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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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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父的后事几乎全是闵家一手包办的。请的是全市最好的葬仪社,买的也是最贵的陵园墓地,余伯昌生前没享过什么福,死后倒是享受到了只有富豪权贵才享得到的奢华待遇。
开吊唁会的时候,虽没有大肆铺张,却也办得肃穆隆重,闵家的直系亲属基本上全都到了,该有的礼数一项没缺,这让余家人在悲痛伤感之余也算稍感安慰。倒是余家这边的亲戚,除了几个关系最亲近的叔伯舅舅,余母没请什么人来,原本有些平常甚少走动的亲戚提出要来为老余上香,被余母回绝了。她心里清楚那些人是想来沾沾闵家的光,活了这把年纪,再怎么不济事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得的。女儿马上就是闵家的媳妇的了,人家高门大院的,若见到她们家这些市侩刻薄的穷亲戚,岂不是给女儿脸上添加难堪?
余盼伊没有她想得那么深那么远,她此刻忧心的是她才从学校赶回来的弟弟余望尔。望尔比她小四岁,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个小孩,她真怕他接受不了父亲因中枪身亡的事实。
记得小时候她常常带着他出去玩,怕他走丢了,走到哪里还要牵着他的手。那些记忆到现在还刻在她脑海里,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望尔在来闵家之前已经知道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余盼伊看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哭,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路上哭过。她只是看到弟弟在一见到她的时候,大步迈了过来,紧紧地把她还有母亲拥住,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这时她才蓦地发现,弟弟似乎又长高了一点,长壮了……原来那个走到哪里都还要她背她抱的小男孩,忽然在一瞬之间变得像个成熟的男人了,肩膀那么厚实,手掌那么粗大,她和母亲在他怀里,竟像是被他庇护住了。他真的是她的弟弟吗?
母亲一看见余望尔,眼泪就立马掉下来了,哽咽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余望尔紧抿着唇,一边轻轻点头一边拍着她的后背,沉凝的表情仿佛在无声地安抚她:我明白你的苦,我懂,我全都懂……
从所有来客都拜祭上过香,再到法师超度,再到送尸体去葬仪社火化……直到送骨灰去陵园,花去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这七天里,余盼伊感觉到的不是辛苦,不是悲痛,更多的是麻木。父亲这一走,她忽然完全看不清自己未来人生的方向,完全无法确定她的命运是不是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她觉得忽然之间自己似乎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木偶,一颦一笑完全由不得自己,仿佛在暗处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任意操纵着她的喜怒哀乐。
这一整天,她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去应付那些她认识或不认识的来客。不认识的自然是闵教授那边家族的人。尽管那些亲戚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她将会是闵亦驰的妻子,但仍会有探究,有好奇。他们打量她的目光很复杂,没有任何不友善的言辞表示,却又像在审视着一个外来者,一个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有人比较直接,清楚道出了他们的心里所想,比如闵家的某个表妹。
“你就是那个余伯昌的女儿?你很早以前就认识亦驰表哥了吗?”那位年轻得比她弟弟还小的漂亮小姐歪着头打量她。“为什么我从没听表哥提起过你?”她问得一脸天真,还带着不知世事的娇纵。
她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见那个女孩身旁的一位雍容妇人立刻开口轻斥了她一句:“筠薇!不要这么没礼貌。”
小表妹委屈地扁扁嘴。“我说得是事实嘛……”声音在那位妇人的瞪视下渐渐隐去了。
这场婚约是因为一场谋杀而意外缔结下的,而不是因为两个男女相爱的结果,甚至也不是基于所谓的门当户对而产生的。所有人都明白这里面的区别,但都有意无意地避而不谈,小表妹只是说出了某个让人尴尬的真相。
小表妹很快被带走了,所有人都试图友善地朝她笑,尽量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直到这一刻,余盼伊才深刻意识到,有些东西,真的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她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因为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来到一个本不属于她的错误世界。她以为可以消弭这种错误所带来的不适和隔阂,但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得太天真了!原来人跟人之间,真的是有分别的,勉强自己待在一个与自己找不到共同点的世界,比孤身一人还痛苦。她不该让自己走向错误的方向,她应该及时逃脱出来……
这么想着,一股巨大的骚动在心里蠢蠢欲动:离开!离得远远的,我要去过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就这么被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这股骚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强烈到甚至一刹那支配了她的行动,促使她转身离开宾客云集的大厅,急匆匆地往后花园外冲去。
“姐!你要去哪里?”就在她刚跨出后花园的时候,余望尔的声音唤住了她。
她一怔,没想到竟有人注意到她的行为,那人还是她的弟弟。此刻所有的来宾都在享受闵家特地从五星级酒店请来的大厨料理的晚宴,她以为不会有人察觉到她做了些什么。
“望尔?”她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身面对着他。“你……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余望尔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跟前。“我一直在观察你,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对劲。”
她不知该解释些什么,只能心虚无措地抬手拢拢额边的发丝。“呃……我,我只是……出来走走。”
理智在这一刻终于回笼。她要跑?天,她能跑到哪里去?她想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丢下她母亲和弟弟不管吗?
余望尔静静地看了她半晌。“你不想嫁进闵家吗,姐?”
她的心一抽,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小弟。“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喜欢闵亦驰的,为什么现在有机会嫁给他,你却要逃避?”余望尔无视她的嗔怪和惊讶,单刀直入地问出这个问题。
“我……”她原想张嘴否认,但是转瞬寻思:她否认什么?否认逃避,还是喜欢闵亦驰?这些疑问连她自己都解答不了。
余望尔嘴角轻翘起一抹弧度,揽过她的肩,将她带往后花园中间的一座凉亭。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对感情没有企图心的女人。”抬头叹了口气,他半是戏谑半是感叹。
“臭小子!你以为你见过多少女人?”她习惯性地敲了下弟弟的头。
“反正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他回答得老神在在。“要你去追求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很难吗?”
她耸耸肩,没有做声。她当他还小,说了他也未必懂。
“从你读中学就喜欢上闵亦驰了吧?他当你家教的时候你都不懂得把握机会,结果牵挂思念了人家十多年。”说到这一点他就想摇头。现在的女孩子,还能找出像她这么保守温吞的也算是奇迹了。
“你还敢提这事?我都还没跟你算偷看我日记的帐——”她挥拳作势要揍他。
“看到你的日记是意外,”他举起手挡住她的拳头。“是你那天晚上写完日记没放进书包,第二天我放学到你房间借词典就看到了它……所以就顺便翻了一下啦!”
“哼,狡辩!”她拿眼白对着他。
“你喜欢闵亦驰的事,其实不只我知道,爸爸也知道。”他忽然放出这么一包炸弹。
“什么?!”她张口结舌。
“就在我跟老爸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嘴,他刚好听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忽然紧张起来。
“嗯——”他歪头想了一下。“好像是我读四年级,快要过生日的时候。”
她一愣。那不就是闵亦驰帮她补课的几个月之前?难道说,他父亲会请闵亦驰当她的家教是有意识的吗?他表现得不声不响,却是一直在暗暗帮助她?
她脑子一瞬间全乱了。
“不要瞎想,”余望尔仿佛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伸出一只手臂搭住她的肩。“你我都明白老爸的为人,他不会处心积虑地做出一些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会救闵教授,一是他的助人本性,二是这些事刚好又被他碰上了,就算你不喜欢闵亦驰,我相信他还是会挺身而出的。”
她明白弟弟说得没错,可一时之间仍有种沉重的负疚感浓浓地包围着她。假如说,她从一开始就不曾喜欢过闵亦驰的话,爸爸是不是就不会跟闵家他们有那么多牵扯?而现在父亲也就不会因救闵教授而死了?她的夙愿,父亲竟需要用命来实现?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跟闵亦驰在一起,来换回父亲的生命。有什么东西,比人的生命更宝贵、更值得珍惜呢?何况那个人还是她的至亲。
“爸爸……”她捂住脸,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别哭,姐。”余望尔将她拥得更紧,仿佛在给她力量。“爸爸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你应该坚强起来,去赢得闵亦驰的爱,获得你该拥有的幸福。”
“我……可以吗?”她没有自信。
“可以,你一定可以的。”他斩钉截铁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