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回梦》白水晶齐齐

12、海盐葬花

　　宵元庭外空悲鸣，鸟魂花魂晓芙蓉。
　　魂怨难留雨寂断，鸟言花羞人廖切。

　　白雪纷飞，雨落红绸。急促前行的马车在漆黑的石路上摸索，迷糊昏睡的我偎依在柳慧的身上，夫君用花雕细纹的手帕为我掂着咳嗽唠出的鲜血，心里坎坷不安，心惊胆颤，泪水漫漫，摇晃的马车欲坠，差些似乎要翻过去，力不从心已感到微微焉息，难过的我心静淡漠，只有习习凉风吹拂我的脸，两眼微闭，静养在这宁静的月夜中，急着赶路的我们忘记了前几日发生过的事实，感怀悲忧，昨日再现那触目惊心的一刻，李香君姐姐的消纵即逝短暂而又轰鸣，空暇寄托更多发至肺腑的哀思，空山幽姬，芯虚莫愁，忘忽所依，我盲目静听马车外溪水流淌，轻柔抚摸夫君油滑无光的脸蛋，软弱细声说：“夫君劳碌操心，日夜烦心，我体弱多病，不尽夫妻关爱之道，实属大不过为，还请求原谅！”冒辟疆泪流不断，无语沉默，他对宛君一片痴心情谊感天动地，不思量，两茫茫，多年的相思残怨漫天交集。我躺仰向他心窝，炙热温暖，马车窗外雪花纷纷扬扬，铅灰色的天空，空白的内心，悄然无声向下洒流的时候，我安然入睡，聆听焦急的马车踩踏，时间就不知觉流逝，幽居在空谷，美梦荡然回长，悠扬共鸣：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佳人卷珠帘，深作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徒劳的旅程洗尽了身心的疲倦，秦淮旧梦落尘于喧嚣闹市，一路的焦急等待苦来了不安的情分，柳慧愁眉焦虑翘盼马车窗外，雪雨磅礴，娴静如姣花照水，态生两靥之愁，骄袭一身掩饰悲意，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对世间的万物抱有止水若善的缓和之心，神情怡然，冬雪悄然飘落，无数弱小的生命飞舞在苍茫的夜空下颤动、沉浮、荡漾。几分未化，冥冥之中掩过大地，浙庶地段，缺少春江绿水，则多一段多情万里雪飘，静谧心静，“未若柳絮因风起”千古绝唱，沁入肺腑。茫茫无际撩起万茜黛玉，愁绪红楼，叙写悠悠玉琴，破败倾颓的墙垣，零落不堪的游离在目的田野，扰乱柳慧心底飞速走过，奔碌忘记时间的匆忙，干枯赤落的树叶掉满一地，乱蓬蓬的草垛发黄陈旧，凄美幽静，马蹄彩踏在纯洁，一席梦瑶，落脚在海盐县鸡笼山下一支村落。
　　“哷”马声随风消残在乱世的昏夜里，马车夫熟练下车拉开挡帘，对我和冒辟疆说：“顾客，大驾邻舍所蒙蔽之地已到，路上寒酸艰苦难为各位，秦淮被清攻破，逃往此处已算是大幸，如不嫌弃，可借寒舍小住！”我和冒辟疆来这人生地不熟的落魄之地，有些不免难为情，可人生终有此遭，既然来了，就无法回避，红尘乱世，能找一僻静的地方，那也是另一番风景，坎坷的长途，遇事平缓，心淡寂寥，清闲幽寂的山水，山林布满雪幔，依然白灵怡娆，周围尖峰，划刻成锯齿，我腰湾遥望，过膝的雪层，填满了沟谷，铺展延伸，掩饰换来一幅幽深悦目的图画，冒辟疆身先落地，挽着我的手扶车下落，寂在雪里，我颇感沉重，三人跟随在马车夫之后，踏着未消磨的厚雪，刺骨寒风迎面而来，冻红的脸，凉叟的手，一尺寒水啸声漫，西风撕裂，狂啸怒吼，蛮狠掀走雪幔，飞扑树林，沟壑。空中呼出悲惨的尖啸，惊悚入耳，模糊的视野中凭借多年的亲身体会，马车夫快熟找到了自己的家。我和冒辟疆手连手艰难行走，看到了明亮灯火隐朔在黎明暗处，我心里由阴转晴，明朗的心情带离去烦乱，遗留下的是不尽的枣阳似火，“别人都说我不食人间烟火，我想，这纷扰人心的世间空缺不为人知的翻滚，人来人去，与匆忙中不能心中所要，过于平凡就像雪落于泥土那一刻心已离去，夫君，你是如何看待这看不透的落红鱼市？”我牵着他温暖幸福的手不想放开，说出了闷在心里已久的话语，可能是憋太久不及时释放，一口脱出不知是何故，我很早就想弄清这无人能弄清的问题，但夫君的一生烦心于国事，儿女常情已不禁忘却，他淡淡一笑，柔声细语回道：“此问何从解答，你说的我心里明白，任何人不从忧烦于心，但人人各异，心态不一，要想迷惑，只能自解，轻描淡写过于一生，就不会太感伤与人，但毕竟我心系大明朝政多年，伯乐不识千里马，即不能安于现实，又可不获陛下赏识，你说何尝不是自扰烦事，不过你一清秀女子不用愁这些多余之事，能有一个依靠就没烦恼可言，好了，天色已晚，奔波劳碌一天，该是晚饭休息！”话已到此，我无言可对，就轻步慢摇走进马车夫的家房内，眨眼一看，马车夫家简陋朴素，没过多的装饰细扮，一碗一瓢很整洁摆放在桌上，灰尘一丝不染，筋骨松散的我软弱无力，本身带疾病还强忍撑下去，乃是上天可造，不过晚饭未下，只好静躺在床榻，闭眼休养，但还迷糊听闻夫君与马车夫饭后详谈，从中兴许知道原来此车夫家里生活简单，但清幽的浓厚香醇小两口的甜蜜一直保持延续到今，不过战争乱世前不久打破了这无忧无虑的宁静，李自成带领的部队沿途败逃到此，杀抢掠夺，放火烧毁了村庄，很多人为了守护村庄而献出了自己宝贵无私的生命，然而无可厚非，马车夫的刚怀孕不久的妻子为保好自己的贞洁奋力抵抗但遭到了官兵的杀害，如今孤寂一人的马车夫苍老悲愤，人少无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长恨而逝去，马车夫沉默不语。听到这里，闭眼中的我泪水控制不住俏吸口气流下，从来没有真实感受悲欢离合的情深意切，今忽一闻，愁肠魂断，我忍痛流泪渐渐入梦。
　　晚风习习，寒夜轻纱。死寂的月色下窒息的空气无法呼吸，翻来覆去的我已不安睡，大梦初醒，梦游似的不知觉懵懵懂懂走出了房，雨落缥缈，愁绪未断，俏身独自来到了鸡笼山下，深夜迷雾缭乱，摇晃走进一条溪水流涧，旁栽满大红粉紫的碧桃，硕大片片火烧，脂玉雪亮，满园姹紫嫣红，远远望去，似乎天上落下的一大片朝霞。桃花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沁人心脾。我心沉醉于此，不知为何肩上扛着一锄头，手提花篮，风儿轻轻，倾身一坐，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倾听池蛙虫鸣，缀满星空的月落乌啼霜满天，天非黑，黑中静透出一片无根的悠蓝，伸向远处，视线穿透黑幕，刺探天之尽头，死心吟诵：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不经意间，梦已散去，埋花破碎的泥土里浮现一块石碑，碑上残缺的四个半文字依然清晰可见，“董小宛葬花”，此处南北湖梦里回扬，但意味深长，永寂在海盐数百年，沧桑风雨等待。
　　我昏迷弥漫之时咯出鲜血，不省人事。
　　梦中传来一首迷离涣散的悲歌：人面不知何去处，桃花血葬花落愁。红解梦，山盟在，满城春色宫墙柳，泪痕红浥鲛绡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