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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一百零七训 值得回忆的都是痛苦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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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哈啊……”水蒸气凝结成水珠在空气里飘散,我捂着肋部的刀伤在雪原上跋涉。
“晋助——!假发——!银时——!你们在哪里——!”用尽力气大喊,换来的只是肋部一阵比一阵剧烈的抽痛。
“哈啊……”支撑不住跪倒在雪地上,不算厚的衣服,从腿部传递来了雪地的冰寒。
不能停下来,在这么冷的地方,一旦停下来,会死!
艰难地抬起脚,再次落下时却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我忍住失血带来的眩晕,低头看见银时那张露出雪地的脸。
“银时!天然卷!糖分中毒!喂,振作一点!你醒一醒!”我双手齐用扒拉开他身上积雪,拍拍他冰冷的脸颊,发现除了一些小伤口之外,没什么大碍,只是他嘴唇冻得发紫,不知道在雪里被埋了多久。
还好他还活着!
我松了口气,把他扒拉出来,找遍身上也没发现酒,只能从满地的尸体上搜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瓶,全部给银时灌了下去。
在等待他苏醒的时间里,我用雪堆了一个冰屋,把他拖了进去。在这样的雪地上暴露在风里的话,死只是早晚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指望他那怪物一样的恢复力了。
冰屋不大,两个人挤一挤就够了。外面狂风肆虐,我不得不将入口改小了,最终只留下一个小洞防止窒息。
银时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紧皱的眉毛舒展开来,他低声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
“银时,你醒了?”虽然有些丢人,但我得承认,在他睁开眼用迷茫的红眸四顾的时候,我焦急等待的心得到了救赎。
“唔?这是哪里?天国吗?是天国吗?为什么都是一片白色?”银时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天你个头啦,我们还活着,但我和大部队走散了。只能在这里等晋助和假发来接我们了。我已经在外面做了记号,他们看到后就会过来的。”
银时懵懂地点了一下头,突然清醒过来:“等下!你做了什么记号?”
“我搭了一个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阿姆斯特朗炮。”
“……”
“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那个比较高容易被看到,而且一看就是人为的。”我一脸正色。
银时捂住了脑袋:“为什么我会开始头疼……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要让矮衫那家伙给你上一堂生理卫生课……”
“你头疼吗?我看看。”我向他凑过去,肋部的伤口好不容易已经止血了,这下又被扯裂了。
“嘶——”我皱着眉捂住肋部弓下腰去,默默地捶地。
“所以说……”银时叹了口气,“喂,有绷带吗?”
……
那之后我们把附近尸体上能吃的东西都找了过来,我们坚信高杉和桂会来救我们。我们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那么接下来能做的,只有原地等待了。
五天。
已经过了整整五天,而雪原变得越来越冷,没有人来的迹象。
死神正在某处窥视,高高举起了他的镰刀,等待我们放弃抵抗的那一天。
“最后一块肉干了。”银时低声道。仿佛那“最后”是个咒语,说出来的人会遭遇不幸。
我发出一声模糊的抽泣,闭上眼不去看我们最后的口粮。
“这可不是互相推让的场合,保存点体力吧。这样吧,一分两半如何?大家一起活下去嘛。”银时看穿了我的想法,将肉干从中间掰开,我咬着牙接过自己的那一半,凝视片刻,塞进嘴里。
头晕的状况并没有好转。
缩成一团,最大限度地阻止热量散发,可我还是瑟瑟发抖。
下午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低温,缺粮,加上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得救的不安,我比银时更快地倒下。
“发烧了吗?”银时摸了摸我的额头,他的手冰凉,“真是不巧,这可不是悠闲地发烧的场合。等矮衫来了之后一定要骂他一顿。”
他在安慰我。
嘴里涩涩的,我只能把自己团得更紧。银时忽然伸出手一把把我扯到他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己的外衣裹住我。虽然这样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他们会不会……放弃找我们了……晋助一直说女人不适合上战场什么的……一直想让我离开……”我哆嗦着。
“你是笨蛋吗?脑袋被马踩了吧?绝对是被马踩了吧?矮衫是想让你平平安安地过普通女人的生活,可不是死在荒郊野外,你给我振作一点!啊,阿银我会被你说得绝望的,会像绝望老师一样绝望的!”银时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相信那些混蛋吧,要是他们不来,阿银我变成鬼——”
他顿住了。
“变成鬼?”我无意识地重复道。
“咳咳,这世上怎么会有鬼,是武士的话死了就好好成佛去!鬼这种存在我绝对不承认!不允许!”银时揽着我的手臂在发抖。他又紧了紧,让我更靠近他的胸膛。我们的队服并不是特制的防寒服,只能相互依靠着取暖。尽管现在身处冰天雪地之中,我却还是觉得全身滚烫。
也许银时说得对,我发烧了。
“我热……”我痛苦地皱着眉,推开他,“让我在地上躺一会儿……”
“混蛋不要躺下来!”银时一把拉住我,“你想冻死吗?哇真的好烫。”
“唔……”眼前的景色有点模糊,我连银时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既然觉得热就乖乖过来给阿银取暖,阿银快冷死了。”他更用力地抱紧我,“我可不想死在这种狗洞里。”
“不是狗洞……是冰屋……”
“喂你假发附身了吗?”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以确认对方还活着。而到了黄昏,我们终于累了。
银时为了寻找食物,已经很久没睡了。此时他的头一点一点,眯着眼睛,突然倒在了我身上。似乎是觉得我身上比较暖和,他无意识地抱紧了我。
他的体温并不比雪高多少,即使这样,我还是感觉到了不同于身体的滚烫。
外面快要天黑了,我们即将迎来第六个夜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难过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连动都动不了……
“喂?喂喂喂?睁开眼睛哦,你这样睡过去很容易到另一个世界的哟!”银时醒了,轻轻摇晃着我,我连最低限度的皱眉都做不到。
“我说……”他的声音顿住了。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他颤抖的手按上我的颈侧。
然后他的声音带了鼻音:“你睁开眼睛看看啊……黄昏来了。这之后就是夜晚,夜晚之后就是白天,然后我们又熬过了一天……”
“他们绝对会来找我们的,阿银我用矮衫的人品担保,真的……所以醒过来吧……真的……求求你……不要让阿银又变成一个人啊……这是恶作剧对吧,快告诉我这只是个恶作剧啊混蛋!一觉醒过来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人什么的,是漫画情节吧漫画情节!别搞笑了!阿银我是不会笑的!你的阴谋被我识破了,所以醒过来啊混蛋!”
从未在人前软弱过的少年,哭了。
他冰冷的眼泪掉在我脸上,我却无法为他拭去。
他紧紧抱住我,泪水从我的脸颊一下子滑落下去,一路痒痒的。新的眼泪滚进领口,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少年泣不成声。
这片雪原只有我们二人。
所以,哭出来也没有关系吧。
黑暗像是甜美的信使,诱惑我沉入它的沼泽。我向着光芒伸出手,无人救赎。
只有他的眼泪,像下雨一样滴进黑暗,溅不起一丝涟漪。
寂静沉沦。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冰屋。
我趴在银时的背上。
“绝对不会让你死的。”银时不断地低声呢喃,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背着我,想走出这片雪原。
“够了……银时……放下我……”我恢复了一点力气,稍稍挣扎,银时居然就跌倒在了雪地上。
“闭嘴。”他黑着脸,吃力地爬起来,扯着我的胳膊想背起我。看着他紧绷的脸,绝望又在心底滋长。
“我说够了!”甩开他的手,我喘着气坐在地上,“你也清楚的吧,背着一个人,在断粮的状态想要走出这里是不可能的。”
“所以才让你闭嘴!”银时用上战场杀敌时才有的气势对我吼道,“阿银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三个字!你说不可能的话,我就做给你看!”
“你是小孩子吗?”我皱着眉捂住肋部,那里的伤口还没好,“闹什么别扭?一个人死还是两个人死,这不是简单的选择题吗?”
“你真心的?”银时的脸越来越黑了,“快说这圣母一样的台词不是你真心的!人生才不是单选题!而是简答题!现在告诉我,你想活下去吗?”
我缩成一团,不再看他,沙哑着嗓子道:“……我想活下去。可是这样下去,不但我会死……银时,你也会死。”
“看那里。”银时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直直地指着夕阳,“你看到了什么?”
“……夕阳。”我小声道。
“很美吧?”他转过脸去盯着夕阳,侧脸的弧度柔和,刚才那个冲我大吼的人似乎跑得无影无踪。
心里有什么在嘶吼,嘶吼着想要活下去:“恩。”
“以后还想看吗?”他用诱哄的语气道。
我从对生的妄想中惊醒:“可是……”
“没有可是!不回答就当你默认了!想看的话就给我乖乖爬上来,不要让阿银动粗哦。”他转过身蹲下。夕阳在他的银发上晕染了一层光辉,像是流光溢彩的雕塑。
名为决不放弃的雕塑。
眼眶瞬间就湿了,我咬着牙趴到银时的背上,他用力背起我,一步一步地踏着雪向前跋涉。向着夕阳的方向。
他追逐着太阳。
“美丽的……夕阳。”我小声呢喃。
“以后你想看多少次我都会陪你看,所以不要在这种可笑的地方放弃。‘不可能’‘做不到’之类的话就留给那些死人吧,既然活着,就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要放弃的话,就等你躺在坟墓里烂得长满了蛆虫连阿银也认不得你的时候再说!”银时说出的话变成雾气消散,他的背脊宽阔结实,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身材。
他每天进行多少次的挥剑练习?还是说,每天要绕军营跑多少圈?
我注意到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包子脸小男孩了。
“拿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塞进了我的嘴里,我下意识地咽下去才发现,是之前他的那一半肉干。
“阿银我还不饿,放心,马上就会走出去了。”即使是这样没有把握的话,也能被他说得像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样自然。
天很快黑下来。
他喘着粗重的气,原本有力的双臂现在也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只知道很久之前天就已经黑了,因为有雪的缘故,夜晚依然能看得比较清楚。我能看到银时鬓角流下的汗滴,能看到他脖子上隐隐的青筋,能看到他鼻尖冻得通红,连呼出的气都变得稀薄。
能看到他血红的眸在夜晚放出慑人的光芒。
即使知道他这么辛苦,我却再也不敢提出丢下我一个人走的要求。就在数小时之前,我原本已经放弃了希望,是他点燃了我的希望,是他将我从噩梦中拉出。
只有这一瞬……想要……
——和你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