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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撒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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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医生和护工都回去了,方晓吐得昏天暗地,也没怎么复健,医生来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方晓腿上盖着毛绒毯子,头斜靠在床上,整张脸惨白惨白的,胸口一个劲儿的起伏,乍一看像是病入膏肓,可是离近了又不像,因为那双眼睛,绝对不像含着死气的眼睛。带着水,泛着微波,那一点亮度带活了一张脸,带活了整个人,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窗户外面。如果这时候你和他对视,你会发现他的那双眼睛里含着光,含着秘密的期待,你会觉得他在跟谁生气,他的心里怀着什么叵测的诡计,孩子跟家长玩胜了一场恶作剧,他仰起脸,倔强的抿着起了死皮的嘴唇,等着胜利。
方锦华手机响了。
韩羽辞职了,带走了一份公司的机密文件。
手下在那边慌慌张张的报告。
方锦华点点头,掐断了电话。韩羽会报复,这他早就想到了。
该走的就走吧,他应得的。
月亮升起来了,秋夜凉,风已经带了冬天的温度,方锦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浑身上下都冷透了,才往回走。
蒋妈已经把方晓屋子里的秽物都收拾好了,被褥也换了新的,这个苍老的女人,也从心底疼着这对兄弟。她有时候又会静静的站在餐厅门口,看着方锦华喂方晓吃饭,一口米饭一口菜,哥哥的眼睛盯着弟弟,确认他咽下去了,又舀一小勺汤送过去,弟弟张开嘴,有时候又会故意咬住勺子。两个人的头挨在一起,有时候又会小声的说话,他们坐的很近,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拥抱在一起,那种安静的,让人觉得沉静又安详的东西,不知不觉会让人湿了眼角。
方锦华进屋子的时候已经挺晚了,方晓还没睡,依旧半靠在床上,方锦华走过去,给方晓的被子向上拉了拉,手刚碰到了方晓的头发,停了一秒,又拿下来。
“好点了?”
方晓的视线才从方锦华脸上收回来,又看了方锦华的手一眼,他低声嗯了一声。
方晓还是不怎么爱说话,大概白天吐得太厉害,他低着头,垂着眼帘,整个人没了精神气,像是被抽掉筋骨的鱼,半坐着,要一直向下滑下去。
方锦华捞着方晓的胳膊,方晓根本不怎么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手向下垂着,他抿着嘴,一只眼睛被长刘海遮住,另一只眼睛隐在暗影里,只能看到一小排扇子一样睫毛,浓烈的黑,甚至泛着一点乌光,像蝴蝶轻轻颤动的翅膀。
方锦华把方晓刘海拨开,露出方晓的额头,方晓才又抬起眼睛看方锦华,方锦华没跟他对视而是直接把方晓半搂进怀里,方晓看不见方锦华的脸了,就低下头看着床边的穗子。
黑色的头发里露出一点青色的头皮,方锦华盯着方晓,他知道方晓的头上有几个旋儿,右边的头上有个包,小时候方晓玩沙子,跌了一跤,起了老大一个包,哭着跑回家,把方锦华心疼坏了,抹了香油又抹牙膏,后来好了,包却只消下去了一点,用手一摸,都是鼓的。
感觉到方锦华又在摸自己头上的包,方晓听见方锦华说: “是不是挺难受?”
方晓听见方锦华的心跳,有力,却压抑,不轻快。
方晓说:“你觉得呢?被两个老女人把尿,你觉得的呢?”
方锦华说:“嗯,我知道……”停了一会儿又说:“再忍忍。”
“……然后呢?忍过这一阵我好了,你就从我面前消失的干干净净,然后我娶老婆生孩子?”
方锦华说:“……不是。”
“不是?你不走?你在我身边?一辈子不结婚?每天晚上跟我做-爱?”方晓一口气问了很多句,问完了又觉得胆怯,可是死撑着,又觉得自己的脸贴的方锦华太近了,想直起身子来,方锦华按了他一下,方晓还想起来,方锦华就轻轻的摸他的头,一下又一下,从头顶到后脖颈。
方晓慢慢的不挣扎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喃喃的:“……方锦华……”
方锦华没说话。
方晓静静呼吸,过了一会儿,好像叹了一口气:“方锦华……”你陪着我,不要再丢下我了行不行?
他不敢开口。
其实他害怕,不敢说,不敢求他。他怕被拒绝。
心里被一种类似自我厌恶的感觉充满了。每天面对这样的自己,尖酸刻薄,心脆弱的像张纸,什么都搁不住,几句话几个眼神都能刺穿,要面子,还拼了命的做纸老虎,里面疼的跟什么似的,还要拼了命的露出獠牙利爪来给别人看。
这样的人……方晓想,我要是方锦华我也不喜欢。
……我要是服个软呢?
不,不是服软,这是一个正常弟弟应该有的反应,应该学会撒娇,这也是一种求胜的方式,只是智取。方晓想。
方晓说:“方锦华,我害怕。我想你陪我。你别走。”跟要咬断舌头一样,说完就后悔了,要一个泼妇装大家小姐,这怎么对劲儿?装的人难受,听得人估计也不舒服。
他心惊胆战的等着。
方锦华没说话。
方晓几乎要窒息了。他想,下辈子,下下辈子,打死也不说这种话,真他妈的要命。
方锦华放了手,站的远了一点,好像离太近了不能说话一样,眼睛也只是看着方晓的头顶,方晓的眼神让他的心都碎了。
他呆呆的垂着手,听见自己说:“不行,真不行,晓晓,你不能缠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