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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阿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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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下了马,面无表情地直接走进大门,遇见的队员们匆忙打了个招呼就赶紧避开。这男人一向不怒自威,除了本门派天然理心流外,鲜有人敢和他亲近。他刚从黑谷会津藩公用方处回来,跟随在他身后的井上源三郎也黑着脸,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过中门的时候,他碰上了个人。
是个女人,之前从未见过。穿着考究的和服,乌发高高挽起,梳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松叶返”发髻。女人望见土方,低头站在一侧鞠躬,洁白优美的脖颈就这么露了出来。
土方并不理会,继续前行。路过身边时,脚步带起一阵风,送来女人身上浓郁的脂粉香。
走过拐角时,土方斜睥了一眼,发现那女人还没离开,仍站在原处看他,脸盘雪白,眼睑下方有一颗黑痣,嘴角翘起,不胜风情。土方心里一动,有点失神。
“是个美人。”井上忽然说。
这话倒惊醒了土方。他冷哼了一声,再也不看女人一眼,加快了脚步,直奔局长近藤勇的房间。
“总司呢?”他一拉开门,就听见近藤在问监察山崎丞,“最近常常不知道一个人躲到哪去,早上去执行完任务就没再回来吗?”
“也许又在哪里悠闲地喝茶也说不定。他和谁一起出去的?”土方接口问。
“岛田魁。”山崎答道。
土方和近藤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出身美浓大垣藩的岛田魁和近藤一派的永仓新八是旧识,前阵子经过永仓的介绍入了队,好色之名却早已传遍了游廊花街。
“那小子不会又被带过去了吧?”近藤有些担虑。冲田总司九岁起就在他身边长大,感情如同亲兄弟般深厚。尽管自己也有那方面的癖好,但他是不愿意冲田和妓/女有什么瓜葛的。“以后我一定会帮总司说一门好亲事。”离开江户时,他是这么拍着胸脯和冲田的姐姐阿光保证的。
“那小子一向在这事上不开窍的,比如阿咲那事……”土方看向近藤,没说下去。
阿咲是近藤的妻子阿常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侍女,后来被近藤收为养女,常常到试卫馆帮忙干活,自然也认识冲田,偶尔也会说说话。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总要嫁人,阿常和近藤合计着,便替她找了门亲事。阿咲却急了,茶饭不思,病蔫蔫了几天后,终于壮着胆,当着道场所有人的面,向冲田表白久藏心中的爱意。“抱歉,不行呀……”冲田有点愕然,礼貌地拒绝了,“我只想专心剑道修行。”女孩子羞愧伤心之下,竟拔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刀,刺向自己的喉咙。亏得冲田反应快,挥起木刀格开了,才保住她一命。没多久,阿咲就嫁到了甲州那边去了。永仓新八和冲田关系很亲近,有次就问起了他这件事,据永仓自己的描述,冲田对阿咲几乎没什么印象,甚至对她试图自杀的做法感到很不理解。
“就是因为他这样单纯的性子,我才会更加担心他会被那些说话让男人骨头都发酥的妓/女给骗了去。”近藤叹息道。
“这事稍后再议,我今天要和你说的事相当头疼。”土方说着,便命令井上和山崎守到门外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是个什么事?”
“外岛机兵卫大人今天差人把我叫过去了……我猜是因为直接找你,可能会让你下不来台,”他表情阴郁,眉宇紧锁,连声音都越发低沉了,“都是芹泽鸭那混蛋做下的好事!”
当时新选组里除了近藤勇外,还有两位局长,芹泽鸭和新见锦。这两人是一条心的,另外再加上担任新选组助勤的野口健司、平山五郎和平间重助三人,以芹泽鸭为首,五人被称作芹泽派。跟以近藤勇为核心的天然理心流一派一样,芹泽派的人都是神道无念流的同门师兄弟,都是一路从水户追随芹泽鸭而来的。但又和近藤派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小武士不同,水户天狗党芹泽鸭的名号可是很响亮的,而且他的哥哥是水户藩在京都的公用方,人脉甚广。连新选组的成立,都是借助了芹泽鸭很大的关系。
“还是因为月初在大阪那件事吗?”近藤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会津中将大人相当不满,已经派外岛大人召我训斥了一回了。”
六月三日那天,芹泽带着山南敬助、冲田总司等几人去大阪捕杀攘夷志士。因为芹泽鸭喝醉了酒,脾气又非常狂暴自傲,在坐船时和大阪相扑士发生搏斗,杀死了对方十来人。这事最后被大阪西町奉行所的与力内山彦次郎上报给朝廷,引起轩然大波。
“不是。”
“敲诈商铺?那混蛋常常把刀架在商家头上,恫吓人家交经费。士道沦丧至此,不如切腹谢罪吧!”
“远不止。是前阵子芹泽在祗园因为争风吃醋跟其他诸藩的藩士起了争执,闹得很大,被很多人看了笑话。所以外岛大人又来提醒了……”
“耽迷女色吗?这混蛋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已经公然把乱七八糟的女人都带回来了!”
听了这话,土方岁三脑海里浮现起一个曼妙婀娜的身影来。
“对了,刚在内院见到一个女人。她是谁?”
“嗯?”
土方岁三再次见到那个美丽的女人,是在第二天的清晨。空气清新而湿润,糅杂着桧木板葺散发出的香味,像零碎的花瓣,在晨风中悠悠浮动。
他捧了杯茶,坐在庭院里,推敲刚写好的俳句:
“煦暖是温夏
吾志愈疏或愈深
扪心常惕惕”
念了几遍,字间流露的武士情怀令他颇为满意。只有在做俳句的时候,土方岁三才会有一点亲切的人情味。这话是冲田总司对他的评价。
忽然,另一边传来女子的笑声,从来都没有听到过,酥酥软软,直叫人筋骨发麻。
“天色才亮多久,八木家怎么会有陌生女人的声音?”他暗自寻思着,右手已经习惯性地扶上刀柄,放轻了脚步,循声找上去。
原来是昨日见过的那女人。她换了身素雅的和服,依旧是高高挽起发髻,还插了根金缕梅样式的发簪,眼角处略微描了点胭红,让她本就细长的眼睛透出一丝迷离的妩媚。
“这种时候会在这出现,芹泽鸭这家伙难不成把这女人留驻地过夜了?”土方思忖着,胸口气血莫名涌动。他决定不予理会,就要转身离开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让他顿住了脚步。
“阿梅小姐,一大早用井水洗面太凉了吧。”穿着棉布细纹和服的少年卷起衣袖,提了桶水,向她走来。
“这可是我母亲教给我的驻颜法子。谁让女人不容易呢,年纪大了,稍微不注意,眼角的细纹都出来了。”阿梅娇滴滴地说。
少年闻言,轻笑了一声,安慰她说:“没有的事,阿梅小姐很漂亮。”
“真的吗?冲田先生。”阿梅含笑盯着他问,温柔如水。
“哎。”少年仔细看了看她,然后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阿梅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前倾的身体几乎都要凑到少年怀里了,脚步却有很有分寸地在一个脚印开外停住,“哎呀”地低唤了一声,捂着嘴笑:“冲田先生真会讨女人喜欢。”到底是京都女人,撒娇都格外有风情。
少年愣愣地挠了挠头,继而也爽朗地笑起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芹泽鸭居住的内院走去。少年似有所察,目光敏锐地瞟了一眼土方藏身的地方。
“这女人……”土方轻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天上午,少年刚刚作为考核官,检验完新入队的队员剑术实力后,正准备退下休息,就被当近藤勇叫过去了。
近藤是少见的一副严肃的表情。他背着手,站在茶室里,一言不发。土方则是坐在壁龛前的榻榻米上,同样是沉默地看向少年。
咦,这是在生谁的气?少年静静地想,脸上依旧挂着亲和的笑容。他随意地在土方身旁坐下,把怀里的纸包推到土方面前。
“这是什么?”土方问。这个男人有一张俊美的脸,声音淳厚有力。
“干果子,”少年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嚼了起来,想了想,又补充,“刚过来时在内廊碰到阿梅小姐,她给我的。”
“少和这个女人来往!”土方低低地呵斥他。
“她人挺好的呀,又漂亮又亲切,还说要帮我洗衣服呢,”他无法理解地看着土方愈发阴郁的脸,说,“反正她也要帮芹泽局长一起洗的。”
“可恶,已经荒唐到干脆就住进来了吗?”出声的是近藤,“总司,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知道,阿梅小姐,芹泽局长的女人呀。”少年又伸手拿了一个吃。
“她是四条崛川菱屋太兵卫的小妾。芹泽鸭欠了这家吴服店一大笔钱不还,太兵卫就派了自己的小妾来讨债,没想到……”
“那男人为什么自己不来,而要一个女人来?因为畏惧吗?就可以让自己的女人犯险?那样懂盘算的商人完全可以预料到可能会发生什么吧。光从这点上看,芹泽局长怎么都比较有男人气概吧。阿梅小姐喜欢上芹泽局长也很正常啊。”少年像局外人一样,天真地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
“你……”土方想要发作,却找不到有力的辩词。
“总之,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值得心仪的对象,别被迷惑了,”近藤再三叮嘱,“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了。”
“是,”少年笑眯眯地又瞧了一眼土方,“我一定不会像某个伪君子一样一大早去偷窥人家。”
土方的脸立刻拉长了,正要教训他,不留神,少年已经塞了个干果子到他嘴里了。
“知道啦,女人那么麻烦,给我都不要。”少年摆摆手,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心里想,果真是你啊,土方先生!
话是这么说,可是接连几天,阿梅都会找各种理由来拜托少年帮忙,甚至还包括陪她去买东西。少年脾气很好,只要没有任务,十有八九是不会拒绝的。时间长了,驻地处闲言闲语也多了起来,土方每次想要发火,近藤就会无奈地劝他:“算了,总司只是孩子心性,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难得的是,阿梅的情人,新选组的另一位局长芹泽鸭也毫无反应,完全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是邪门。”永仓新八摸着下巴,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