博山。
“苏釉身体大亏,羸弱不能赶路,需要我去照料。”有琴博山边说边整理马鞍,似乎去意已决。
“你?一个陶师,能怎么照料她?”
有琴博山停下手中活计,扭头看向梁静安,掷地有声道:“我是个大夫。”
这话音也落进蔡小纹耳里,她瞪大双眼,惊讶地看向有琴博山,随即又释然,对梁静安笑道:“师父,我小师叔是大夫。”
梁静安见有琴博山一袭掐腰长袍,一柄短剑系于包袱,发髻高梳,眉眼英气逼人,实在不像个大夫。但蔡小纹既然如此说,她也就不再多话,策马扬鞭,向京城赶去。
日月轮转,朝夕更替。有些大事,小事,不大不小的事,终于有了定论。孟子印嫉恨同门,阴谋破坏朝廷官陶陶师贡陶,流放边远苦寒之地,遇赦不赦。苏釉,身为官陶陶师,官陶制作防备不严,以致陶质有毒而不查,剥夺官陶资格,终身不得上印卖陶。不用砍头,不用流放,不用入狱,不得不说有赵延聆斡旋之力,才得轻判。蔡小纹没被牵连,全身而退。此前苏釉和苏夫人已经被逼退筑莲工自不用说。孟子印犯下大错,自然被逐出工门。蔡师傅自愧教徒无方,自退工门以谢,蔡小纹是蔡师傅一脉,亦随之退出。至此,玉峰筑莲工全军覆没,十几年工门努力化为乌有。此为后话。
蔡小纹见到苏釉的时候,是汴梁一日中最安静的时刻。夜刚过最浓那幕,朝阳还没出水天之间。人们依旧沉绵于睡梦,鸡犬安宁,只有官道两旁灯台里将烬的蜡烛,偶尔爆出噼啵轻响。
梁静安搀扶行走不稳的苏釉,慢慢走出皇宫偏门。蔡小纹顶着秋夜寒露已经等候半夜,此刻看到苏釉在自己眼前逐渐清晰,真是恍若隔世,痛红了眼眶。
“师姐……”蔡小纹跨步向前,一把搂紧苏釉,大哭:“师姐!呜……”
“笨蛋……”苏釉吃力抬手给她顺发,含泪微笑:“现在哭什么,你再哭我都想哭了……小蚊子……”她脸色依旧青白,但比起之前砍头诀别,精气神是好了许多。
“好了好了……”梁静安一旁煞风景:“不是我打扰你们。夜深露重,对苏釉身体不好。小纹,你们快走吧。不要在此久留。”
蔡小纹恋恋不舍松开苏釉,抬袖抹泪,然后双膝砸地,跪在梁静安身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大恩!救了我师姐就是我最大的恩人,以后有需要弟子的时候,我只有以死相报而已。”
梁静安赶忙弯腰去扶,心疼皱眉道:“好好过日子,什么死不死的,我尽力而已,真正救下苏釉的是公主殿下。对了,她说你回去后好好照顾你师姐,你的特供官陶就不必做了。”
蔡小纹点头,又对着皇宫方向磕头三个,朗声说道:“殿下大恩,草民一辈子记在心里!谢殿下!”
如此感激,不再是当年正好君臣的小耳朵与小蚊子。梁静安莫名觉得心头一紧,满胸惆怅尽付秋风,转头看向苏釉,这位宿敌正以蔡小纹为杖竭力弯腰,对自己深深鞠躬。她更觉心胸不畅,便强忍着怅然挥手:“走吧!”说完,不再迟疑,转身走近黑墨浓重的宫门。
蔡小纹目送梁静安消失于视野,倾身曲手,把苏釉抱起,横搂于胸前:“走咯,媳妇。”
汴梁,清晨前的汴梁,雪桥烟柳,风波渡口,无人来收。只有秋色吹上九死一生之人的鬓角。参差楼台,屋檐悬铃,勾勒多少百转千回之梦。这沉睡中的汴梁,微凉,宁静,只听得见所爱之人跳动的心脉,归去的脚步。
苏釉缩在蔡小纹怀里,被臂弯所搂,闭目听心,周身说不出地温暖。此前一面,还是生离死别,如今却要跟着她回家,真是回头一望人间来,不禁虚恍得有一丝心痛。
“小蚊子……”
“嗯……”
“在宜兴的时候,你不是说,我太重了,抱不动吗?”
蔡小纹脚下不停,低头微笑,吻在苏釉额头:“嘿嘿,我力气大了,抱得动了。”
“嘁,你怎么不说我瘦了呢……”
“是瘦点了,我做饭给你吃。师姐,想吃啥呢?”
“什么都好,除了红烧肉……我们去哪?”
“去客栈,小师叔在那等我们。师姐,闭上眼睛养会神吧。”蔡小纹放下苏釉,脱了外袍裹在她上,重又抱起,大步向前:“安心睡会。”
安心,在笨蛋蚊子怀里当然安心。苏釉依言阖眼,任夜风吹拂脸颊。身上温暖,可是心中那丝疼痛却不得迁就……
仰谢大恩,毫无怨尤。
苏釉按住心口,咬住自己单薄的袖口。终身不得上印,从此陶业再无苏釉此人。从小热爱,十年钻研,多少寒暑心血不眠之夜,陶炉里的熊熊火焰千锤百炼,换来的是被彻底从行业里抹杀。陶铺少东,筑莲工未来当家,玉峰官陶陶师,所有一切,顷刻烟消云散,苏家陶业也将不复存在。纵使苏釉生性淡然,不争名利,也放不下此刻悲欢,泪湿蔡小纹衣襟,哽咽不能言。
蔡小纹立定,孤身于薄月之下,低头搂紧苏釉,心知她痛苦,悲辛无尽。
苏釉在蔡小纹贫瘠的胸上蹭掉眼泪,哭腔笑道:“汴梁,真的很好看啊……”
蔡小纹吻上她泪痕,轻声说道:“媳妇,别怕。”
苏釉点头,更往蔡小纹怀里陷了:“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怕。”还好,蔡小纹就是唯一的慰藉。还好,鬼门关前逃得余生,能被抱着踏过层叠石砖,走向汴梁的晨曦。
“回家了,师姐。”
江湖路远,不惧夜黑风高。天地山水,真心都日月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