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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枉将绿蜡作红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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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荣菡梅的寝宫里出来后,云菀却并未马上回到自己的寝宫,也并没有去找苏肆夜,而是让抬轿子的宫人们带她去寻云破月。有些她原本都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听了荣菡梅一席话却糊涂了,想让他帮忙弄明白。
可是就在她最最急切想要找到他的时候,偏偏在任何地方都寻不到他的身影。他不在屋里,侍候的宫婢也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云菀随即转而去找步逐风,偏就连步逐风也不见了;想问苏青瑶,苏青瑶既不开门也不让手下的宫婢同她说话,甚至连幌子也不愿编一个,明明白白就说此刻最不想见的人,第一就是步逐风,第二就是云菀。
荣菡梅给她的打击不小,而其他人要么不见了,要么不肯见。这一上午的变数对于云菀来说,着实是有些大了。
寻着找着,眼见就要到晌午了。抬轿子的宫人们在宫中抬着云菀兜兜转转了整个上午早就已经累了,却又不敢说出来。云菀看着他们偷偷擦汗喘气的样子也不忍再麻烦他们,低眸凝望手腕上的玉玲铛许久,决定再去最后一个地方寻一寻,再找不着就罢了。
软轿行到留翠苑门前停下。云菀让宫人们在门口歇一歇,自己拄了副竹拐,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了园中。
疏枝树影间,隐约可见一个重紫色的身影立在中央。
“云破月!”云菀自以为找到了他,拄着竹拐,笃笃笃,尽快走到了那个重紫色的身影后面。
那人循声转身,却并不是云破月。她含着几缕银丝的长发垂至腰间、眉目冷冽,一面紫纱笼在脸上。云菀认得出自己与她在连州酒栈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云菀抑住心头的失落,稍露微笑,问道:“你是弄影的娘亲吧,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和弄影也都进宫来了吗?”
她也同样认得云菀,却并不回答,双目只是冷冷掠过云菀一眼,转身就要往梅林另一处方向走去。
既然如此,云菀本也该离开了的,却见那蒙面女人朝着反方向走了过去,立马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艰难地跟了上去。那人本是来赏园的,走得并不快,云菀努力些便跟了上去,一把拽着了她的胳膊。
“你小心些。”云菀腾出一只竹拐,朝着雪地上昨天自己摔过一跤的地方戳了戳,砖块松动的声音也和着簌簌雪声低低传了过来。“你看,这里有一块砖头是松的,厚雪掩住了看不见,我昨日就是在这里摔了一跤,你当心别踩上去。”
她似乎料不到云菀会对她这样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这样关心,也似乎料不到自己会开口同她说话。
“我一早已知道那边砖石裂开松动,不过还是多谢姑娘提醒。”说出来的虽是感谢之词,但是表情同语气却仍是那般冷若冰霜。
“你一早知道?你在我们之前早就已经到了宫中来吗?还是说你以前就已经来过这里?”
紫纱女人摇摇头,冰冷的语气在一瞬间听上去有些悠远:“不,我只是喜欢这里,常常过来而已。”
并未来得及与紫纱女人多说些什么,原先在外边候着的宫人们见云菀久久不出来,便进来请她了。与那紫纱女人告辞之后云菀便离开了,快要离去的时候,见到弄影也来这里寻他娘亲。
心下虽有一瞬的疑惑,但是也来不及多想。毕竟受人之托,既然答应了荣菡梅自己会尽力帮忙请苏肆夜过去同她见面,那就得尽快完成他人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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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照着屋檐上的冰棱,闪烁着晶莹的光,满园的白雪在晴空暖日下开始渐渐消融。老人家会说这是祥瑞之兆,文人书生会说这是良辰美景,而在苏肆夜的眼中,不过只是又过去了半天罢了。
坐在庭中同时受着寒风与暖日,斟了一壶冷酒,冰冰凉凉喝下去。他可以如此独立风露至中宵,却不知为谁。
回想十七年的那个寒冬,他领军冲破了皇城。也是在这座高高的宫闱之内,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后的初晴,他生命最重要的那个人死了,为了一个在襁褓中哇哇哭泣的婴孩而死了。
他曾动念杀死云菀,却最终没有动手。他曾告诉自己,如果云菀死了,那么朱砂就会死得没有价值。他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如今也是。
即便,在今日之前,他已经数日未曾想起朱砂了。或许他终于已经开始学会忘却,但是自己却仍执着不自知。
一壶酒转眼就已经空了,他转手想要去提另一壶来,而壶中的酒却已经因为在霜雪之中搁置得太久而开始结冻。
而正当他准备用内力融了酒壶中冻起的冰霜时,云菀却来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敲了三声木制的廊柱,小心翼翼的,一如在百花岛时的模样。
他一扬手示意她可以过来。云菀便拄着拐杖、抱着一壶酒盅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走得很慢且脚印一深一浅,想是吃力的,他却故意不出手相帮,甚至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云菀走到他面前,将套着皮革的酒盅放下,一拔塞子,腾腾热气伴着清冽酒香恣意飘了出来。
“天这么冷就别喝冷的了,小心冻坏了。”云菀将酒斟出来,笑道,“这酒是我用这边的花果酿的,都是放在地窖了储了好些日子的,没百花岛上的那么新鲜,你试试吧。”
酒香顺着风飘到他的鼻下,闻着清香而熟悉,可他却仍旧无动于衷。
往日里,他并不是这样的。虽然云菀以前并不敢多与他说话,但是每当有酒相伴的时候,总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
“是不是花果不新鲜,所以酿出来的不好?”
这花果酒可算是云菀的特长,几年前她第一次酿成给他喝的时候,他曾夸赞过一句。虽然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不错”,虽然只是小幅度的一个点头,但是足足让她开心了整整一个月。后来她就经常酿给他喝,他从来没有推却、或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云菀看着酒杯中的热气一点一点变薄,因为怕酒凉了所以有些着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探问:“是不是……是不是你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我的气?”
苏肆夜心头一震,似是有些惊讶,却没有答话。
“其实我不是故意冲撞你的,只是云破月他……”
“不必说了,我没有生气。”苏肆夜说着,还拿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以作出表示。
不过其实他只是不想再听到云菀提起云破月的名字来。或许在心中的某一个角落里,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角落里,他真的在生气。
就像那一天在连州,看到弄影故意与云菀亲近的时候,还有看到云菀手腕上那条代表云破月的手链的时候。他那天也生气了。
而云菀见苏肆夜将酒喝下了,才算放下了心,偷偷舒了一口气,唇角荡开浅浅的笑容。
既然是这样,那就可以切入正题了。
“今晨,荣将军的女儿荣菡梅找过我,求我帮一个忙。”云菀说着,又为他倒了一杯酒。
她既没有拐弯抹角,他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心下隐隐地又有些恼怒起来:原来此番找他是受人之托、带着目的而来的。
怕她再多虑一回,苏肆夜还是喝下了那杯酒,道:“我不见她。”
将竹拐杖搁在一边,云菀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斟酒时也为自己斟上了一杯,一如以前在朱砂旧屋、每一次她伴他借酒消愁时。苏肆夜既然已经亲口再拒绝了她一回,她便不再相问,更加不会央求。
他烦这一套,她很明白,自然不会去逆着来。
苏肆夜却有些疑惑了,淡问:“你既知道我不会去见她,何必答应她。”
“我只是不忍心拒绝她罢了。明明有人很爱她,她偏偏就喜欢你那么多年,为了见你,甚至不惜自我囚禁。我听人说,她连生病了也不吃药,甚至在上个月还险些因此丧了命。她这般执着,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爱他的人。我狠不下心拒绝她。”
想来云菀还是珍惜着与苏青睿的一面缘分,因而会对他所爱的荣菡梅尤其感到心软。
他眉间猛地一蹙,黑曜石一般的眼中荡过一丝波澜,而神态话语却仍是一般的淡漠,似是随口一问,道:“你说,她生病不吃药,上个月还险些丧命?”
“嗯。今天中午老大夫为我诊脉、我问起了之后告诉我的。大夫说,幸好救得及时,而且她从小随她爹因而练武体质好,所以才能熬过去、没给丢了性命。”云菀点了点头,疑惑着苏肆夜对此的追问。难道说苏肆夜也被荣菡梅的不顾生死的执着所打动了,因此动摇着愿意见她一面?
“是上个月初几?”
云菀摇摇头,道:“这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中旬。”
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苏肆夜能仰头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去见她一面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