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得鸢尾开》夜江眠

5、慕央

　　那少年神色淡然，着玄色长衫，整个人被耀眼阳光笼罩住，容颜便渐渐不那么明晰。恍惚只辨出纤长睫毛挟着流光缓慢开阖，划出美好却隐约透着犀利的弧度。我立在与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因着身高的差距，只得仰起头来看他，看得那么专注。当时，却不觉仰头辛苦，满心只有这少年惊人容颜——如何生得这般，仙姿昳丽。

　　还未缓过神，他却开口，声音浅浅：“凌姬，初到寒舍，礼数不周，还望见谅。”说着，冲我颔首，似是示意我跟上他。少年转身时，墨发如果冻般有层次地摇晃扬起，发梢上有斑驳光影掠过，刺痛了我的双眼。刚抬步，却发现左前方正跪着一个人。

　　“锦梨？”我皱眉，“你还跪着作什么？”

　　容貌秀丽的女孩子苍白着脸微低了头：“回小姐，王爷还未准奴婢起来。”

　　我抬眸望去，着玄衣的少年步伐轻盈，似是踮起脚便可飞向苍穹，挺拔的身影出奇得好看。他经过锦梨时并未停步，甚至吝于给予一丝轻瞥，只淡淡扔下一句：“起来罢。”锦梨这才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噤若寒蝉的样子看得我心中一阵寒凉。

　　呵，看起来，刚到就遇上了个不得了的主儿呢。

　　我在心中冷笑，匆匆跟了上去，经过锦梨身边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跟着我。

　　“锦梨，去把马车安置了罢。”少年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而后去听雨轩候着，乐棋似是有什么事要问你。”

　　锦梨的脸色愈发难看，应了一声，匆匆招了车夫一同入了偏门。我微叹了口气，抬眼打量了这府邸几眼。黛檐飞扬，朱漆的门，木制的柱，左右延伸近百米，端的高贵气派。

　　“凌姬。”眉目淡然的少年转过身来看我，琉璃色眼眸中闪过不耐的神色。我抿唇，走了过去，虽是有千万般不愿，总不能躺地上装死的。走得近了，我才注意到悬于朱门之上宝蓝色镶金边的匾额。瞳孔骤缩。

　　这字……明明就不是汉字，为何，为何我却觉得似乎认得。再细细思索，却又觉得不认识了。

　　“本王的牌匾，有什么问题吗？”莲香缥缈。猛地转过头，被少年离得过近的脸吓了一跳，只得讷讷道：“没……”他点了点头，琉璃色眼眸美得惊心动魄，却在下一霎闪过促狭笑意。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凌姬，不知前几日我派人送去的请帖，你看了没有。”秀气的眉微扬，樱色唇角弯得恰到好处，一派温和美景，只是眼中流转的细微锋芒让人心惊。

　　我努力忍下皱眉的冲动，在袖中暗暗攥紧拳，掌心湿漉漉的凉。

　　“请帖，自然是看了。”我微哂，并不看他，“只是……”

　　“我就知道。”熟悉得让我的心脏几近止了跳动的声音，似往常一样有些许戏谑语气，玩世不恭又有些孩子气，磁性清冽，“果然已经到了。”

　　“林，林昂……”我瞪大眼睛，喃喃道，“天呐，我这果真是在做梦吗……”

　　只存在于之前生活的世界里的少年此时就站在府门前冲我笑，那可以冲破万千阴霾的笑容，绝对是林昂没错。林昂迈着优雅的步伐款款走来，经过正门，两边的守卫皆行礼道：“慕央殿下。”林昂略一颔首，表示对方可以站起来了。他的眼睛紧盯着我，步伐带动浅银衣角在空中摇曳。

　　这是林昂吗？我锁眉，亦认真回看他。

　　眼前的少年依旧一张俊逸的脸，水蓝色眼眸闪烁着五彩光华，薄唇微弯，与记忆中的林昂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他垂在身后，超过腰际的，长发。褐色发丝偶尔扬起，映着阳光，显出高贵的赤金色，令人不敢直视。

　　真是个耀眼的人。

　　我苦笑着闭上被刺痛的双眼，暗骂自己愚蠢——林昂怎么可能在这里。

　　“诺。”很轻很轻的呼唤。

　　心脏以光速冻结，血液逆流到指尖，大脑出现短暂空白之后骤然醒觉——是在叫我的名字。急切地睁开眼睛，那少年正看着我笑得无邪，眉眼间含着戏谑：“Have a good trip.”

　　Have a good trip.

　　那醉人笑靥让我怔忡片刻，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坐在办公桌前专心修改文件的少年眼底带笑的模样。当时，他这样道：“旅途愉快。”

　　呵，旅途愉快。原来如此。

　　我掩去面上惊讶，噙了一抹冷笑：“果真是段不错的旅途。”眼前的身影顿了一下，复又抬起一只手抚上我的发：“这会是一次难忘的旅程，我发誓。”我拂去他的手，抬起头看他，本尖刻的回答却被那温暖真诚的笑容硬生生堵在喉头。林昂缓缓开口，声音清透：“我会给你，举世无双的殊荣。”话语间的认真，不容置疑。

　　“慕央皇子。”清冷的声线不紧不慢打断我与林昂的对视，“炀不知慕央皇子与凌姬竟是旧识。”只见那翩翩少年逆光而立，尚未开始抽节的身躯显得十分淡薄，偏那一对琉璃眸闪烁着精明犀利的光芒，让接受到那目光洗礼的人周身发寒。年幼的王爷盯着林昂看了片刻，眸光似无意扫过我：“凌姬刚刚叫慕央皇子什么？那名字，本王还从未听闻。”

　　“一年前，凌姬大病，慕央有幸为凌姬医治。”林昂垂下眼睫，亦是褐色的睫毛长而密，紧紧包覆着那对水蓝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只听得那语气冷淡，“正因为这件事，慕央才得以结识凌姬。而凌姬刚刚叫的，是慕央在故乡的名字。不知景王有何疑问？”

　　少年白皙的侧脸因着角度的问题，从我这个地方看上去有几分凌厉，与记忆中温柔的模样难以重叠，而那双美到极致的水蓝色眼眸竟也失了温度。

　　心里的不安层层叠叠漫开，像是骤然被投进石子的湖面，一发不可收拾。袖中的十指缓缓收拢，复又放开，如此几次以后，倒也平静了下来。我们三个就这样站立在原地，尴尬的沉默像是厚重的透明玻璃罩，压得人呼吸困难。

　　我看了看林昂，清俊面孔之上寒意未消，似乎一时半会也不会开口。又转过目光，瞥了一眼那凌厉的小王爷，粉雕玉琢的人正耷拉着眼皮，一脸漠然，细密睫毛遮盖住琉璃彩眸，那摄人心魄的目光似乎胶着于脚前几道暗影。那是马车上的丝绦在动。

　　这到底是要怎样？我心里不免窝火——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自己一头雾水，反而得站在太阳底下看人脸色、受人质问；最有嫌疑的始作俑者也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好像他给了我多大的恩惠一样。

　　在心里冷笑几声，我抬眼望向庄严华贵的府门：“王爷的待客之道真是奇特，让客人……”讥讽的话未说完便被自腰上传来的力道打断，转为一声惊呼。

　　后背撞上身后的人，顺带撞了满身淡香。那是夏日阳光的芬芳，很难形容的味道，就像，刚晒干的衣服上那股干净澄澈的清香，很容易让人想起儿时的夏季，明媚晴朗。仔细辨认，那阳光香气中还掺了丝丝奶香，婴孩般惹人喜爱。

　　“十三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天真的童音就在耳侧，香喷喷的气息肆意洒在我耳边颈间，鸡皮疙瘩一层层苏醒。

　　“和越。闹什么。”眼前本一脸事不关己的小王爷此时皱了眉，端出兄长的架子，训斥道。

　　环在我腰间的手又收了收：“十三哥哥，和城哥哥着我来催你呢，晚宴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差你了。你来接个人都接这么久，怕是要被九哥哥骂了。”幸灾乐祸的语气透着童真，让人不禁莞尔。

　　“那便去罢。现在就去。”被叫做九哥哥的玄衣少年再没看我或者林昂一眼，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王府，每踏一步，那积聚的怒气都快把地面踩得裂开。

　　身后传来得逞之后的得意笑声，骄傲飞扬：“姐姐，你是哪家大小姐？”

　　我垂眸，看见那双艰难相扣的小胖手，低低笑出声，摇了摇头。

　　“凌家的。”玉碎，不过如此。

　　第一次听到如此纯粹的声音，圣洁优雅，有一种不容侵犯的高贵。

　　艰难地半转了身子想要看清拥有如此嗓音的人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却被满目冰蓝冻结了视线。

　　半掀嘴角——看来，今天真的遇到不得了的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