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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番外-银剑(下) ...

  •   “哥哥,暖心……”她轻轻抓着少主的衣襟,仰起头,眼神既认真又茫然,“暖心,是不是要……走了……”

      ——“走了”,这是少主送给她的那只白兔子死的时候,少主解释给她听的话。少主说,兔子呆在这里的时间到了,所以,它要去别的地方了。

      这样小的孩子,这样乖巧的好孩子……
      在她活过的六载时光里,她的世界就只有这间屋子的四面墙,她不知道天空究竟有多大,她不知道有“很多很多水”的湖海是什么样子……还有,自己的名字要怎么写,连这个她也是不知道的。
      太多太多的事情她都还不知道,甚至,她连什么是“死亡”都还不懂。
      可她感觉得到,自己要“走了”。
      她,要走了啊。

      银剑听见了金剑压得极低的哭泣,他自己的眼睛里,也是大片大片的湿润。

      少主依旧没有哭,也没有出声回答她,他只是摸了摸少小姐柔软的头发,沉默地安抚着。
      ——可银剑看见,落在她发上的那只手分明在颤抖。
      抖得那么厉害。

      从少主的沉默里,那个孩子好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她眨了眨眼,努力想要发出声音:“……那,暖心走了以后,世叔…雪姨…哥哥…会不会…记得暖心……”
      “……嗯。”少主终于开了口,声色平稳,手却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哥哥…不要骗暖心……”
      “……嗯……”
      她抿了抿唇角,软软地枕上少主的肩,终于极小声地问:“…哥哥……暖心再也见不到你了……对不对……”
      ——她问得是那么小心翼翼,好像只要声音大上一点点,就会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少主不答,银剑知道,这个问题根本就无法回答。

      “……没关系……”她明亮的眼神渐渐开始涣散,抓着少主衣襟的手却还是不肯放,“……见不到也没关系……哥哥记得我……只要哥哥记得暖心就好……暖心不贪心的……”
      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贪心的孩子。
      每次只要少主过来,哪怕就只是伸手抱抱她,她就会笑了。
      她从来都不贪心的。

      仿佛是累极了,她剩下的话终是无法再说出口,失神的眼睛慢慢闭合,唇边笑意不散,恍若暖阳。
      少主接住那从他衣襟上滑落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雪色。
      那时的银剑早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所以他不知道,那闪烁在少主眸间的微微水泽,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

      ******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少小姐的师傅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进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夺过少小姐,不顾少主冰冷至极的目光,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不仅是他们不能进,连诸葛先生和雪姨也只能在外面守着。

      诸葛先生说,刚刚那人会是暖心未来的师傅,所以一定救得了她。

      可是,两天两夜,整整两天两夜,没有人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几次三番想上去叩门询问,都被诸葛先生驳回拦阻。
      这么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当第三天清晨的阳光穿破云层,他们才看见了被人抱在怀里的少小姐,呼吸微弱却平稳,睡得很沉。

      惊喜之情无以言表。

      他们正想冲上去探看一番,不成想,她那师傅竟已是直接运起轻功,倏忽之间便是了无影踪。
      ——少小姐的师傅就是这般任性妄为的人,做事丝毫不会顾虑旁人的感受,就连等她醒来都不愿意,竟然就这么仓促地带走了她,甚至不让他们好好道别。

      面对雪姨红肿的双眼,诸葛先生苦笑着说,这就是救人的条件,要收暖心为弟子,然后,带她去东瀛。

      良久沉默。

      最后还是少主淡淡出声,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诸葛先生的笑意越发苦涩,只能摇头。
      少小姐的归期,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是……无归。
      总之,等到她那师傅什么时候愿意放人了,什么时候少小姐才可以返家。

      而这轻轻一个摇头,就是两年的别离。
      真的是太长太长的时间了,如果不是偶尔能收到少小姐的家书,只怕诸葛先生早就没了办法安慰雪姨。
      可说是家书……银剑却是一想就好笑。
      ——第一次寄过来的,其实不过是几张简单的画,笔触稚嫩非常,每一张画的都是一个小女孩,或是在一个大人的教导下读书,或是在和别的孩子玩,或是在鼓捣许许多多的瓶瓶罐罐……
      这一看就知道是少小姐自己的手笔。
      连少主看了,都禁不住微微弯唇,勾起一丝转瞬的笑。

      ——在少小姐离开的日子里,少主越发沉默,越发清冷,已经很少会有什么事可以博他一笑了。

      两年后,少小姐第一次从东瀛归来,家里一片喜悦欢腾,高兴得像是过大年。
      她那师傅果真是个有本事的,强带走少小姐的事固然令人咬牙切齿,可终究还是把她的身体调理得大有起色,八岁的少小姐终于可以自由行走了!
      雪姨搂着少小姐不放,喃喃地说着佛祖保佑,老天开眼……
      诸葛先生却在一边黑了脸——他们这才知道,少小姐竟然是自己一个人从东瀛坐船回来的!才八岁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山长水远地回来!你说说,这路上要是真出个什么意外,他们这笔账到底要跟谁算去?!

      可少小姐却嘻嘻笑着抱住诸葛先生的脖子,撒娇地摇了摇他,让他不要生师傅的气,那船上都是师傅的熟人,才不会让她有危险呢!

      银剑在一旁看得直愣神。
      ——少小姐以前很少这样撒娇,主要是她身子太弱,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更别说这样抱着人摇晃。乍一见这么活蹦乱跳的少小姐,不止是他和金剑,连雪姨一时也有些发呆。

      少主却没有。
      当少小姐向他扑过去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接住了她,任由她像对诸葛先生一样,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依依地问他有没有想她。
      少主不出声,她就委屈地扁起嘴,百般耍宝,千般耍赖,终于把少主磨得受不了了,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而,旁边的诸葛先生见少小姐这样作为,却是立刻就扭曲了表情,咬着牙说暖心被带坏了,居然学会了她师傅的无赖脾气,以后有机会了,他一定要去她师傅算账芸芸!
      一家人笑做一团。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银剑发现,少主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
      ——少小姐撒娇的时候,少小姐耍赖的时候,少小姐闯些不痛不痒的小祸的时候——像是做饭却点着了自己的裙角,写字却把自己的脸画成了花猫之类……总之,她再无小时候那样的安静可怜,反而是越发活泼起来,经常是让家里热热闹闹,充满了笑声。
      每到这种时候,少主的眼神都会微微轻软下来,不明显,但的确是一种轻松和安心的意味。

      少主从来不是好相处的人,但是对着少小姐,他的耐心和纵容却令人咋舌。
      他会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手把手地教她写字画画;他会让她在他干净整洁的床上打滚,把被子床褥弄得一团乱;即使少小姐把他的珍藏砚台拿去砸核桃,他终于严厉地斥责了她,可那也不过就是三两天的事,只要少小姐真心认了错,保证以后再不会胡作非为,少主便把这事轻易揭过。
      ——少主对少小姐的好,几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

      只是银剑那时还以为,这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关爱……不,恐怕连少主自己都是这样的心思,从未往旁的地方想过。
      ——少主和少小姐一处长大,她又是那样生来就惹人怜爱的孩子,似乎无论旁人怎么对她好,都是应当应分的。是以少主待她,纵然远远超乎旁人,却从没有谁觉得出格。

      直到少小姐十四岁归家的那一年。

      那一次,他们在家里左等右等,往年归家的期限早已过了好几日,却还是没有等到少小姐回来。诸葛先生四处打听,才听说有一艘东瀛商船因触礁沉没,船上的人无一幸免。
      银剑清清楚楚地记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少主瞬间血色褪尽的脸——即使是经历再大的危险和风浪,他都不曾看过少主如此倏然变色。
      尤其是那分明语气平稳,却又一字一顿的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像是从喉咙里迫挤而出,艰难得让人不忍听闻。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海上沉没,哪里还能找得到呢?
      少主却不信,一边派了金剑去准备出海的船只,一边日夜守在码头那里,即使海风引发了他的喘鸣症,他也抓着那里的缆绳,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那样的坚守,就像是拼命守护着最后的微渺希望,然而,那更加是一种时时凌迟的等待。
      ——是的,少主他是在等,等海浪将她带回来。
      生也好,死也罢,他都要等她回来。

      苦劝无果的银剑第一次意识到,少小姐在少主心里究竟是何等分量。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奇迹也不一定。
      当那艘船入港的时候,银剑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甚至当那个熟悉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他都还以为那是幻觉。
      “哎,怎么都不理人的?”直到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银剑下意识地回头,才惊见少女正背着包袱眨着眼睛看着他,惊艳得如同泉边花朵,一眼望去就点亮了整个世界。

      ——她的出现,点亮了少主的整个世界。
      看着少主一瞬间明如灼阳的眸子,银剑在心里喃喃自语。

      那是第一次少主主动拥抱了少小姐,紧紧的,险些让她窒息的一个拥抱,那样的姿态,似乎恨不得直接将她揉到骨子里才好。
      当时,少小姐被他拥在怀里所以没有看到,银剑却是眼睁睁地看见了,少主微微泛红的眼眶。
      那该是少主第二次想要落泪。
      他降生至今的两次泪水,算到底,居然都是因为少小姐一人。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那次少小姐出发前有事耽搁了,没有赶上以前来回的那艘商船,不得已,只能去了东瀛的另一个码头,赶了另一艘船回来,这才晚了这么多天。
      这大概就是阴差阳错。
      那样一个巨大而突兀的失而复得,让以往的一切不明朗都明朗起来,再也半点的疑惑和迟疑。
      银剑在一旁看着,少主望向少小姐的眼神,再也没有从前偶尔会冒出来的迷惘。那样通透却深沉,宁静却暗炽的目光,大抵是人世间最美丽而煎熬的沉默。

      ——少主总是那般的沉默,沉默地在乎着她,照顾着她,爱宠着她,疼惜着她,他的沉默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耗尽了他所有的自制。

      因为,少小姐还没有长大,还不懂少主对她的好究竟意味什么。
      她以为那只是兄妹间的亲情,所以从未想过少主的眼神都在无言诉说着怎样的情绪。
      连银剑这样的局外人都急得不行,可少主依旧还是选择沉默。
      银剑看得一清二楚,少主是如何坚忍地等待着,等她长大,等她懂事,等她可以明白他的那一天。
      那是漫长到看不见终点的等待,少主却是沉默得义无反顾。

      就如这一次在寿辰村,少主被猘犬所咬,神志不清时一直喃喃说着同一句话。
      他说:“………别让她知道……别让她知道……”
      ——这个“她”是谁,真是再清楚不过。

      其实少主病好了以后,银剑曾想过私下去问问少小姐:如果当时少主真的有了什么万一,她会怎么做?
      不是想要诅咒自家少主,也不是想要逼问少小姐什么,只是在那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少主都心心念念地顾虑着她,挂念着她,那少小姐又是如何做想的?
      只是那时候,又发生了许许多多旁的事,银剑的这个问题就只好一直深埋心底,无从相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番外-银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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