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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薄情转是多情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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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动乱未能打搅到一国之都的喧闹生活,仍是物华天宝,别样繁华。宫闱高墙之内,也依旧是那派冷冷清清的珠光宝气,别样寂寥。
边外谋乱,事关生计,百姓们不是麻木的。数月之前,朝堂之臣慌过,城中百姓乱过,但一切已慢慢归于平静,他们说,因为苏肆夜回来了。
他十七年前从大景王朝昏君的手中解救过他们一次,现在就可以再保护他们一次。他们信他。
他对此却毫不在乎。策马进城,他未作任何停留直冲宫门,心中念的只有鲛珠一事,而满城满国百姓的那些忠诚信仰,对他毫无意义。
进了宫门,苏肆夜为云菀派了一个御医,就打发人送云菀休息去。苏肆夜身上并无一官半职,但是宫人们却仍按他前朝的官衔称他苏将军,且无不将他的指令如皇命一般遵从。
御医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在了云菀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请云菀去别苑诊治和休息。云菀却显得不太情愿,小心翼翼地反驳道:“休息?可是现在才是下午啊……”
云破月此时却是和苏肆夜一致意见,劝道:“刚才你吸到了一些毒烟,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影响,况且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让御医看看,休息休息比较稳妥。”
偷偷抬眸望一眼苏肆夜,他也正看着自己,眉头微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菀敢反驳自己了?
“我……我这就去休息。”怕苏肆夜不高兴,云菀只得点点头从命,跟着御医还未曾走远,听得云菀对那老臣低语道:“他刚才也吸到了毒烟,麻烦你记得等会也去帮他诊诊脉,好吗?”
老御医笑着连连作揖道:“苏将军的安康臣等自当不敢怠慢,等会儿自会有其他御医为苏将军请脉,姑娘不必担心。”
“原来你们这里有很多大夫的吗?”
老御医笑得颔下灰色胡须微颤,答道:“是啊,我们这里有很多大夫的。”
云菀释然,也同老御医一道笑起来:“哦,那我就放心了。”
心中某一处的柔软似被旭日里的微风轻拂,暖暖酥酥。
一时半刻,苏肆夜和云破月兀自伫立在窄窄长长的宫道上,静静的没有言语。打破两人沉寂的,是两声熟悉的叫喊。
“师兄——”
“二叔——”
双双回头,正见步逐风同苏青瑶从宫道的另一端朝他们跑过来。等跑到两人面前的时候,苏青瑶已经喘不上气了,步逐风还是一派自如的样子,分明是对苏肆夜说话,却一拍云破月的肩膀:“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小云菀也到了吗?怎么没看见她啊?”
步逐风四下张望的时候,苏青瑶忍不住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腰,嘟着嘴嗔怪:“你就只知道关心云菀一个人啊!”
“要是我也关心你二叔,你二叔会搭理我吗?”步逐风一撇嘴反驳道。
“我二叔当然……”
苏青瑶的争辩还没有说完,却听见苏肆夜在一旁冷冰冰地说道:“我不会的。”
看着苏青瑶在一旁愣住,步逐风哈哈大笑起来,第一次觉得苏肆夜竟也可以如此冷冰冰地风趣着。
云破月浅笑着在一旁摇头,等听得步逐风终于笑罢了,才问:“师父呢?你们不是负责将师父请到宫中来吗?怎么我没听到师父的声音?”
步逐风一听脸色就变了,叹气道:“哎,师父他老人家真是变幻莫测,他反悔说不来了,打死也不来了。”
“怎么会这样?”云破月略皱起眉来,走上前一步表示急切。可是他听到的不是步逐风的回答,而是步逐风的抗议,肚子的抗议。
“你们还没吃饭吗?”云破月转而关切。
苏青瑶抢过来答道:“可不是,步逐风说要抓紧一点赶过来,所以一路上急急忙忙的,我们连中饭都没吃啊!”显然她在这方面对步逐风存着不小的怨气。
步逐风摸摸咕噜噜叫的肚子,也的确是饿得很了。“那先去吃饭先去吃饭,等会儿再和你们细说。”
“等你想起来要吃饭再吩咐膳房做,恐怕饿都饿死了。”苏青瑶得意道:“刚进宫门的时候,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了,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呦,苏青瑶,没看出来啊。”步逐风说着,一拍她的脑袋,“你和我一起呆久了,居然变得贤惠起来了啊!”
“要夸就夸,别老动手动脚的。”苏青瑶嘴里责怪着低头拨顺被他弄乱的头发,眼底满满的却是笑意。
“我本也让人给苏将军和云菀准备了饭食,不过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些,我们就都在路上吃过了。不过膳房里应该还是准备好了的,现在去就可以吃了。”
听了云破月的话,步逐风满脸都是夸张的感动,又一拍他的肩膀,对苏青瑶教育道:“学着点儿,我家师兄这才是真正的贤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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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重的厚纱檀木门以及一层层绒质的绛色帷幔将飕飕冷风尽数挡在了屋外,当宫人为他们撩开最后一层帷幔时,可见敞亮的屋内装饰的是金仙鹤银烛台,铺的是进贡绒毯,设的是祥麟纹的软木家什,一切陈设都是皇家惯有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唯一不和谐的,是摆满各色精致酒菜的圆桌边上,竟坐着一位毫不遵礼教自顾大快朵颐的老妇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朱老婆子。
撩帐子的宫人原本好好地守在那里,突然却见竟有一个老妇人凭空出现,不由得大吃一惊,赶忙跪下朝苏肆夜等人谢罪。
“奴婢不知那里为何突然冒出个人来,奴婢失职,罪该万死……”
苏肆夜并不扫他们一眼,只是道:“下去吧。”
“这……”两位宫婢觉着自己犯了天大的过失,可苏肆夜却是这般无所谓的反应,一时手足无措,两人相识一望呆呆跪在原地。
“没事,那是旧相识了。况且她要进来,你们谁也拦不住,不关你们的事,都下去吧。”
还是听了云破月温和的语调,两个宫婢才匆匆忙忙起身,刚要欠身出去,却被苏青瑶喝住。
“等一下。”
一听公主发令,两个宫婢不由得双腿一软又朝着苏青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呼公主饶命。
步逐风撞撞苏青瑶的肩膀,凑上来说道:“你平日里肯定很凶,你看看,你一句话别人就怕成这样。我说你没事吓唬人家小宫婢干什么?”
“我哪里很凶啦!”苏青瑶吼着,顿觉这样反而是证明了步逐风的观点,只能又降下了音调来,似是有些委屈一般嘟着嘴指着满桌狼藉道,“你看,桌上的菜都被扫荡过一遍了,怎么吃啊,我只是想叫他们再去备一些菜端过来而已啊。”
往日里刁蛮成性的公主殿下居然为了别人的一句话而改了性子,两位宫婢不由得相识一望,又呆呆地跪在原地。
“你们听见啦,还不快去?”
还是由步逐风一催,两人才赶忙应承下来,退身出去了。
等众人各自围桌坐下,朱老婆子抹抹嘴已经吃完了。
咕噜咕噜的倒酒声中,苏肆夜率先开了口。“你是哪一日到的?”
“也就这两日。”苏肆夜手中的酒壶还没有放下,就被朱老婆子夺了过去,一边倒酒一边指了指步逐风和云破月,道,“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先前我怕这两个年轻人把事情搞砸了,于是自己就先四处走走,看能不能打探到点什么消息门道出来。”
“可有结果?”苏肆夜问着,只顾看着自己的酒杯,似乎对答案并不感兴趣,或者说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朱老婆子哼了一声,道:“我每月派人出来查,查了十七年都没什么收获,这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我哪能找到什么有用的。”
喝一口酒,朱老婆子转而朝步逐风他们问道:“哎,年轻人,不是说你们师父会知道寻回鲛珠的法子的嘛,他人呢?”
“啊?”刚上了菜,步逐风正是满嘴塞满了东西,啊啊哼哼地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师父说他不愿意过来帮忙。”云破月皱着眉接口,自己也甚感疑惑。
“什么!”
朱老婆子一拍桌子,步逐风刚要夹起的一个丸子又从筷子上滑了下去,索性不吃了,解释道:“本来好好的,我和云破月都已经说动他老人家了。可是前两天他向我详问经由,我一提……”步逐风说时停了一顿,朝朱老婆子瞥了一眼,继续说道,“我一提起朱婆婆,他就一下子火大了,说是就算死也不肯出来帮忙的了。”
云破月在一旁凝眉地听着,思量了一番,缓缓道:“我曾记得,以前师父和我提过,他曾与一个女子对誓,说是今生今世老死不相往来。”
云破月并未说下去,朱老婆子已是神情激动地凑了上来,带着些不可置信的口吻朝云破月问道:“难不成,你们师父就是公孙仲?”
“你怎么知道我家师父的名讳!”步逐风惊讶着,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你就是我师父口中的那位九娘了吧。”云破月点点头,果不其然。
“既然你们师父就是那臭老头,那也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他不愿与我往来,我也不愿意再与他有什么相干!”朱老婆子说着又是拍案而起,正要愤愤离去的时候,却被苏肆夜截住。
“他既与你有些渊源,你去请他必然可行。”
“不行!”朱老婆子使力架开他的手臂,愤懑到,“老婆子我就算死,也不会与他再有瓜葛,更别说要我去求他!”
朱老婆子说完又要走,而苏肆夜这番却没伸手拦他,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只是淡淡反问:“你耍得起性子,可让朱砂怎么办?”
朱砂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无疑是最有牵制力的,朱老婆子听罢回头顿住脚步,陷入了沉思中。正当所有人以为她会马上回头坐下谈论如何去求那老头子,她却回了头,如风一般大步离开了。
“不是吧,连自己女儿都不管了啊?那老太婆也太倔了吧!”步逐风着实无法理解地大喊了一声。
云破月也锁眉不展。自己师父平日也是说一不二的驴脾气,若他已与别人有言在先,真不知可以用什么法子可以打动他回心转意。
而苏肆夜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冰雕表情,不慌神,无愁色。
步逐风看着更加无法理解,刚想问问苏肆夜是不是在岛上呆了十七年之后除了面无表情之外其他任何的表情都已经不会了,却忽然见到厚重的帷幔被挑起,一个灵巧的身影闪了进来,直直跑到步逐风的面前。
“喂,你干嘛,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反悔了,想跟我们一起去求我师父了?”
“呸。”朱老婆子啐道,“我才不去求那个臭老头子!”
说着,朱老婆子从身后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来,墨迹味道还很新鲜,应当是刚刚才写的。
“你把这张纸拿着。”
步逐风接下来,正要拆开来看个究竟,却被朱老婆子打了一下手背:“谁让你看的。你只要交给你师父,我保证他一定马不停蹄地立刻赶到这里来。”
摸摸自己被打疼的手背,步逐风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纸张,惊讶道:“就凭这张纸?还马不停蹄?”
“对。就凭这张纸。马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