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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醉翁之意不在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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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渐夜返回墨家机关城时,和盗跖打了个照面。
盗跖很高兴,笑容从心里发出来浮在脸上。“端木姑娘回来了。”他的眼睛因为笑容眯得更小,透着一丝精光,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奸诈的样子,颧骨好像也不那么凸出了。
高渐夜闻言只是点点头,捧着凌云琴的手往上托了托:“小跖哥你又瘦了,”她垂了眼,不等盗跖反应过来就走了过去,“但端木姐姐不会管。”这话让盗跖一瞬间敛了笑容。
其实那是实话。可人们大多数愿意听假话,盗跖也不例外,他只想有人可以骗骗自己。
高渐夜总会这样抛下一句让人或失望或尴尬的话然后没事人一样离开,可对别人不留颜面并不是正确的处事之道。
进入中央大厅,班老头迎了上来:“小夜回来得正好,端木姑娘他们也来啦。”高渐夜朝素衣女子看去,露出一个微笑:“端木姐姐好久不见。”冷面女子同样没有多话:“小夜好。”
“小夜姐姐。”月儿在旁边叫她,高渐夜移了视线,“月儿长高了不少。”
随即,她望向另一边的男子。
男子约莫而立上下,素衣乌发。“我来介绍,这位——是盖聂先生,墨家的贵客;这位——是高渐夜姑娘。”班老头上前一步道。他知晓高渐夜无意江湖,便省去了“天下第一剑客”的说法。
高渐夜看向那人,他似乎还有病态,站姿挺拔但缺少一股神气。略略扶琴,躬身一礼:“高渐夜见过盖先生。”竟是周全的儒家女子礼数。
她是知道他的,名动天下的剑客,虽然不喜江湖,但身在江湖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更何况这个人的名字不止一次被她兄长提起——他杀了他的兄弟,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在下盖聂,见过高姑娘。”男子回以一礼。
“盖先生叫我渐夜或者小夜就好,”高渐夜微微一笑。盖聂亦是从善如流:“渐夜姑娘。”
高渐夜想现在兄长应该还未见到盖聂,要是知道她与盖聂相谈,说不定会大为光火——他管不了别人,就只会管我罢了。心里轻哼了一声。有时候高渐夜会觉得高渐离过于执着,甚至有些固执了,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近两年来,她已经习惯在心里想事情而不说出来,这让她多多少少给了人些许的疏离感,可她不在乎了。
回过神,一个和月儿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向班老头抗议:“喂!干嘛又不介绍我啊!”
班老头抬头一哼:“你嘛——不用介绍。”
“嗯?为什么!!”男孩子有些生气,随即闭了眼,哼一声:“你不介绍我自己介绍!”又转过身看着高渐夜:“高姐姐,我叫天明,天是天明的天,明是明天的明。”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高渐夜被他的奇怪介绍逗乐了:“嗯,天明好。我是高渐夜,高是高渐夜的高,渐是高渐夜的渐,夜,自然是高渐夜的夜啦。”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她想。
翌日的傍晚,她仍是去找了盖聂。
听班老头说他们在进入机关城的途中遇到群鸟攻击,又联想自己的奇遇,高渐夜决定来问这个刚认识不久的男子。
据说天明和前几天来的项少羽认识,两个人见了面就和月儿四处玩耍。
果然,盖聂一个人在房里运气。
剑客见是她来,脸上不喜不怒,对她一拱手,让出了正对门的座椅。高渐夜看了,没有坐,而是移步到了右边的位置,对盖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盖先生是墨家贵客,我虽不是墨家人,但作为晚辈,这些礼数还是要的。”盖聂听了也不再推辞,坐了下来。
“盖先生是要换药了吗?”高渐夜看见桌上的麻布,问道,“要是这样渐夜便明日再来叨扰。”
“不妨事,”盖聂说道,“在下也是在等端木姑娘来——渐夜姑娘有事吗?”
“啊——是啊。”高渐夜见他问得直接,也不再拐弯抹角:“盖先生在江湖多年,算是我的前辈,渐夜虽然不会武功,但对于江湖上的武学人才还是有兴趣的——”她停了一停,盖聂没有说话,静静听下文,“前日,我在附近的崖边弹琴,看到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年男子站在一只凰鸟背上——盖先生可知,渐夜所见,究竟是人还是……”
“那是聚散流沙的杀手白凤凰。”盖聂垂了眼,“此人天赋异禀,天生具有控制和指挥鸟类的能力,轻功卓绝。”
高渐夜点点头,“哦”了一声。
“渐夜姑娘与他正面交锋了?”
“非,只是看到罢了,渐夜不会武功,若真是正面遇上,恐怕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了。”她拢拢垂下的发丝。
“在下,也想问渐夜姑娘一个问题。”
“盖先生请说。”
“渐夜姑娘,可有一位兄长?”
高渐夜点头:“他叫高渐离。”
盖聂必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说与不说,只在早晚而已。但盖聂的礼貌又让她萌生好感,他既问了,自己也不去隐瞒。
兄长生气又怎样?
荆轲是他的兄弟,但不是她的;恩怨是他们的事,也不是她的。
现在的她,只是很寂寞,想有个人陪她说话罢了。
盖聂没有说话,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高渐夜突然抬头:“盖先生,我无意于你们的恩怨,只是想说说话,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和天明不利。”
盖聂摇摇头:“天明是他的血脉,大家都该是最保护的,我也相信姑娘,相信墨家。”
“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呢?”她轻轻地问。
“累也得活,有多苦有多累都得活下去,因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活着的时候,至少可以去争取。”盖聂毫不迟疑地说道。
“像我这样,一个无益于人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应该为自己而活。”盖聂看着那个十五岁少女棕黑色的眼睛:“问问你的心,觉得做对了,那就是对了,因为你该为自己活。”末了,他顿了顿,又道:“渐夜姑娘青春年少,想这些未免太过了。”
“是啊,盖先生说得极是。”放在腿上的手握紧,有水滴在上面,慢慢滑到衣袍上,晕开,成了一个淡淡的圆点。
“每个人活着,总是有意义的。”盖聂又说。
赤练走在石阶上,一只白羽从天飞下,落在她的脚边。
“为什么要在鸟喙和鸟爪上涂毒药?”白凤有些生气。“你们怀疑我的能力?”
“这样不是更有保障吗?”赤练好整以暇地玩弄着手中的赤练蛇,依旧娇声细语。
“我不需要,”白凤的声音沉了,“要打便打,我的实力我自己清楚。”
“哟,这样就生气了?”赤练笑起来,语气不紧不慢。
“只这一次!”说罢,足下一点,离去,散下两三支白羽。
“呵,”赤练笑得更深,抿了鲜红的唇。
白凤,你从来都不允许别人做僭越自己尊严的事情,作为一个人,的确不错,但你忘记了,我们是杀手啊……
黑衣银发的男子走到她身边:“为了毒药的事?”
“嗯。”
“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他会明白的——时间问题。”赤练说得很平静。
卫庄大人,你做的,我都明白。别人不了解你的,我了解;别人不赞同的,我赞同。哪怕你仍不给我一丝回应,但我只要能够陪你走下去就够了。
这一切,都甘之若饴。
只因他是卫庄,她是赤练,她爱他。他想做的,她都会帮他完成,不论难易,不论对错——甚至,不论生死。
男子又继续往前走,她跟上去,这样也是好的,总能看得到他。这样想,连前几天手上被鸟儿啄到的伤都不觉得痛了呢。
白凤为雪凤梳理着羽毛,任风吹乱他的头发。
他还是有些生气,就算是游戏,他也要用自己的规则——这样算什么!
向卫庄提及了那个返回时见到的琴师,卫庄让他将人带回,虽有疑惑,但还是应了声“是”。
“雪凤,”他跃上雪凤的背,“走吧。”
巨鸟张开双翅,长鸣一声,直上云霄。
高渐夜与高渐离争吵起来,因为她私自见了盖聂。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墨家的客人不错,可他同样是我们的仇人!”高渐离一向平静的声音有些愤怒。
“兄长未免太念仇,但有仇的是你,不是我。”高渐夜慢慢地说。
“在形势不明前不准去见他!”高渐离盯着胞妹的脸,“不知是我念仇,还是你薄情。”男子重义,犹如高渐离这般的磊落男子,在高渐离看来,荆轲是他的兄弟,也是高渐夜的兄弟,盖聂杀了荆轲,这仇不光是他记,高渐夜也要记。
“天下已俱在秦手,荆轲凭一己之力想改换天命,终不能成。”高渐夜声音有些高了,但这话同样激怒了墨家弟子们,大伙碍于高渐离,都没有说话。
“胡说!”高渐离目光一凛,水寒剑在烛火映衬下添了几分寒意。
“我胡说?那嬴政若真死了,天下又将再次分崩——这是墨家愿意看到的吗?”高渐夜哼一声,“况且,与盖先生一番相谈,我认为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走狗从来不会告诉别人他是走狗!你信他…你信他!”高渐离握紧拳头,微微发颤。
“这世上总是蠢人多而聪明人少,荆轲死了,话是嬴政传出来的,他说的就让天下都信了,相信荆轲是盖聂杀的!你们都信了嬴政,却不曾真的问过盖先生的想法!这样看来,天下那么多蠢人,嬴政倒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了!”
一声脆响,“住口!”高渐离扬在半空的手还有些发颤。
众人听了这声巴掌,都不禁打了个激灵。
高渐夜被这一巴掌打得退了两步,扶住桌子才堪堪站稳,用手摸着火辣的脸,转过头看着高渐离,泪水憋在眼里不肯落下:“你打我?从我三岁离了家,你们都没管过我,师父死了,还是我去找的你——你、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她推开高渐离,走了出去。
“走!爱走多远走多远!”高渐离朝她吼。
“走就走,我不用你管!”高渐夜回头说。
静了半晌,高渐离低了声:“去两个兄弟看着,可别让她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