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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训 天人还是动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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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袭来得那么快,夜深人静,正是大家都睡得安稳、巡逻的家伙麻将也玩了几轮的时刻。
我被喧闹声吵醒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了火光。不是熄灭的篝火,而是存放粮草的地方,冲天的火光,将皎洁的月光都掩盖了。
“有敌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夜都被唤醒了,在明亮的火光下,橘队长披着一层薄薄的外衣就站在空地上下指令:“一队二队三队御敌,四队五队灭火,六队留守补缺!”
我在灭火的那一队里,只能忍着脚痛提着水桶跑到不远处的小溪去打水。我原以为高杉会见到天人就红了眼,说不定会提着刀就冲上去,但包括他在内,三人都显得很冷静。
大概是因为他们也明白实力的差距吧。
运水运得头晕脑胀,即使在慌乱中,我也没忘记确认怀里的匕首还在不在。这个踢一脚就能踹出七八个天人的战场,任何的大意都是致命的。
天人必定会派人阻止灭火,而像我这样看上去很弱实际上也很弱的小孩子就成了他们最好的下手对象。过去在松下私塾里我也经常挑水,所以运水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怎么避开埋伏在暗处的天人。
一片混乱中,我早就和其他人散开了,期待他们的救援根本就是妄想。我只能靠自己。
昏暗的光线中,我在林间奔跑,灌木丛细小的尖刺划过皮肤带来酥麻的痛感。
小溪离着火点并不远,回程的时候,我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木桶,刚跑出七八米就感觉右肩被一股大力冲击,有哪里突然变得冰凉,右手一时使不上力,木桶滚落在地,发出闷响。
吃力地转过头,我看到即使在夜色中也莹莹发光的一双更接近兽类的眼睛,带着嗜血的冰寒。
混蛋天人……滚回你的动物园!
冰冷的武器被从右肩猛地抽离,大量滚烫的血涌出来,又迅速转冷。我勉强躲开朝着我心脏刺来的一刀,脚下一转绕到树后。
拼命遏制住就要跳到嗓子眼的心,我屏息凝神,借着身形小的优势,趁着天人转过来的时候掏出怀里的匕首,看准角度反射月光,在他愣神的工夫用力将匕首掷入他的胸口。
对杀人都不再恐惧的我,又怎么会对杀动物有负罪感。
之所以不惧怕沾满血腥,是因为我想要守护的人就在我身边,比任何人都坚强美丽地活着。一转身就能看见他,然后我就不必为了失去而痛哭彷徨,像高杉一样独自在黑暗中闪耀着嗜血而哀伤的微光,吸引着蛾子徒劳相随。
战斗结束得那么快,我满身是血地站在尸体旁边,慢慢从他身上拔|出匕首。血的腥味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我的胃在翻滚。
血……原来是这样可怕的红。等到我有空闲定下心来看的时候才发现,这是多么令人不安的颜色。
还没来得及等我捡起水桶,身后就传来枪声,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旁边跃开,却赶不上子弹的速度,子弹从后腰射进,穿透了身体。
“咳!”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放低重心,忍着疼痛,我借助灌木的掩盖躲了起来。
“刚刚还看见有个人影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就逃了?”暗处有天人走了出来,端着一个我认不出型号的步枪——当然无论它是什么型号我都不可能认出的。
“快看,巴扎被干掉了。”另一个天人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刀致命,看来对方是个狠角色。”
“切,去那边搜。”
天人终于走远,我稍稍放松了神经,剧痛一下子沿着神经传送到大脑,顿时遏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我才不要……死在这里……”
噬骨的疼痛不依不饶地纠缠着我,我的右手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左腹部的血即使用左手捂住也无法停止。大脑在悲鸣,眼前的夜色似乎发出金石相击的光芒,炫目得虚假。
硬撑着在林间蹒跚而行,粗重的喘息声中,不远处的战斗声和叫喊声在渐渐小下去,不知是因为我失血过多还是战斗真的接近尾声。
这条路怎么这么长,来时明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脚再也抬不起来,我晃了晃,不甘心地跌倒在地,伤口被摔得更大了,我勉强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颤抖着左手,一咬牙将留在腹部浅处的子弹抠出。
“呼——呼——咳咳……”大口喘着气,我看见天上的星辰黯淡,月影在摇晃。
意识几乎要被痛感击溃,却还死守着最后的神智。到底在等待着什么,救援?还是死亡?
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我隐约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放松下来,我闭上了眼。
思绪凌乱得像地板上的水一样蔓延开来,我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不想。朦胧的光,朦胧的影,朦胧的面庞。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疼痛,一波一波,冲击着最后的防线。
一路颠簸,背负着我不断流血身体的,瘦弱却又温暖,那是谁的脊梁?
“可恶,给我睁开眼!”听见有人这么气急败坏地叫喊。
微微张口,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懂的破碎字句。我忘了,说了什么。
“大声点,阿银我听不到啊混蛋!”
“醒过来!我们还要一起走下去不是吗!”
像夏日恼人的蝉鸣被关在了门外,一瞬间所有声音都被抽离,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忽然就想起了在松下私塾时的事情。
夏天的晚上,松阳老师带着孩子们在廊下乘凉,我们啃着西瓜听松阳老师讲他游历四方时遇到的趣事,或者聚在一起聊天。不知是谁挑起的话头,提议讲鬼故事。
银时怕鬼,大家都知道,我笑话他明明曾经被称为食尸鬼,自己却怕鬼,羞不羞?银时硬着脖子声称自己其实“完全、真的、一点、也不怕鬼!”
“那我就先讲一个鬼故事好了。”高杉幽幽地开口,有意无意地瞟了银时一眼,银时不甘示弱迎着他的目光瞪回去,却不自觉地往我旁边蹭了蹭。
“你知道吗,松下私塾曾经发生过的怪事?”高杉已经完全是对着银时在讲了。
“诶?这里有发生过怪事吗?”几个同学议论纷纷,高野抬头问松阳老师,松阳老师只是笑而不答。
“什、什么事?”银时强撑着问,一副“我才不是怕我只是冷才发抖的!”样子。
“每到仲夏的夜晚,在院子里就会听到滴水的声音,可是真奇怪啊,明明这附近没有水源,即使有也离得比较远,应该听不到才对。在你来之前,我和一个同学专门循着声源找了过去——”
这故事似曾相识,我开口问:“难道是在某个地方发现了一具滴血的尸体,水声就是血滴落的声音?”
银时突然就紧紧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背后,剧烈颤抖。
“喂……”我豆豆眼了,“我只是说说而已。”
“我、我只是觉得你一定冷了吧,一定是的吧!”银时啊哈哈哈地笑着,“来,阿银我的怀抱借你用!”
“现在是夏天,热得很。怕鬼的混蛋从我身上滚开。”我抵着他的脑袋想把他从我身上扒下来,却发现扒不动,只能无奈地对高杉说,“你继续讲。”
高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银时,你知道那个和我一起去的同学怎样了吗?”
“虽然我很想知道,但、但是为了留下悬念,你还是不要说了!对、对!鬼故事就是要有悬念的!”银时的手颤抖得厉害。
“他啊,现在已经不在这个私塾里了呢。”高杉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银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晋助。”松阳老师看够戏了,终于舍得开口解救银时了,“不要吓唬同学哦。小栗不是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去了江户吗?”
静默。刚刚被恐怖的气氛吓得不敢说话的同学们瞬间表情从恐惧变成了欢乐,忍不住大笑起来,银时也立刻恢复了精神,神气活现道:“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才没有鬼!”
“嘘。”高杉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听。”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纷纷静了下来。
“有听到什么声音吗?”高杉露出一丝残虐的微笑。
——滴答、滴答、滴答。
滴水声。
“明、明明附近没有水源的啊……”胆子比较小的松井已经快要哭出来了,“高杉君,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
在我没注意的时候,银时又恢复了树袋熊状态,死死扒着我,一双红眸紧张地注视着高杉。
“那是——”高杉拖着长腔,“水鬼到处游荡的声音啊!”
“啊——!”银时终于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即使是晕倒了,他的手还是没有松开,我被他带着从廊下滚到了院子里的草地上,侧躺在草地上,豆豆眼地茫然注视着前方。
诶?走廊下面有什么?
我用力拉开银时扯着我的手,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叉着腰指责高杉:“晋助——!你居然在走廊下放滴水器,真是太过分了——!”
高杉欢乐地盯着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银时,表情很愉快:“要对他保密哟。”
保密你个大头鬼啊!松阳老师快教训教训他吧!银时太可怜了!
我望向松阳老师,却看见他在微笑:“银时,有弱点就要去努力克服,作为武士,并不是不能有害怕的东西,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害怕而失去珍视的事物,对吗?”
“真烦人。”银时似乎是被刚才的一摔弄醒了,现在仰面朝天,一双死鱼眼里,血红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闷闷道,“说过了,我才不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