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辛翟

15、变调如闻杨柳春

　　深夜的树林，萧索之意甚重。
　　夜风渐起，树枝摇拽，四下沉寂。
　　兵器入鞘的刺耳金属声传来，惊起数只飞鸟，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四具尸体倒在地上，胸口的鲜血喷薄而出，中间立有一人，黑衣袍，银灰短发更显利落姿态。
　　走出中心位置，月光下面容瘦削，双目阴冷，眉头微皱，肃杀之气甚重。
　　林外另有五骑，翻身上马，都未说话，向东方绝尘而去。

　　高渐夜收拾东西准备搬进儒家，高渐离拿了包袱：“你拿凌云，我送你。”
　　改了装容，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高渐离心想。
　　高渐夜听了转身拿了凌云：“走吧。”
　　早去早回，中午还有秦兵巡街。
　　两人经过那家叫做“盼君归”的酒肆，不约而同的驻足。
　　内中传出的琴声，是弹琴多年才会有的娴熟音准旋律，以琴师对音乐特有的敏感，二人都知道弹琴之人，绝非一般。
　　琴声宛转悠扬，却突然变调，高渐夜眉头一蹙。
　　高渐离侧头看她：“怎么？”
　　“这首曲，是父亲所作。”高渐夜低声说道，往路旁又走几步，看起来二人像是在歇脚的旅人。
　　“父亲？”高渐离有些疑惑。
　　“当初阎师傅一家离开燕国时我随父亲去送行，父亲弹奏了这首曲子作为临别之礼——后来我听过几次，这变调不会有错。”
　　“难道会是他们？”高渐离扬眉，“进去看看。”
　　“那首曲子叫留君醉——像酒名啊。”高渐夜说。
　　高渐离的步子突然缓下来，一拉高渐夜：“你说的没错，果然是酒名。”
　　高渐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酒肆门口放着几坛酒，红色的纸上面有三个字——留君醉。
　　这让二人更为疑惑，进入酒肆之内。

　　有几桌客人，靠门的那一桌是两个面色红润的男人，一看就是喝多了。
　　高渐夜甫一进入，其中一个正好喝完酒的男人看着她愣了愣，突然指着她大叫起来：“高渐离！高渐离！悬赏捉拿的那个！”说完晃晃悠悠要站起来，却没有站稳，慢慢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高渐夜愣在当场。
　　高渐离也是一愣。
　　被他这么一说，旁的那人看也不看跟着叫起来：“高渐离！要犯！逮了有重赏！”而后又趴在桌上继续迷迷糊糊地说着话，渐渐响起鼾声。
　　酒肆中剩下的客人清醒的有些纳闷，也被搞糊涂了。
　　另外也有几个醉的，大声嚷嚷附和起来：“抓了有赏！”“是啊是啊，抓了有赏！”

　　街上自然将这些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盗跖本是在二人后面跟着，一见他们进了酒肆还有些纳闷，便踱了过去准备看看究竟是何事，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高渐离”，心下一慌，道是莫不是被发现了？
　　一闪身进了酒肆。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都窃窃私语着。
　　“这不是个女的吗？”
　　“女的怎么样？你不知道前些日子还有女的装成男人从军呢……”
　　“就是就是，说不定高渐离就是个女的……”
　　“高渐离不是琴师吗？你看她还拿着琴呢……”

　　高渐夜反应过来：“我不是高渐离啊……”
　　那幅悬赏通缉的画，画得那么难看，连高渐离看了都哭笑不得，她又是个女孩子，为什么那么明显的差别都看不出来……
　　高渐夜觉得有些生气了。
　　盗跖隐在人群中，大概知道了，笑一笑，却也没放松警惕。
　　“又是喝多了说胡话的！”内堂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一只素手撩开珠帘出来：“大伙见谅，这位兄台是喝多了。”
　　走出的女子十七八岁，眉眼含情，顾盼生姿，有股不合年龄的风韵。

　　人群散了，她转身对高渐离和高渐夜施了一礼：“对不住了二位。”
　　高渐离一抬手：“无妨。我们二人初来此地，对贵店传出的琴声很是赞叹，便进入一看。”
　　“原来如此——二位快坐，今儿这酒算我请的，帮二位压压惊，顺便接风洗尘。”女子很是热情，说着来拉高渐夜入座。
　　高渐夜不喜欢生人触碰，微微蹙了眉，但没说话。
　　女子边倒酒边介绍着：“我叫胡姬，方才二位说我们店里的琴声……真是对不住，弹琴的是胡姬的一位朋友，他不喜会客。” “没事，”这回高渐夜先答话，“即是胡姬姑娘的朋友，我只问胡姬姑娘就好——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啊……”胡姬抿唇一笑：“这曲子叫作《留君醉》——我这酒也是借了此名呢。”
　　“是这样，‘盼君归’‘留君醉’，既归还留，也是不错。”
　　高渐离点点头，看向高渐夜，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二人遂起身：“胡姬姑娘盛情我兄妹二人心领了，还要赶路不便久留，多谢胡姬姑娘款待。告辞。”
　　“二位慢走。”胡姬躬身一礼，送二人出得门去，转身进入内堂。
　　黑衣的男子背对着她，轻轻抚着琴：“天天都会出这种事么？”
　　“怎会？意外罢了。”胡姬斟了一杯酒递过去：“刚才那两位客人，还向我问起弹曲的人呢。”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不喜见客，就推了，只说了这曲的名儿。”
　　“说起这个，高师傅取名倒是有意思——正是让曲名衬着酒一并入腹呢。”
　　胡姬拿了铜镜画眉，突然想到了什么：“高渐离被通缉了，你不是来查他的吧？”
　　“怎么？”
　　“他家与你家的交情，你能抓他么？”
　　男人一拨琴弦：“……天下有的只是利益。”
　　“抓了墨家人你就可以加官进爵了对么？”胡姬声音低了几分，有些掩不住的哀怨。
　　“不，只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高渐夜仍是被那天引路的女子迎进的：“高姑娘，请。”
　　接了高渐离手中的包袱，高渐夜朝高渐离点点头，高渐离便转身走了。
　　少女知道高渐离不便久留，也没说什么，关了门对高渐夜说：“高姑娘，我带你去见三师公。”
　　高渐夜行了一礼：“多谢。”
　　她这才认真打量起儒家。
　　因为走的是偏门，所以没有严肃的书堂，直接就是前院。
　　入眼的是九曲的回廊桥，临海的水都比先前的要蓝，却是澄澈的，与翠绿的树木，水中的假山呼应，真真儿人间仙境一般。高渐夜难得没有压抑自己的好奇，眼睛四下地看，红色的柱子与黄色的栏杆相称，更是显出儒家上应天下顺地的风采。
　　果然是懂得享受的好地方。高渐夜心想。
　　走至转弯，水中几条鱼儿跃起又互相追逐游弋，高渐夜停了步子，竟是看得出神。
　　“高姑娘？”少女回头唤了一声，笑道：“若是想来，等一会见过了三师叔，子湘便带姑娘来细细看。”
　　“啊……对不住，一时失神了。”高渐夜回过神来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姑娘便是子湘么？”
　　“是的。”子湘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说不出的好看。
　　“儒家好地方多着呢，姑娘花上一天哪，还不定能看得完。”言辞中颇有得意，不过高渐夜却信服。
　　“那日后还要多多劳烦子湘了。”高渐夜还是淡淡的语气。
　　子湘却自顾自开起玩笑：“子湘姑娘，嘻嘻，等入了儒家，高姑娘就该叫我师姐啦。”
　　高渐夜闻言眯了眼，没回话，一转头，一所巨大屋舍入眼：“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啊，是六艺馆。”子湘回答。
　　六艺馆，顾名思义，即是：礼、乐、射、御、书、数。
　　不知道男弟子和女弟子的授课会有什么不一样。
　　高渐夜扶正了凌云琴，莫名觉得日子很是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