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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囡囡 ...

  •   无情公子做起事来,一向不会顾虑旁人。现在怀中多了一个祸头子,就更是如此。
      ——这个破庙里呆了不少人,他要走的时候却连招呼都不打,径直带着她就要出去。

      桑芷妍苦笑一下,还是紧走两步,将手中的药瓶递过去:“夜寒风大,喘鸣症本就容易复发。这药丸,公子还是带上罢。”
      滑动的轮椅不停。
      “交给暖心就是,多谢桑医师了。”少女见状,赶忙伸出手。
      而药瓶一到她手中,不出所料,少女只觉周身立时一寒,汗毛炸起不说,更有一股寒气直窜脊背。
      果然哪……
      少女偷偷瞄一眼自家哥哥,发现他的面色比方才更冷。
      可是没法子,哥哥洁癖是一回事,治病却是不能延误的。好不容易他的喘鸣症有了起色,若是因此复发了,不止案子办不成,哥哥还要为病痛所苦。
      想起往年哥哥喘鸣发作时的样子,少女心头都要疼上好一阵。
      其实她一直没想明白,桑医师给哥哥诊症好像也有一段日子了,怎么这次出来之后,他好像……很避忌和桑医师接触一样?连她准备的药包和药丸都不愿意碰。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么?可就算是这样,哥哥也不该如此别扭,不配合医师的病人,怎么才能把自己的病尽快治好啊?
      少女觉得很苦恼。

      ****

      这天石村地处阴寒,入夜之后尤其寒冷。两三日前,他们一行人还曾觉得天气炎热,到了这里却是犹如深秋。
      少女一出破庙就被冷风吹得颤了颤,脑筋也没转上一下,已经下意识就扑上自家哥哥,紧紧贴在了他的胸前,自己背对着风口。
      ——她是记着的,哥哥受不得风,受不得凉。

      轮椅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行。

      也没走多远,大概是三十四丈左右,无情就停了下来。
      潺潺水声如玉环相击,叮咚作响地钻入少女耳朵里。
      她扭头一看,一条从山顶蜿蜒而下的小溪清澈如碧,月色下,水底碎石盈盈生光,灿若玉石。
      少女欢呼。
      “已经伤成了这样,还想着要乱蹦乱跳么?”无情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正准备往下跳的少女,冷斥道,“到时真摔断了腿,且看雪姨和世叔怎么收拾你。”
      她肩膀突然一抖,人果然就不敢动了。
      “……抓紧我。”
      他的声音贴得离她很近,少女的腰随即就被紧紧揽住了,左手里也被人塞进了一条蓝帕。
      她这才明白了自家哥哥的意思,赶忙用右手环过他的颈项,任他带着自己小心地弯下身子,左手尽力伸长,将帕子浸入水中打湿。

      “受伤的人还折腾什么。”
      少女刚准备拿帕子擦脸,无情已经一把夺了过去,将帕子拧干些,叠得四四方方的,再卷起一角。
      然后少女脸上就是一凉。
      ——这里的溪水未免也太冷了些。
      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贴在她侧脸的帕子停了下来。

      少女察觉到了,赶紧昂起头,立刻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脚上的伤口突然痛了一下,暖心没事的,哥哥不要担心。”

      无情不看她,目光落在那方蓝帕上,若有所思。

      她一看哥哥这个样子,心里就是一慌。

      少女还记得,那一年,是她第四次从东瀛返家,出发前有事耽搁了,本来就比往年要晚上不少,偏偏路上也不太平,遇上了一次暴风雨,虽然没有出事,却把船刮偏了方向,等到好不容易对正航路,还有十来天就能到开封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暮秋时节,将要入冬了。
      ——而那汪洋大海上,一旦冷起来,真是冷得要人命。
      她那时的身子将近大好,却终究还是不够好的,怕冷又怕热。就算在船上把自己裹成了粽子,下船的时候,还是被冻伤了腿脚。
      少女却没有告诉家里人。
      她怕家人担心,哪怕脚上全是冻疮,一路上也都走得蹦蹦跳跳,轻快无比。
      少女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想很快就被哥哥发现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归家的第一天晚上,她偷偷躲在房里上药,却忘记要锁上房门,而哥哥进她的房间是向来不需要敲门的,所以那一天,当哥哥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一双冻伤到可怜的脚丫。
      少女还记得哥哥当时的脸色,一下子,就比冬天的大海还要冰寒彻骨。
      ——那个晚上,不管少女怎么抗议,怎么挣扎,哥哥都不理会她,直接将她的一双脚拽到膝上,上了药,然后……就这么拢在了他的怀里。
      怵心之暖。
      哥哥向来体寒,手脚冰凉,却将她被冻伤的冰冷的脚捧在怀里,不是一晚而已,他足足为她暖了一个冬天,直到第二年开春,她冻伤好了,平安回返山中幽居。
      而哥哥原本是那么畏寒,那么爱洁的人。

      一想起旧事,再看看哥哥这若有所思的神情,少女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他的打算了,忙忙伸手要去夺那方帕子。

      只可惜哥哥永远比她快。

      ——她还没来得及伸手,他已经将那帕子纳入怀中,隔着一层干净却单薄的中衣,就放在胸口暖着。

      少女就这么愣在那里,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方浸着水的帕子,很快就把哥哥的衣服打湿了一片。

      无情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看也不看她,目光不知道是落在了哪一点上,从始至终的波澜不惊。

      “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少女心口突然就痛得不成样子,鼻子一酸,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迭声道,“是我不好,是我惹哥哥生气了……是囡囡不好,囡囡总是不懂事……哥哥不要生气,全是囡囡不对……”
      说到后来,话中已透出了哭腔。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是看着哥哥这样待她,她就觉得是自己的错,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了,所以哥哥先前才会生气。
      这样的哥哥,待她这般好的哥哥,若不是她犯了错,他哪里就会不理她了?
      可见一定是她的不是。
      是她的错才对。

      无情的思绪却突然有些飘远。

      囡囡……
      她上一次如此自称,应该是三年前的事了罢。
      那本是江南女儿常用的乳名,吴侬软调,极尽亲昵,雪姨曾经就爱这么唤她。但世叔却不赞同,说,“囡囡”可以被很多人拿来做名字,可是“暖心”,天下合该只有一个。
      世叔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太小,尚不明事。可三年前的她,早已被她那师傅灌输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思想,虽然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却也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当真是“独一无二”的。
      从那时起,囡囡二字,便被她弃之不用。
      他当时就觉得好笑。
      她向来迟钝,所以从不曾发现过,自小起,他就从不曾唤过她一声“暖心”,一直都是以那江南女儿名叫她。
      而她却要放弃那个名字了。
      他不能不觉得好笑。
      只是她天生就少了根筋,他不叫她的名字,开口闭口都是“你”,她竟不曾感到哪里奇怪,依旧自在得……没心没肺。

      如今呢?
      如今她重拾起这个名字,他心知,这不过是她自小撒娇时养成的习惯,不过是她道歉时自然流露的小女儿姿态,不过就是她根本无心无意的二字。
      不过如此罢了。
      【囡囡】,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是不懂的。
      她从来都是不懂的。

      “好了。”
      少女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又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反正等到她几乎把自家哥哥的肩膀哭湿了,那双冰凉的手才伸了过来,捏住她的下巴。
      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少女发现,自家哥哥看她的眼神里全是嫌弃,似乎多看她一眼都难受的样子,可拿着帕子给她擦脸的手却很轻,很柔:“本来就脏得不成样子了,竟然还敢哭。”

      少女抽抽鼻子,被他一说,果然就不敢再哭了。

      帕子早就被哥哥捂热,此刻拿来擦脸很舒服。只是,自家哥哥的手劲用得轻柔是没错,可也弄得她很痒,下意识就想躲,捏在下巴上的手却马上加大力气。
      ——唔,果然还是不能惹他呀,不然再好的哥哥也没得商量!
      少女在哥哥手里挣扎地使劲摇晃脑袋,七荤八素里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然后下巴上又是一痛!
      少女眼泪汪汪地看他。
      “再敢编排于我的话,你且试试看。”
      好整以暇地,漫不经心地,无情波澜不惊地如此威胁,还威胁得十分之理直气壮。
      少女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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