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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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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有比这再糟糕的情况了。
亚连从口袋里掏出应急手电筒,照了一下四壁。这座山的中心是被镂空的,开凿出的一条条道路弯曲错杂,简直像个巨型迷宫。据说这是一百年前,为了避免预言中浩劫的国民们使用了十几年将整座山改造成了逃生的通道。可是这恰恰也成为了困住他和神田优的地方。
来时的路被巨石填满,破坏倒是简单,但是稍有不慎他们会惨遭活埋,相信无论是他亚连•沃克还是神田优,都不想有这样毫无意义的死亡。先前,他们被几乎一个城市的恶魔集体围攻,能够到这里已经不错了。
总部的驱魔师已经很少,他们活着,就是对这个世界负责。
神田优紧紧抿着唇,他即使与恶魔大战一场,也不见得会有多狼狈,只是团服上稍稍沾上了些血污与灰尘。亚连凭着微弱的光源,偷偷地瞟了一眼他,不自觉地问道:“神田,没事吧?”
“那种货色怎么可能伤到我?”神田嗤笑一声,态度一如既往的傲慢。柔顺平直的马尾沾染着散碎的白光,竟有一种奇异的庄重。
“现在我们该关心的,是怎么样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抱着六幻的驱魔师冷冽的声线响起,神田不容置疑的话语几乎已经成为了亚连的行动准则。
亚连微楞,因为“我们”二字,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欣喜中。
最初的最初,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承认。
“看来只能继续走下去了,索菲拉的人民自然不会挖掘困住自己的通道吧,再说,马克里已经去附近的城市联系总部了。”
亚连鸽灰色的眼眸闪了闪,略带忧心地道:“但我们并不确认,几百年过去了我们还能够找到出路……再说,我对认路稍稍有些不在行……”亚连顿了顿,目光落在了神田的身上。
拉比经常说,神田作为大将是众望所归,他的冷静与精准的判断力绝对会让他成为一名好的领导者。
对于他们而言,未知的前路与短缺的食物与水源,都是非常大的生存挑战。
冷峻沉默的青年驱魔师颔首,似乎认同了亚连•沃克的安排。
“首先你不要对支援抱有太大希望,机器人还在探索队员那里,他要穿过很可能有恶魔的不归森林,能否活下去还是未知数。”
“是吗……”银发的少年强笑一声:“至少我们把附近的恶魔消灭了……应该能……大概……”
神田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但是语气却稍显温和:“如果你想这样相信的话。”
因为,我们不知道前方的路有多么漫长而绝望。
所以,能有一点点的期待,即使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这就是神田优的温柔。
“电筒关掉,这里还不是非常的暗。”神田的语气不容置疑,亚连听话的拨动了一下开关,伴随着柔和的白光渐渐散去,少年瞳孔中的光芒也渐渐消失不见,即使神田在面前,他也只能徒劳地捕捉到模糊的暗影。
亚连有着张皇地摸索过去,却被一只手准确的拉住了。
这只手常年抚摸六幻的流光,无数次挥出战栗的刀影,以至于指腹与掌心都有一层薄茧,亚连伸出双手,一个指骨一个指骨的摸去,虽然体温较常人偏低,却是柔软而匀称的,有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银发的少年温和而亲昵的用脸颊蹭了一下,却又猛然意识到这样有多么的逾越。忐忑中,他并没有听到神田带着愠怒的声音,黑暗中,连他的表情也无法捕捉。
“容易分散,抓着我的手会好一些。”
半晌,亚连听到神田优这么说。
一路安谧而沉默,谁也没有打破这种气氛,亚连紧紧地抓住神田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共患难也罢,同生死也好,他们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只是今日,亚连•沃克才稍稍感觉,能够安心交付生死的,唯有自己身边的这一人才是。
神田优,神田优。
第一次见他是在教团的门外,他站在最高处,黑色教团的制服在风中猎猎飞扬,外套并没有系上,胸口缠着绷带,光洁如玉的肤在月光下朦胧而完美。他睥睨着被认为是恶魔的少年,神情不羁而傲慢,冷漠而凛然。
他将世界踩在脚下,月光在他的身后清高而绝美的绽放。
神田优太过完美而骄傲。
第一次见面觉得他强大,第二次见面觉得他冷血,第一次任务时,他才见到了身为一名驱魔师的执着。原来他并不是冷血,原来他所说出的话做不得真。
你说这样一个人,他的温柔要等到打碎几张壳才看得见?
Chapter 2
前方依旧漫长。
为了保存体力,他们一直维持着匀速,但是时间依旧不会停下步伐。一直伸延的,黑魆魆的隧道仿佛没有尽头,只为吞噬一切的生命。
亚连是寄生型,他比一般的圣洁适合者更容易饿。几个小时不讲话,他一开口就觉得嗓子有些干涩。
“神田……我们,走了多久了。”
“大约六个小时……”
“走的完吗?”亚连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如同以往一般轻快而充满活力。
“……走的完。”
神田压下了刚要出口的一句不知道,而是换上了一句具有不确定性的句子,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失去希望,就什么都完了。
“你说我用圣洁把这里破坏了会怎么样?”亚连指了指岩壁,却忘了神田不会夜视,看不见他的动作。
“劝你不要,若是塌方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神田短促的哼了一声,道。
这漫长的让人发疯。
“神田,我们该休息一下了。”大概有一天了吧,饶是驱魔师体力再好,也禁不起这样的消耗。
束着整齐马尾的青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原地坐下,用行动表达了默许。
这长长的,暗沉冰冷的甬道,连岩石也有一种彻人骨髓的冷。
亚连瑟缩了一下,毫无焦距的目光落在了对面模糊的人影上。经过短短的心理斗争,他决定冒着被六幻砍死的危险,移动到了神田优的身边。
“豆芽,你干嘛?”神田的声音有些许的凝滞,果然缺水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亚连貌似愉悦的笑了一声,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他伸出手臂,环住了神田优的腰身。
温热的安心的有力的。
能够感受到……这样鲜活的生命。
这个经常性的面无表情,与自己吵架甚至拔刀相向,说着绝情话语的人,也有着这样热忱跳动的心脏。
“你在做什么?”神田的肌肉僵硬了一下,语调略有抱怨,倒也没有做出明确的反对。亚连微微笑了一声,将毛茸茸的头埋得更紧,奇异的,相贴的地方有一股脉脉的温暖升腾起来,流淌在四肢百骸。
“我在抱你,因为,两个人总要比一个人温暖啊。”
给我一点支撑,给我一点力量,给我……活下去的理由。
神田优没有做声,短暂的寂静后,他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但是亚连听到了。
“出去以后一定砍死你。”说着,他仿佛给了自己什么理由,用力地,紧紧地将少年抱在怀中。
他屈从于现实带给他的温暖。
亚连却笑了。“出去以后”多么棒的词汇,他能够想象黑暗中那人发音时的圆润而优雅的唇形,上挑的细长凤眼中流露出的些许别扭。
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神田优和亚连沃克独居一隅,安静的拥抱着。仿佛他们不是见面就吵的冤家,而是阔别已久的情人。亲密无间,没有隔阂。他们的呼吸非常平稳,并不是心悸到快要跳出的羞涩,更非爱情的萌芽,而是一种更加沉静而复杂的感情。
你最了解我,我最了解你。
他们在相互争吵中,不自觉地开始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在战斗中,不自觉地开始配合对方的步调;神田有什么发疯的念头,亚连陪他一起疯,大胆而成功率低下的计划,只要神田制定了,亚连绝对会陪着他拼了命的完成。
你看命运开了多大的玩笑,当初一见面就战斗的两人,已经有了用生命去奉陪对方的觉悟。
“神……不,优,你怎么样?”亚连侧头,问道。
几乎是顺理成章的改掉了称呼,寂静中,他没有听到否认。
“砍死你的力气还有很多。”神田的发几乎温柔的搔着亚连的脖颈和耳垂。
“同感,我现在照样能够干掉一个加强排的恶魔。”
“哼,说大话的家伙。”神田用额头抵住亚连的头,低沉的嗓音已经有些缺水的干涸嘶哑。他弯起唇角,很难得的露出一个笑容:“你可别死了。”
别死了,至少别在我之前。
“呵,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亚连闭目,似乎想更深的陷入神田的怀抱。
谁赢谁输,谁宣判谁的死亡,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生死关头的相濡以沫,实在是太过悲伤了啊。
又过了半天,在神田决定原地休息的时候,亚连几乎是虚脱地跌倒在原地,属于少年的轻快活泼早已被疲累磨灭的所剩无几。隐隐的,他似乎能够知觉神田抄着胳膊看着他,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又让他挣扎着站起。在小手电的光源下,亚连看到了神田深色眸子中微微的笑意。
原来,谁也不曾绝望过。
黑色的武士刀被神田优别在腰间,黑色的制服服帖而整齐的套在身上。神田欺身向前,一手按住了银发少年寄生了圣洁的右腕,一手捧起少年的脸,柔和的光芒在他的发上,脸颊上,眸中闪烁着,仿佛这不见天日的隧道中的银色太阳。
他启唇,抹了毒的舌依旧毫不留情:“草本植物果然就是草本植物,这样就不行了。”
“……你说谁不行了?”少年不屈不挠的看着他,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朦胧而温柔。
“你。”神田侧过脸,亚连可以看到他过于白皙的脖颈。
“我还能走……请不要把我当成包袱。”亚连的声线趋弱,然后越来越低沉,甚至用上了祈使句。的确,寄生型虽然圣洁强大,但是胃口是正常人的很多倍,他能撑到现在不倒下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亚连突然有些悲观。走了几天,这里依旧看不到头,如果是神田那样坚强而具有坚定信念的人,舍弃掉自己是不是更容易生还呢?
“……如果实在不行,把我舍弃好了。”
这句话几乎是哽咽着说出的。
“闭嘴……”
“可是这样的确更理智也能保存对战千年伯爵时的力量吧……”
“豆芽菜,我叫你闭嘴。”
神田优叹息一声,接着俯身狠狠吻住了少年的唇。或许是由于一时冲动,又或者这是埋藏在心里很久,以至于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愿望。彼此都已经干涸的唇瓣在胶合到一起时,油然而生的满足感蔓延开来。仿佛天生就是契合在一起的,那么紧密而完美。
还有那谁都不说出口的一句话。
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停止了。他们仿佛上了瘾似的,彼此交换着温度与呼吸。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神田稍显粗暴,接下来就只是浅浅的亲吻。干涩而清淡,却蕴含着极为浓厚的感情。在这个没有地平线的山洞里,竟有一种几近末日的天荒地老感。
或许在很久之前,他们就把对方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而这意义,早已无法付诸语言。
“优……”直到亚连觉得快要在神田深海一样的眼眸中溺毙了,才出声打断这样的亲昵。可是他没想到,他先前的话语似乎触碰到了神田的底线,那样冷静的一个人,居然略有失控的攥住他的手腕,朝他低吼。
“走,只要你还能站起来,只要你还剩一口气,只要你想活下去,就给我走!”神田极具威慑力的眸子死死地攫住他的目光。排山倒海的杀气犹如芒刺在背,亚连觉得手骨一阵疼痛,原来是神田用力太大,以至于皮肤都有些泛青。
神田从未如此生气过。
他的每一个发音都是一把锥子,狠狠地刺向亚连•沃克这个少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剥夺了所有的防御的亚连只得被动的承受着来自神田优的怒气。
亚连一时间觉得所有的呼吸都被人掠去了,他的胸膛起伏着,仿佛离开了水的鱼,睁大着眼睛看着唯一一次见到的,湛蓝的近乎透明的天空。神田太过居高临下,这样的姿势太具有压迫感,他觉得自己的气管像是失去了应有的功能,甚至连心肺都暂停了作用。
神田像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些话的。
“跌倒了,就爬起来!不能走,我来扶!动不了,我背你!丧失勇气,我来打醒你!想要死,我现在就捅你一刀——与其在这里羞耻的,毫无道理的死去,还不如用你的血祭六幻!——告诉我,你想不想活!”
“……我……想活……活下去”
亚连浑身颤抖,茫然失去焦距的眸光渐渐地凝聚起来,那是这个少年从来不缺少的,那种唤名希望的东西。
“要死,给我死在阳光下。”
神田优似乎还没有平复情绪,他扫了一眼依旧冰冷黑暗的洞穴道:“这里,不适合你。”
的确不适合,漫长而无休止的黑暗仿佛翻卷的黑色海浪,沉沉的掩盖了所有的光泽。似乎一切的生命都会在里面沉没,嶙峋坚硬的石壁上还有着暗色的青苔,触手是一片粗糙,石灰扑朔朔的落下,犹如干涸的泪水。
这里从不是光的依归。
神田优伸出手,将几乎跌坐在地的少年拉起来,然后架住了他。亚连颤抖的瞳孔微缩,望着神田依旧清高到傲慢的神情,突然非常想哭。
——他说过无数次要舍弃我……
——他无数次嘲笑我……
——可是没有一次丢下我不管……
亚连咬住牙,发软的膝盖虽然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是他却使出全身的气力挪动着,让自己跟上神田的步子。
——决不能……决不能再拖累他了。
“有没有人和你说起我的过去……”亚连似乎笑了一下,他突然非常想说给神田优听到,在这个时刻。“作为交换,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吧。”
他的过去并不是秘密,教团里的大家都知道,但是他所能见到的也只是一些浅薄的怜悯,即使是把大家当成家人,也是有不能理解的东西吧。
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能够了解那样的痛苦,又怎么能理解他为了生存而挣扎的彷徨与无助。在太过幼小的年纪经历那样的残忍——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他的肩膀实在是太纤细,承载不了那样的期待。
被预言为“时之破坏者”,成为拯救世界,拯救人类,打败千年公的驱魔师。谁能懂得这样的压力。或许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仅仅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应当无忧无虑的年纪。
“……好。”神田的舌尖突然有些苦涩,墨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的不知是怎样复杂的感情,至此,他再也保持不了冷静漠然。
“我是一个孤儿,在我很小的时候,马纳收养了我……他对我很好,但是我亲手将他变成了恶魔……”
“因为我太软弱了……”
“那就活下来,变强,然后为你所做过的事情赎罪。”
神田抿了抿唇,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亚连稍稍怔了怔。他所听过的安慰都是“你所做的是人之常情”“你救赎了他啊”之类的,没有人说是他错了,没有人说他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他一直以为这仅仅是自己孤独的目标,但是今日,有人替他一并承担了这个记忆。
——就如同有人帮他撑起了一片天空。
“下面,该你了。”亚连感到扶住自己的手臂紧绷了一下,那个傲慢自持的驱魔师略略垂下了头,低声的说了声好。
神田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接着,他将讲述一个残忍而痛苦的故事。
苦痛与悲伤,一个人承担不来,那就两人好了。
因为一个人承担双份的记忆,实在是太狡猾了。
人类不能够脱离人群而独立存在,因为,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人类为什么会有情绪?人类为什么会感到绝望,孤独,寂寞,人类又是为何,能够勇敢地面对灾难和伤痛,在废墟上重新建造自己的家园。记忆闭锁太久就会成为隐痛,割着呼吸与脉络,最终化为使自己全线崩溃的弱点。
如此,才会有依赖,才会去寻求一个温暖的怀抱。
所谓的亲情友谊爱情,只不过是不安全感的真实写照罢了。
——人与人的相处,在最初只是互相取暖啊。
亚连攀附着神田的肩膀,神田托住亚连的腰身。
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气力,本以为会这样寂然的死亡。亚连的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一如最初任务时,他那毫无心机的纯洁微笑。
咬住牙,然后挪动步子。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而已。即使胃里已经火烧火燎,即使觉得腿不像自己的了……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只要,身边还有一个不放弃自己的人。
他们能够出去。
神的使徒,是为时代带来希望的人,怎么能够这样简单的死去。
意识已经有些朦胧了……对着神田投来的忧心目光,亚连将手中的电筒转而放在嘴边,咬住了柄。咬住牙至少会让他清醒一点。
“还能坚持?”神田的声音因为缺少水分变得嘶哑,却有一种破碎的美感。略显沉重的呼吸在耳边吹拂着,亚连突然想起了热带草原上吹拂过的暖暖南风,阳光的泪水洒在他们的肩膀上,竟然有种苍茫的穿梭感。
如果能够活下去,他想要再一次看到满天繁星下的绿光森林,峭楞楞的山石在黄昏下堆叠出漂亮的图案;他想要去看那日光下开放的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去见证那些面朝日光的生命汩汩的脉动;他想要走过荷兰的小镇,看那风车悠悠的转动,烟囱里飘起的袅袅炊烟。
他想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倾听很多很多的故事。
彼岸的风啊,可曾回应了我的愿望。
在那遥远的地方,马纳可会扬起一点点的微笑,迎接我这个犯了错的孩子。那些我所遇见过的人,我所没有拯救到的人们,会不会在神的国度,给予我原谅与救赎?
亚连微微闭目,扬起温柔的笑容。
神田优感觉到肩膀一沉。
凭借着已经很不清晰的光芒,他急忙向边上的人看去,发现那个白发的少年呼吸渐渐浅淡了,苍白的脸上挂着很温柔很满足的笑,就是这样的笑,却让神田优浑身冰凉。身边的可怖黑暗仿佛一瞬间压在了他们的头上,叫嚣着毁灭与死亡。
他撑不下去了……
原本很大声的,能够当报时闹钟的肚子叫声,早就在半天前消失了,寄生型的圣洁消耗的能量实在是太多——多么讽刺,适合者却被自己的圣洁害的相当惨。
“豆芽——!豆芽——!亚连•沃克!别睡!千万别睡……”
神田优放下身上背着的人,向来握刀颤都不颤一下的手此时却抖得不行,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对上亚连•沃克丝毫没有作用,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追寻自己的目标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包括教团的命令,绝对的任务,都无法束缚自己的脚步。
所以他从来没有为了什么停下来过。
他把少年放在冰冷的石壁前,狠狠地摇晃着,仿佛不叫醒他不罢休。亚连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的墨蓝色发丝仿佛最深的海洋中流动的波涛,一起一伏的迷醉的蓝让他的眩晕感稍稍减去。
“……是……优?”亚连颤动了一下眼睫,银灰色的眸光渐渐定格在面前的人影上。
“对……是我。”神田黑色的制服已经披在了亚连的身上,似乎这样就能够让他的体温回暖一样。束着长发的驱魔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毫不犹豫的提起六幻,在自己的手腕静脉上狠狠地割了一刀。
——鲜血如注。
似乎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太过刺激,亚连的眸子一下子惊恐的睁大。他还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样的力气,居然一下子脱离了刚才的无力感。但是手足的酸软和无力却让他没有办法移动。
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力过。
亚连的瞳孔微缩,喊出的声音是他自己听了都觉得难过的沙哑。
“优——!你在做什么?”
“你要活着。”神田当啷的一声将六幻丢在地上,他的脸颊上布满冷汗,割破静脉的痛苦并不是很好忍受的,如果鲜血止不住他很可能会死亡。但是此时他已经什么都不愿意管了,寻找那个人也好,任务、教团也好,统统管他去死!
他神田优——此时只是想救亚连•沃克!
神田优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豪赌,赌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残量和恢复能力。
考姆伊无数次告诉他要计算准确,他全部都置之不理。
时至今日,他才做出了一向在自己为了他人而活的生命中,最为惨烈而最为执着的事情。
他把自己的手腕抵在了亚连的唇边,带着铁锈腥气的血液从他劲瘦的手腕处汩汩流出,沾染了亚连的下颌与脸颊。白发的少年连灵魂都在颤抖,可是干涩的眼眸却流不出泪来,嗓子眼中发出语不成章的悲鸣。恶魔的五芒星越发的鲜红,神田的瞳中似乎映出了末日的夕阳。
鲜血的气味太过刺鼻,巨大的哀戚犹如风裹挟着悲伤涌入他的身体。
神田的右手箍住了他的肩膀,让少年不能逃跑不能后退。水墨蓝色的眼眸中深深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身影。
即使被困住了那么多天,神田优从来没有丢失过他一贯的骄傲。大将的风范偏偏在这里体现,他的语气近乎命令。
“亚连•沃克,喝下去。”
“……我不要……我不要啊……用同伴的生命交换我的存活,我做不到啊……”亚连闭着嘴近乎绝望的拒绝着。
“你想看我失血过多而死?”神田挑了挑细长的凤眼,轻哼一声。“不容你拒绝,这是命令。”
亚连完全没法回答。
“我命令你活着。”
最后,神田扳起他的下颌,将血液灌了进去。
……
亚连的双膝已经不能够承受他的重量,少年经受不了这样沉重的给予。这比任何休戚与共的承诺,生死相随的守候更加悲壮。他终于扑通一声沉重的跪在了地上,已经完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温热的血液带着铁锈的咸腥,刺激着早已干裂的唇。
他狼狈的用舌舔舐着从伤口流下的血液,仿佛饥饿待哺的幼兽。
这真是他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
温暖的,带着浓烈血腥气的液体流入喉管,几欲让他作呕。但是干涩的口腔,胃袋中强烈的灼烧感却促使着他吞咽下这些东西。
他想活下去。
不仅是为了马纳,为了教团的同伴们,为了今后惨烈的战斗。
更是为了……命令他活下来的人。
……
死去的人得到的是解脱。
而留下来的人,所等到的只是一座永远空荡荡的上帝之城。
如果我在天堂放风筝,你会收到这份祝福吗?
一定——能收到的吧。
……
神田优感受着生命从自己的手腕流出,继而在面前少年的身上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说到底,驱魔师也是人类,是人类就会受伤与死亡。即便是诺亚,也是会死亡的。
即使是世界,也会有走向寂灭的一天。
神田突然想起了他的房间里存放着的,那朵包裹在羊水里的莲花。
他似乎又看到了一片花瓣轻柔的飘落。
之于整个世界,人的生命简直短暂如花开花谢,朝生暮死,潮起潮落。可是即便是浮游,也会有自己存在的意义,生命的质量并不是以长度衡量的,即使短短一瞬间的绽放,也会比太阳更加耀眼。——神田优就是这样的人。
世界上最大的奇迹,不是圣洁,不是诺亚,不是神。
而是人类那无比顽强的生命。
“呜啊啊啊……Kanda……优……”少年舔舐着他的伤口,几乎悲怆的发出孩子一样的哭喊。那是独属于一名普通少年的,卸下了所有温柔假面与警戒防线的本真一面。他一直低着头啜泣,只是希望面前那个高傲到凛然的人看不到自己无声的泪流满面。
不需要说对不起,不需要说谢谢,不需要任何的语言。
这样近乎拯救的重生早已脱离了道谢的范畴。
但是,神田优这个人,从来不需要答谢这样的东西。
——神爱世人。
……
——但是上帝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