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父》太微天

26、舍得孩子也套不住狼

　　倪睿站在宝婴的卧房里，脸色相当难看，背对着他正在给宝婴搭脉的老御医虽然不直面他的视线，但手脚一直不自觉得哆嗦。

　　初闻女儿绝食时，倪睿只是一笑了之，他很佩服女儿的胆量，但并不看好女儿的毅力。再说监视的人也说王妃仍然每日饮水，可见他这个倔丫头并没有寻死的心。可是纵然心知肚明，当他看到女儿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毫无意识地任人摆布的时候，他胸口还是猛然一股闷火，烧得自己怒气冲天。

　　那个浪漫主义傻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需要你用这种手段跟父亲赌气？老爸养了你18年，他才跟你认识几天？！

　　当然倪睿也明白，女儿情窦初开，才不管认识的是几天还是几个小时，只是她对谁初开不好，为何偏偏要对刘翎？还想出个女扮男装的馊主意，简直艺想天开！再者，刘翎的性情根本坐不稳太子之位，就算自己不出手，太子也没有好日子可过，他哪里有能力保护女儿？哪有能力给女儿幸福？

　　傻丫头！你怎么就不明白！

　　“怎么样了？”一边心里愤懑，倪睿脸上却面无表情地冷冷发问，吓得老御医又是一抖，犹犹豫豫道：“王……王妃脉相虚浮，脏腑精气衰竭，若是再这么不吃不喝下去……的确是……是……”

　　“好了！”倪睿一声打断还在想着措辞的老御医，转头就对身边一个近侍吩咐道：“去！厨房弄碗粥来，给我灌进去！”

　　死小孩给我玩绝食！我让你跟我玩！

　　一边这么想着，倪睿的脸色更加阴沉几分，看床上宝婴的目光也更加锋利。屋内侍候的人原本也不多，更是被他这模样压得大气也不敢出，宽敞透亮的寝殿之内硬是阴风阵阵，静如坟场。

　　不一会，近侍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婢女，颤微微端着盛有清粥的托盘进来，当先对着倪睿一礼，便跟那近侍朝宝婴走去。这两人俱是豫章王府的仆人，对奚绣没有什么顾及，眼看着自家王爷让给王妃灌食，那就撩起袖子上呗。

　　“慢着！”单夜师忽然一伸手，在宝婴床前拦住了两人。

　　除了奚绣贴身侍女紫芙，他是在场唯二从北朝跟来的人，只不过自从奚绣被宝婴取而代之后，紫芙就被她疏远了，在王府里也说不上话。单夜师则不同，若干南朝仆役见他在王爷的气头上出声唱反调，当即把自己的脑袋扣得更低，唯恐被可预见的怒气殃及。

　　果然，倪睿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言语，意思就是：干什么？有屁快放！

　　“王妃乃金枝玉叶，让你们南朝的人伺候属下不放心，属下愿代劳。”他倒是一口一个“属下”，可神色冷漠完全不像对倪睿有什么谦卑之态。其他人不知道他还干过拿剑逼着倪睿同房之事，只是愈加对这个北朝侍卫的大胆敬佩之至。

　　两个男人就在这隔空双目交击，一干人等也就没注意到床上的宝婴有些细微的面目变化。实际上单夜师用了些奇异药草配合点穴术把她捣鼓成这副怂样，但是宝婴的头脑却是清醒的，卧室内的一人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眼见着父亲要来硬的，正在那暗自着急，听见单夜师出手阻拦，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睁不开眼皮，也不知道单夜师究竟打算怎么干。两眼一抹黑中，只能感到有人从背后扶起了自己，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颚，力气之大让她不由自主就张开了嘴巴，接着一勺清单浓稠的东西就被送入了自己口中。

　　这手劲大的不消说，肯定是单夜师了。宝婴吞咽着清粥，正纳闷着他准备怎么收场，忽然就感到脊椎上面一股大力，撞击的她一阵反胃，呕的一下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我的妈啊！也不事先招呼一声。宝婴只觉得内脏一阵翻江倒海，眼角似乎都疼出了眼泪来。她自然知道是单夜师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只是其他人等全都没看出来。那老御医慌慌张张地又来搭脉，诧异道：“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妃的脉相怎么会如此紊乱？”

　　倪睿也是一愣，他不懂中医，更加不懂武学，在他看来，就是宝婴连饭也咽不下去了。怎么会……真有这么严重？

　　一时间他也有点心里发虚，两步冲到床边，重重在宝婴脸上拍了两下，很想吼一句“死丫头别装了！”，当着外人的面却只能“喂喂”两声。然而宝婴依然没有动静，倒是之前被疼出来的两滴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看得倪睿心里一揪，只觉得疼惜的不得了。

　　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时青时白，而正当诸人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时，他却大步推门而出，一去……不返了？

　　“……我们……我们现在做什么？”喂饭的婢女还端着碗杵在那里，看了看老御医，又看了看近侍，不小心也瞄了眼扶着宝婴的单夜师，结果被他一个眼刀扫得低下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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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睿是出去冷静去了。

　　这是他的好习惯。

　　他知道情绪激动是会影响判断力的，所以这种时候他不会轻易做决定。深呼吸，再慢慢吐气，来回了大概5分钟，他开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思考着问题。

　　一般来说，人不喝水能活3天，喝水不吃饭能活7天，他闺女身强体壮没病没灾的，现在可还没到该倒下的时候……

　　倪睿叫来了一个整天蹲点宝婴房门口的卫队长，问他王妃绝食这几天有什么异动。宝婴总共也就绝食了4天，卫队长想了想，除了昨天单夜师在王妃屋里待了一段时间外，也没什么反常的。

　　要说这里面有单夜师的份，那是倪睿意料之内的，否则以他闺女的水平不能发挥到这个程度。倪睿又沉思了一会，招来一个近侍，简短一句道：“让薛岱来见我。”

　　薛岱乃是王府的参军，统领王府守卫陪从之事，精精壮壮恪尽职守的一个中年汉子。倪睿把他找来，咨询了几个专业问题，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再一次地踏进了宝婴的卧房。

　　一屋子人没有倪睿的命令，个个都还在，看主子不知从哪又晃悠回来了，全都做好了聆听他新主意的准备，哪知倪睿仅是挥手打发走了御医、侍从和喂饭的侍女，独独把单夜师留了下来。

　　“……王妃，我不管你能不能听见，这话我就在这撂下了。” 迎着单夜师戒备的目光，倪睿走至宝婴床边，俯视着女儿沉睡中憔悴的容颜，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我改变主意，不可能！要不你就绝了这个念头！要不你就干脆早死早超生！”

　　一句说罢，他也不再去管房中之人的反应，硬起心来拂袖而去，直到出了宝婴那独院，才缓步停了下来，吐出了憋着的一股难受的气。

　　他不知道宝婴究竟能不能听见，但反正单夜师是听见了，就凭他对奚绣那独一无二的忠犬心，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局势就这么僵持下去的。两方之中他首先做出了决不妥协的姿态，剩下来对自己而言的，就唯有等待而已了。

　　只是……这般狠的话到底是从未对女儿说过的，倪睿皱着眉头，心情其实也很沮丧。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可他也知道，女儿目前肯定不能理解——或者说压根不在乎这些。她还非常年轻，料不到事情的严重程度情有可原，可自己是能料到的，如果真一时心软答应了女儿的荒唐要求，以后等着她的只会是惊涛骇浪的凶险，到那时形势不由人，自己还能不能保护她就很难料了。

　　真是的，跟身家性命比起来，一个刘翎算什么啊！

　　“唉……”倪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前偶有看到家庭伦理书刊，还对那些不会处理子女恋爱问题的家长冷嘲热讽，哪知这种事砸到自己头上，自己也束手无策，只会采用这种强硬打压的办法，真正是眼高手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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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看来你的办法是不行了。”夜深人静的晚上，单夜师解开了倪宝婴身上的穴道，顺便把一碗清汤放在她的床边。

　　倪宝婴从假死般的沉眠中苏醒过来，有好一会都默默不语。或许是几天的绝食让她看起来精神相当萎靡，只不过她自己清楚，心理上的打击才是最严重的。

　　父亲的最后通牒她听得一清二楚，连什么“早死早超生”都出来了，宝婴只觉得心里拔凉。这么硬心肠的父亲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己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不仅没有逼得他退让，似乎……还把他彻底惹毛了。

　　想到这里，宝婴就觉得万念俱灰。可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就这么放弃了？虽然她在那个世界里，常常做豪迈状说“好女人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但如今看来，那只不过是没有实战的纸上谈兵。当自己真正遇到的时候，她居然会觉得吊死也是值得的，何况这是一棵多麽挺拔漂亮又温暖人心的树啊。

　　“公主……”眼看宝婴的沉默有渐渐向发呆演变的趋势，单夜师轻出了一声。倪睿白天的神情和语气他是亲眼见证的，那绝不仅是吓唬宝婴而已，而且此刻他也认识到，比毅力和道行，他的公主都比不过六皇子，真的只有死心和自寻死路两种选择……可是，他已承诺过公主无论无何都会支持她的。

　　果然还是应该……

　　“公主，果然还是属下去做比较干脆！”单夜师仿佛下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曲膝跪于宝婴床前，“公主放心，属下就是拼得一死也会除掉刘羿，绝不给陛下和公主添一丝麻烦！”他这么说着，已径自站了起来，周身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看得宝婴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单夜师一只脚都要跨出大门了。

　　“站住！”宝婴咆哮一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这已经够苦恼的了，还有这么个活宝要给她添乱！“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了，不许你去动刘羿！”

　　“可是……”

　　“总之你乖乖给我待着！主意……主意我还会再想的！”

　　宝婴深深拧眉，不自觉地抓紧被单。是的！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了！自己当初用一个谎话去骗刘翎收留自己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可能的困难吗？怎么可以就为了老爸一句话便退缩了！老爸甚至都没对她采取什么真正的行动呢，自己便要先打退堂鼓了吗？！

　　不经意间扫到自己因为绝食而苍白的双手，宝婴嘲讽地一笑。要死要活吗？自己干得可真是没出息的事呢，难怪父亲都要生气。

　　我是倪家的女儿呢！是爸爸的女儿！一定要想个让父亲也心无口服的法子！

　　一片安宁的静夜里，宝婴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作者有话说

　　隔日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