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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沉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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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今日的确是累极了,不是身体,而是心。
——她活过的这十六年里,虽然自小身体孱弱,但却是为众人所爱护,一路顺风顺水,平平静静。
那些鲜血,死亡,残酷,她不是不曾想过,只是以为离她太过遥远。没有亲眼所见,就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得来,以为自己坚强得足以抵抗。
可是今天,就在今天,那些过往从不曾扰乱她的,从不曾想过会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却在短短时间内一次看遍。
所以,她被吓到了。
她被吓坏了。
如果不是后面哥哥受伤的事惊醒了她,少女恐怕还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缓神。
“咽下去。”
无情从瓶中倒出一枚丸药,放到她嘴边。
少女不声不响地乖巧含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小脑袋凑到他胸前,蹭了蹭。
无情以为这人又是想要撒娇了,不曾想她却忽然开了口:“药包呢?”
无情一怔,淡淡地说:“不知道。”
说着,他看了一眼桑芷妍。
那一眼的目光,或许是带了些歉意的。
还不待桑芷妍想好自己该给个什么反应,无情却又将目光转回了虚空之中的某一点,既不看她,也不看她。
——可桑芷妍心里一清二楚,她知道,即使不曾注视,他的心神也是落在了谁的身上,未有丝毫动摇。
“对你的喘鸣症不好。”少女伸手抚上他的左胸,努力地顺了两下。
无情的呼吸却是一滞。
一瞬之后,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攥进自己的掌心,这才平稳了声气:“没关系。”
“我不放心。”
“我说了,没事。”
“还有额头上的伤……”
“很快就会结痂了。”
“等到我们回家的时候么……”
“嗯。”
“那……”
她喃喃地问着些琐碎的事,无甚条理,甚至有些傻气。可世人皆知的清冷公子,那个比任何人都更为少言寡语的公子,却在一声一声地应。
她开口,他就回应。
直到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娇小的身躯蜷缩在他怀中,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眉头却还紧紧皱着。
——安神药的药效发作了。
无情凝目。
静默注视半刻,他抬手,轻轻揉开她眉间颦蹙,自己却突然皱了皱眉。停手,又静静看了她半晌,终于在桑芷妍的惊讶注视下,他点上了少女的睡穴。
少女的表情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桑芷妍看见,轮椅上的清贵公子,他眉宇间的锁纹也终于略微消散。
“……”
半晌,桑芷妍默默转过了头去。
——她是最为观察入微的细作,所以她把所有人的所有表情都分析得最透彻,也所以她才知道,如果有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哪怕只是眉间轻蹙,也能让你为之惦念牵挂,心疼不舍……
若是有这么一个人,那么,她究竟是你的谁?
——无情,她究竟是你的谁?
在你眼力,她当真只是妹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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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金银剑曾提议要将少女背下山去,一是应奉局里高床软枕,能让少小姐睡得更舒服些,二是为了少主,整日整夜这么不放手地抱着,任由少小姐在他腿上怀里沉睡,对他的腿部血气运行终究不好。
——而如此劝说的结果,是被少主冷冷一眼扫过来,那般沉静得过了分的目光,立时就让他们再不敢开口。
其实金银剑也心知此事不可能成功:少小姐如此模样,少主又怎会放她一个人?只是担忧少主的身体,这才尽力一试。
然而,等少女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却不是玉罗山上广阔的蓝天,而是有些眼熟的屋子。
这是……应奉局里分给她的房间么?
太阳穴有些酸痛,少女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人都晕了,一时间竟是头昏脑胀。
“……倒也真是能睡,竟这么许久。”有谁的声音响在耳畔,紧接着,一双手就抚上了少女的太阳穴,轻轻重重地揉捏着,让少女舒服的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不用去看了,甚至不需要去辨认声音,单单只是那双熟悉而温凉的手,以及手的主人身上的气息,已经足够让少女知道这人是谁。
“哥哥。”少女轻轻地唤。
“……嗯。”
身边人果然低声应了。
“我们怎么下山了?”少女一清醒过来,满脑子就都是那日浮尸的河流,生生一个激灵,突然睁开眼睛,怯怯地问,“案子,不办了吗?”
无情淡淡看她一眼。
少女立刻一呆。
——是她看错了吗?为什么竟然会觉得,哥哥的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好笑的意味?
“若是等你醒来,这案子不知还要拖延到何时。”
“啊?”少女惊讶,“就是说,已经结束了?”
自然是已经结束了。
有自家哥哥出马,哪里会有侦破不了的奇案?
具体的细节哥哥并没有详说,少女只是从他那里听说,原来应奉局历任督运使都借机搜刮百姓,这次的案子就是天石村的人因不满酷吏压迫盘剥,所以愤而反抗,假借“女娲显灵杀人”之说,先后掳劫三位督运使。而冯大人的死亡,则是借由腹语之术造成的假象,其实早在被嵌入巨石前,冯大人就已然被杀。而那个一直对“女娲”敬畏有加的司马江大人,原来竟是早就知悉内幕,只因和天石村中的一名女子——翠翠私下有情,这才千方百计地误导他们,试图以神灵鬼怪遮掩此事。
而最重要的是,哥哥说,连先前河中的“浮尸”,竟然也是假的。
“什么?”少女一下子就坐直身子,不可置信道,“他们是装死?”
无情看了她一眼,这才点头。
少女摸着自己的额头,有点头晕。
——她这边被那“浮尸惨状”吓得魂不附体,原来、原来都是假的吗?
“哥哥,”少女突然眼泪汪汪地扯住哥哥的衣袖,“为什么暖心觉得,我好像被一群‘尸体’戏弄了……”
——难怪哥哥这么冷性子的人,刚才看她的眼神居然是含笑的。如何能不笑呢?她被“假尸”吓得又是白脸又是沉睡,闹了半天都是别人的计谋,她傻傻地中计也就算了,还因此弄得自己心神不安……亏她出发前还号称“研习过岐黄之术”,她是研习到猪身上去了吗?
少女羞愤掩面。
只是如此的话,她就看不见哥哥的表情了,唯有那声音,依旧清冷如碎玉,此时听在少女的耳朵里,竟让她又错觉出恍惚的一丝笑意,却一闪即逝,不可捕捉。
她只听见哥哥说:“醒了就莫要再赖着。起来洗漱,金剑在门口候着,你脚上的伤还没好,有事就叫他。”
“唉?”少女从指缝里偷偷看他,“哥哥是要去哪吗?”
“收拾烂摊子而已。”
轻描淡写的一句,他将少女早先忘在房间里的包袱递过去,当下便不再停留,径直离开了。
目送走了自家哥哥,少女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去见铁手他们——这可都是自己如何丢脸的见证人呢,只是哥哥说了要去“收拾烂摊子”,这些个日子忙忙碌碌惊惊乍乍的……她也实在放心不下哥哥的身体。
一声叹气,少女从包袱里拣出一身衣服换了,金剑随后进来,服侍着少女洗漱好,半搀半扶地带着她往外走。
不出去还好,这一出去才发现,应奉局里居然平白多出许多人,看那统一制式的兵服……是朝廷的兵马吗?
少女下意识地皱眉,问金剑:“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是诸葛大人和舒无戏舒大人带来的兵马,”金剑停了停,不情愿地补充道,“还有,蔡相爷的人。”
蔡相爷?
少女顿时挑了挑眉。
——原来竟是那位权倾朝野的蔡相到了么?
少女远在东瀛,也曾听过此人的狼籍声名。师傅每次醉酒时,都要大骂蔡京是怎样的为人奸猾,心狠手辣,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构陷忠良,谗上欺主,搜刮民脂……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如此奸臣,怎么会来这里?
看出少女的疑惑,早先得了少主吩咐的金剑凑过来,低声道:“少主先前设计,告诉村民说因为接连几位大人身死,朝廷已经下令屠村,目的是要让村民惊慌害怕,露出更多的破绽。其实,诸葛大人和舒大人只是奉命来调查应奉局贪赃枉法之事,可是没想到蔡京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竟然真的带兵赶了过来。少主不忍村民全体被戮,将计就计,说是女娲显灵将村民带走了,已经让他们速速离去,天石村此刻已是空城一座。”
少女瞪大了眼睛。
“少主说,虽然先前已想办法搪塞了蔡京,少小姐您也并非是神捕司的捕快,但毕竟您一路跟着我们破案。蔡京为人刁钻,如有万一,还请少小姐慎言。”金剑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言下之意是说,蔡京狡诈,定然不会放过唯一可能作为突破口的少女,到时候,让她一定要小心说话,千万别露出破绽。
少女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