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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沧海月明珠有泪(三) ...

  •   西风掠过毫无遮挡的江面直直吹过来,穿过茂密的常青树林时带出沙沙作响。站在合适的角度仔细观望,可以看到隐在林中的一座石楼,通体由青灰色石块堆砌而成,且一半都掩埋在土里,仿若一座巨型无碑石墓一般。

      这样一个阴森的地方,自然住着全岛最阴森古怪的人。

      若不是一路尾随前来送饭的云菀,恐怕步逐风一个人还不能找到朱老婆子这样隐秘的一个所在。

      提着食盒的云菀一路走上石阶,在石门处停下后旋动门上的扇形石钮,百来斤重的石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开了门,云菀刚要进去,却忽觉肩头被人一拍,转过头去正对上步逐风的大笑脸。

      “小云菀,记得我吗?”

      “你是前两日在亭子里和公主在一起的那位公子!”云菀面上的惊喜之色稍纵即逝,随即转为担忧,“你怎么在这里啊,这里不是能随便来的地方,趁朱婆婆还没发现,你赶紧走吧。”

      云菀说着,伸手就要将步逐风推走,可是步逐风轻轻拉开云菀的手,还是那副千年改不了的戏谑摸样,道:“别人说这百花岛不是能随便来的地方,我不是也来了吗?”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云菀一本正经地压低着声音,“你还是赶紧走吧。”

      “我来这里是有要紧事要办,事情还没办呢,怎么能走呢?”步逐风说着,侧身仿佛自己就要往里面走了。

      云菀又伸手拽住了步逐风的衣袖:“你就算是来找朱婆婆,这样也是没用的,她现在在闭关,不见任何人,更别提你是从外面来的人了。”

      “那……”步逐风扫了一眼云菀手中拎着的食盒,随即朝后退了一步转而对她笑道,“那就麻烦小云菀进去帮我通报一声吧。”

      “我?”云菀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说道,“如果是别人进去通报,你或许还有些机会可以见到朱婆婆,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完全没有可能了,我不惹朱婆婆生气已算是万幸,怎么还可能说通她见你?”

      “不会的,”步逐风抱臂,笑得自信,“或许我之前过来她不会见我,但是我如今过来找她,却是她巴不得的,怎么可能不让我进去?”

      云菀见步逐风如此说,也只好将信将疑地进去帮忙通传,没想到果然如他所料,朱婆婆破天荒地让外人走进了她的石楼。

      石楼初建时就没有打算会用来接待客人,整座石楼也并没有客厅。步逐风被带入了一间摆着各色书架和凌乱书籍的外室时,云菀正在一处桌前摆开食盒内的饭菜,朱婆婆则合着眼坐在桌前。

      云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此时摆完桌子之后应该识相地退下,却仍然站在桌边等着伺候朱婆婆吃饭。

      朱婆婆也不直接开口让云菀离开,也不睁眼,只是鼻子稍稍一动,嗅了一下桌上的饭菜之后对云菀问道:“我昨日夜观星象,今日不宜吃荤。”

      “那我马上去换掉。”云菀毫无怨言,利索地就要收起碗碟。

      “而且必须要用露水来煮,不能用江水或泉水。”

      云菀的动作愣了一下:“可是这个时辰,露水都已经差不多蒸干了……”

      “此时还没有完全蒸干,但你若再磨磨蹭蹭的话就真的没了。”朱婆婆说时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云菀就只好匆匆收了碗筷,告辞离开去抓紧收集露水。

      步逐风暗地里感叹,朱老婆子果然是行事极为诡异之人,就算是要支开云菀,也非要找这样一些离谱又棘手的事情来塞给她。

      等云菀退出去了,朱婆婆才开口向步逐风问话,又不似乏了,眼睛却仍然是闭着的:“年轻人,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挑了一个书堆得不是那么杂乱的地方坐下,步逐风笑着回应道:“如若朱婆婆当真不知我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又怎可能让我进来呢?”

      步逐风着实喜欢、也擅长反问。

      朱婆婆的眼皮动了动,倏地睁了开来,似是带着笑意,又似乎没有,道:“沧海月明珠有泪。年轻人,你倒是和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多,”步逐风笑意中带了几分得意,“不过足够。”

      “愿闻其详。”朱婆婆却也是难得客气。

      “每日为岛上撑船送货的船家铁顺虽说是忠心,却是太好骗了,略施些小计,他便告诉我,实际上你们也没有那么与世隔绝,因为每月你都要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说是了解外界发生的事,实际上不过是借了个幌子刺探一样东西。”

      “哦,那是什么?”

      步逐风没有正面答话,反而说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讲述的是鲛人泣泪成珠的故事。传说鲛珠不但真实存在,而且得鲛珠者还可将活人性命均分一半到死人身上,达到起死回生的神效。”

      “这都是铁顺告诉你的?”朱婆婆波澜不惊的话语中泛起三分怀疑。

      “你每月都派人出去打探,我要知道也并不难。况且……”

      步逐风讲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反问、顾左右而言他一类的方式来掉别人胃口,略性急一些的人很容易因为受不了而爆发,或许这也是他和苏青瑶总是无法太太平平呆在一处的主要原因。

      “况且怎样?”朱婆婆的情绪很容易走入了步逐风预想的轨道。

      “况且我知道现在鲛珠在什么地方。”

      “你想干什么。”

      “我想请朱婆婆帮一个忙。”

      “做什么。”

      “当朝内忧外患,想请苏肆夜苏将军出相助,镇平天下。”

      “与我何干。”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请不动苏将军,还想烦请朱婆婆助一臂之力。”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你?”

      “因为你一定会为了得到鲛珠不择手段。”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只是可别因此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先前朱婆婆的问句一句比一句速度更快,听上去也更急切,而步逐风却反而一句比一句更镇静,仿佛将云破月的那一套坐看云起的淡定全都学过来了。

      话锋正是冰火相接。在这看似渐渐失势、要处下风的时候,朱婆婆却戛然而止住了口。她定了定神,直了直方才因为激动而略有前倾的坐姿,死死地盯着步逐风,眼神一瞬不瞬。

      猛地就这么静了下来。朱老婆子没有抛出什么尖锐话语反击,也没有慌乱急切神色,这般的寂静出乎步逐风的意料,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出乎意料。

      死寂一般的房里只有时不时风吹书页的响动,步逐风坐在朱老婆子的目光焦点上,原先的淡定一点一点瓦解开来。

      正是步逐风想了句话想要打破僵局的时候,朱老婆子大笑了起来,仰天大笑。

      笑得他莫名其妙。

      “朱婆婆你笑什么?”步逐风也挤出笑容,想显得风度。

      只是他不知当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然中了对方扰心乱神之计,这句话无论是用那种语调、伴着那种表情说出来,都不是上策。

      “年轻人,你谈的买卖不错,我可以答应你。”朱婆婆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当真?”步逐风一听,语调立刻明快起来。

      纵然不是涉世未深,却哪里能斗得过老狐狸。

      “只是你要先答应我的一个条件,否则的话一切免谈。”

      “什么条件?”步逐风一听,语调立刻急切了三分。

      “你我这次见面也不过第二次,我对你算得上是毫不了解,我凭什么信你?要是我平白花力气帮你做事、你却只是讲讲空话,那我这老太婆可就吃大亏了。”

      “我步逐风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坑一个老太婆,尤其是武功高强的老太婆。”虽是调侃之语,只是语调又急了两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那你想如何?”又是两分。

      “你若先拿鲛珠过来给我看过了,我自然就信你了。”朱婆婆似是有意无意一点点加快语速。

      “你若办成了,自然可以看到!”

      “哦?办成了就可以看到?那么说,鲛珠真在你手里?”

      “我……”步逐风哑口,整个人好似浇了冷水又跑到雪地里一样冰住了。他哪里知道,朱老婆子竟在这里等着他。

      见状,朱老婆子撇嘴一笑,似乎是操偶人找到了提线木偶的线,指头稍稍一动,木偶就随之跑跑跳跳、点头哈腰。

      “看来鲛珠真的在你手里。”朱老婆子又是大笑,笑得十二分得意,“我看你这年轻人竟敢用那样张狂的语气来和我谈条件,我便随便一猜,岂料猜中了。”

      “你……”

      “既然如此,便要加码了。出手相助自然没问题,不过你要先将鲛珠拿来给我验过了,并且事成之后要将鲛珠也一并给我。”朱老婆子笑着走到步逐风的面前,像极了一个生意人,表面上是同你和颜悦色的谈条件,实际上却克扣压榨着你以牟取暴利。

      步逐风僵坐着思索半晌,回问:“我若拿来与你看了,你却一把抢过去,事后又不帮忙劝说苏肆夜,那可如何?”

      “我说事成之后拿鲛珠就事成之后再取。我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坑一个年轻人,尤其是长得这么俊俏的年轻人。”

      朱婆婆将先前步逐风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全都还了回来,语气更加嚣张。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而被人一模一样且变本加厉又泼回来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不好受又能怎么办?步逐风当真无奈,论心思细密他比不上云破月,论城府又深不及朱老婆子。

      见步逐风考虑了许久都不见反应,朱老太婆又逼了上来:“年轻人,你可以慢慢想,但是也别太慢了。你不是说什么现在局势正乱着呢吗?就算我等得起,外面那些眼巴巴盼着你搬救兵的百姓还有皇帝也等不起。要不要我给你一天时间回去和你的师兄商量商量?”

      要不提云破月那倒还好,这么大的决断步逐风本要思量思量的,可是被朱老太婆此番一提,步逐风反倒赌上气了。

      “不必同他商量,我一个人也可以解决。”步逐风一口气讲完,紧接着从身上取出了一个精巧的水蓝色绣袋来,“我决定,拿出来给你瞧上一眼也无大碍。”

      这一出朱婆婆没有料到,本以为起码要等上一夜才有答复,谁知步逐风一受刺激居然一下子便乖乖供了出来,更不料自己朝思暮想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千万个日夜的所思所想蓦然成真,就算朱老婆子城府再深,再会掩饰也掩饰不了她此刻喜极之情。

      做工精细的绣袋上绣着鸳鸯,也不知是步逐风惹上哪笔风流债时获赠的。只见他从绣袋中小心取出一个扁平的木盒,那木盒只有半掌大小,做工木料看似都很粗糙平常,但是却胜在牢固。

      又开了木盒的锁,翻开盒盖子的时候内层里还躺着一个无暇白瓷的镂空圆球,略宁宁神,就可以从镂空的纹理之中看到水色泛光的小珠。

      那便是沧海月明珠有泪。

      层层叠叠的包装早吊起了朱婆婆的胃口,此刻当真见到了鲛珠,她便急切地伸手就要去取来看。

      步逐风自然是早料到这一点,一点足转腕,退到半丈开外的地方盖上木盒,说道:“东西老人家已经看过了,希望朱婆婆能信守诺言。”

      缩回扑了个空的双手,朱婆婆诡异一笑:“重信守诺那是一定的,只是……方才离得太远,老身年纪大了看不真切,你再拿过来给我看一眼……”

      说着朱婆婆伸出双手似要来讨,又似要抢。

      步逐风却撇唇一笑:“我看朱婆婆这里推了那么多书都是有关鲛珠神话的,因而我想朱婆婆也知道,这东西是通灵的。鲛珠本是泪水化成,按五行相克的道理要用土克封印,你若不小心将着土瓷砸坏或是有个万一闪失,到时候你我可都得不偿失了。”

      朱婆婆虽整日翻阅各种典籍想要寻找关于鲛珠的任何蛛丝马迹,但是鲛珠的存在一直被封为神话,所得到的信息也真是少之又少,被步逐风这么一说,一时间就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鹰隼的眸子一直锁定着小木盒。

      步逐风见自己总算是镇住了场面,继续笑道:“就算你当真将鲛珠安然无恙地抢了过去,不知道正确的使用方法一样也是徒然的,因此我奉劝朱婆婆一句,最好不要动强取的念头。”

      步逐风虽心思城府不如人,但是也不至于到犯傻的地步,若不是确定朱老婆子不敢动强取豪夺的念头,他也不会就这么答应了她的条件。

      “朱婆婆,我可以再给你仔细瞧瞧清楚,但是你总得答应我的要求,即刻替我说动苏肆夜出手相帮了吧?”步逐风说着,还故意将木盒子往前伸了一伸,笑容带些得意与挑衅。

      朱老婆子眼角精光一闪,笑道:“既然你都已经拿了出来了,不如就交给老身我来保管,反正最终事成了你也该给我的,此刻就给我我也心安嘛。”

      “你!”步逐风知道,朱老婆子一个女人能在江湖上混到这样的名气,除了武功非凡之外一定也是诡计多端的,只是他不知道竟然可以这么诡计多端。若再被得寸进尺,恐怕自己就连半寸半尺的余地也没有了。

      “你刚才也说了吗,我不知道使用方法也是徒然,那你把东西放在我这儿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无奈啊,无论你讲了什么,朱老婆子总能找到空子变着法再用你说的话来占你的便宜。

      输了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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