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玉箫

1、第一章 偶遇

　　“哗啦——”
　　江寒雪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倒霉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十六岁生日的当天！
　　眼看着心爱的牛仔裤，被坐在旁边位子上的人呕吐出的污物弄得一塌糊涂，江寒雪简直有把那个罪人千刀万剐的冲动！
　　“你——”她怒气冲天地刚要开口。
　　“真是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弄脏你的衣服的。”温和好听的男中音响起，声音有气无力，透着一丝竭力忍受的痛苦。
　　江寒雪抬眼打量了一下那人。
　　喔，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长得还相当不错哦。五官的轮廓很优雅完美，墨黑柔软的头发有几缕垂下来搭在光洁的额头上。可是他的肤色看起来异常的白，双肩单薄得令人心惊，眉头总是因为痛苦而微微皱着。总之，他完全没有这个年龄段的男孩所应有的青春阳光，而更像是个长年生病的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虽然他穿得很普通，但是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贵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有钱人家的孩子。
　　如果此时此刻对一个“病弱少年”发火的话，恐怕是会遭天谴的吧？
　　看着他，江寒雪纵有万丈高的怒火也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暗暗叹口气，算了，就当是走衰运吧，那么多辆公交车，自己好死不死偏偏上了这辆；那么多空座不坐，偏偏就是坐到这个“痨病鬼”的旁边来；更该死的是自己居然连生气骂人的欲望都没了！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她从随身带的小包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准备收拾一下自己惨不忍睹的裤子，正打算分几张给旁边的那个“病弱少年”让他也擦擦嘴，接下来的事让她的手僵直在了半空。
　　“喂喂喂，你干什么？”
　　那个男孩子双手痛苦地紧握胸口，抽搐着急速地喘息，脸色变得如死人般难看，身子不断地倾斜，最后居然倒在了她的怀里！
　　江寒雪愣了整整一分钟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强忍住将他硬生生推开的举动，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异常物体”。
　　“喂，你怎么回事？可以换个地方靠吗？”开玩笑，她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刚满十六岁的未成年少女，怎能让一个陌生男人与自己如此“亲密”呢？
　　“实在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没力气再动了，麻烦你了。”怀里的人发出气若游丝的低语，这短短的一句话又引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她吓得立刻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候对一个“濒临死亡”的少年拒绝伸出援手并任其“自生自灭”，恐怕也是要遭天谴的吧？在叹了第十口气后，江寒雪终于认命地伸手扶住了那个少年，抬头求助地在车厢里四处张望。
　　谁知原本就不多的那几个乘客早就“闪”到最后一排座位去了！有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装模作样地欣赏风景，有的塞着耳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有的靠着椅背打瞌睡，没有一个人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真是世态炎凉啊！算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她深吸了口气，一手轻抚着少年的后背帮他顺气，一手用纸巾擦去他额头上、鼻尖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她所有的动作都是轻轻的，生怕又引发出他什么更严重的状况。
　　江寒雪一边以她前所未有的“温柔动作”照顾着那个少年，一边嘴里还在念念叨叨：“老天保佑啊，拜托你千万别挂了！要挂也不要挂在这里呀，否则我岂不是成了犯罪嫌疑人。你可千万别害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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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宇风也很无奈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发病。
　　出身于世代豪门的他自小身体就不好。因为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且会不时发作，父母从不允许他单独出门。如果有十分重要的事情非出门不可的话，也要保镖、随从呼啦啦一行十几个人同时出行，那场面真是相当壮观。
　　可是东宇风不喜欢这样。
　　他更羡慕两个哥哥那样的无拘无束的生活。
　　长期的封闭式生活使他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完全不懂得世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简言之，他的心灵还如一张纯净的白纸，没有被社会的大染缸污染过。可是这也养成了他沉静如水的性格，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在很亲近的人面前，他很少表露出过些许内心的真实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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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十分钟后——江寒雪却觉得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怀中的人终于平顺了呼吸，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要坐起来。她忙不迭地小心将他扶起来靠在椅背上，终于松了口气。刚才她的心一直崩得紧紧的，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挂在了这里，那她可真是衰运衰到家了。
　　她有些担心地审视着少年苍白得没半点血色的脸颊和嘴唇：“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到医院去？”
　　东宇风觉得那个女孩关切的视线竟让自己没来由地一阵脸红心跳。
　　多年来家人对他灌注的上流社会礼仪规范中有一条就是：“对女性要始终行动持之以礼，不能随便触摸女性的肌肤。”可是刚刚在他发病时，他竟然倒在了那个陌生女孩的怀里，她一定很生自己的气吧？
　　东宇风很后悔，今天真的不应该一个人出门。
　　该死的是，他竟然十分贪恋刚才的那种感觉，很温暖，很亲切。那女孩的怀抱很温柔，他甚至可以听到她有力的心跳声，她柔软的指间在他脸上轻轻地划过，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过女孩子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到女性身上所特有的温柔……等等！我在想什么？东宇风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连忙开口来掩饰不安：“没事，我好多了，不用去医院。刚才……真是太麻烦你了，我真的很抱歉。”
　　江寒雪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小男生脸红了呢，是在害羞吗，真是可爱极了。
　　她也没多想，看到他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就放心了，说不定她真的有照顾病人的天赋呢，将来作个护士也不错！她得意地想。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喝点水吧，感觉会好一点的。”
　　东宇风犹豫了一下，自己已经麻烦人家那么多了，怎么好意思再喝人家的水呢？
　　她看他不接，有些愠怒：“放心，我没喝过，很干净的啦。”
　　东宇风看她误会了，连忙接了水瓶。
　　江寒雪满意地看他喝了水，便像对待哥们儿似的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以后感觉不舒服就不要一个人出门。还有喔，你好象身体太差了，男孩子嘛，要多锻炼才行！”
　　东宇风闻言不禁苦笑，像自己这种多走几步路就要喘息半天的破烂身子，有什么办法去“加强锻炼”呢？
　　刚才一直对“惨状”视而不见的那个没道德的售票员这时却突然开口了：“小姐，请你把你男朋友吐的脏东西收拾干净，别污染了车厢！”他的话是对着江寒雪说的。
　　东宇风脸一红，浑身像遭到电击似的连忙要挣扎着站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时心里那种热乎乎的感觉是为何。
　　江寒雪先他一步站起来，按住了他：“你不舒服，坐着别动，我去。”她转身瞪了那个售票员一眼，又讽刺地加了一句：“这种‘混蛋’的话别放在心上。”她特别强调了“混蛋”两个字，昂着头从气得发抖的售票员身边走过，去车厢尾部拿清洁工具，甩都不甩他一眼。
　　收拾好了后，她回到座位上。“喂，你在哪一站下车？该不会已经过了吧？”
　　东宇风一直在呆呆地看她，此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窗外：“应该，应该就在这一站了吧？”他的话有些犹疑不定。
　　“应该？”江寒雪快昏倒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该在哪一站下车？”她简直要怀疑面前这个文雅的少年干脆就是个迷路的“弱智儿童”。
　　“应该差不多了。没关系，总可以找到家的。”他微微对她笑了笑，笑容纯真而干净，眼睛像刚出生的婴儿般乌亮见底。
　　“我的妈呀。”江寒雪头皮发麻，这个少年真不是一般的奇怪，自己还是少管他的闲事为妙！她好心提醒他：“到站了，下车吧。”
　　“今天真是太麻烦……”东宇风刚要开口。
　　“停！”江寒雪有些头大地捂住耳朵：“你就不能换句台词吗？好好，你还是快走吧，不然车又要开了！”她用力推了他一把。
　　东宇风感激地对她笑了笑，就吃力地站起来，扶着把手蹒跚地向车门走去。
　　江寒雪打定主意不去看他的背影。
　　只听“啪”的一声，她干脆闭上了眼睛，嘴里默念“三字经”。
　　“小姐……”那个售票员又阴魂不散地开口了。
　　江寒雪在心里数到十，终于忍不住地跳了起来。她就知道，今天的厄运还远远没到头呢！她暗骂自己随随便便就大泛滥的同情心，一边懊悔真的不该管闲事。
　　她用力拉起摔倒在地板上的少年，扶着他下了车。在她身后，那辆该死的公交车一溜烟地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