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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   冷。
      密林中漏下的月光十分稀薄,却让茫茫雪地有了点生气。忽地,一片雪被掀开,露出一个长发修身的女子来,脖子上的五个血洞已经凝成血冰。
      体能膨胀,便会反噬而死。情急之下,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自救——冷冻细胞。
      她是对的。
      她还活着。
      绿发狂舞,她看着雪地上自己的影子,不禁悲喜交集。
      凌睿,我可以不需要你的施舍。
      站了会儿,直到身上又覆上一层雪。
      她开始犯愁,俞瑜的遗体该怎么处置?已经过去月余,还是不忍心将之掩埋。守护这么久也是仁至义尽,总不能一直守着她的遗体吧。
      早知如此,不如交给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蛋算了。
      可是,她已经许下承诺,要替俞瑜守桩她已死去’这个秘密。
      她不是君子,诺言什么的都很无聊。
      但,她不想看到她的绝望。终究,还是不想看她伤心欲绝,因为她的痛苦会毫无保留的嫁与她之身。
      久久,她叹了口气,这份该死的孽缘!

      思潮起伏,迈步走进雪洞。
      已经深冬,遗体留一段时间也无妨。现在,她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潜伏名单留在世上总是个隐患,必须毁掉!这该是唯一能说服她活下去的理由。
      柠妮凝望石棺里的女子,她面容美丽而安详,似乎只是睡去。
      一头如瀑的黑发流泻而下,月光顺着白皙光洁的额头,掠过精巧的琼鼻和娇嫩的嘴唇,悄无声息的流淌至脖颈。朦胧中,她的肌肤仿佛透着一种难言的光晕,让人看了又看,还是不舍得就这么掩埋了。
      “她最在乎的还是你,我也犯不着夹在你们之中。”她对她说,更是对自己说,“我最好还是告诉她真相,就算你在天堂怨恨我,也只有如此。”
      。。。。。。。。。。。。。。。。。。。。。。。。。。。。。。。。。。。。。。。。。。。。。。。。。。。。。。。。。。。。。。。。。。。。。。。。。。。。。。。
      浓厚的夜色,纵然是明察秋毫的眼,也无法洞穿时空彼端的未来。
      凌睿披着一身星光而来,在宅子前伫立好久。
      这座宅子是西洋建筑,白墙黑瓦,缠绕着树篱,庄重而典雅。
      警察将凌宅前后左右守得水泄不通。
      察觉到一丝熟悉而诡异的气息,凌睿眉眼一凛,黑衣一晃,翻身而入。
      后面的几间院落却是典型的日本木制结构,房屋的墙是由竹子编成的,两侧的泥巴已经脱落,在寒风中摇曳的青竹,萧条而落寞。
      松尾把自己关在木屋子里,军刀支地,双目死死的瞪着墙壁上的凌玉城的画像,画像前面的案几上供奉着果品糕点,香炉里燃着木香。而,他面前的小方桌上则放着一个雕绘着美丽图案的瓷罐。

      一个黑影倏然而至,推开木门,吱呀呀——
      喷面而来的是浓厚的书香,还有妈妈的味道。
      尽管四周的杀机比夜更浓,她还是走了进去。
      浓黑的屋子被刺目的灯光瞬间照白,也刺激着她不得不闭了双眼。
      很安静,时间已经凝注,世界也屏住了呼吸。
      不过,她却感觉到有一双狠厉的精芒正盯着她,眼中的火焰恨不得立即将她烧掉。
      松尾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心底竟然涌起了一种恐惧。
      “你果然回来了!”

      凌睿睁开眼,徐徐看过眼前须发斑白的老人,打量起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书房。那双黑得发亮,黑得幽然,更黑得深邃的双眼,不知道因为瞳孔那缕令人发秫的紫芒,还是嘴角那抹冷酷的微笑,还是她的眼神实在太过专注,专注得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剑,令周围的杀机褪却。

      “叛逆!还不受死吗?”松尾腾的站起,拔出战刀,“不是要杀我吗?自负又骄傲的东西,就让我大开眼界吧!”

      凌睿无视他的恫吓,走到茶几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瓷罐,潸然泪下:“妈妈,我来了。”她跪在地上,将母亲的骨灰罐抱在怀里。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一直以来,她顽强地活着,就是为了保护妈妈和自己不受欺凌,可最终,妈妈却是为她而死!

      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指尖无比轻柔的抚摸着盛载着母亲的瓷罐,眼睛里闪着死灰般的绝望。
      妈妈,你说过不会丢下我,可你还是离我而去!小瑜也说跟我不离不弃,却生死不明。。。我在这世上已无立足之地,活着真的好孤单,好痛苦!

      松尾看着过度伤心的她,眼前忽然涌起,玉诚抱着幼小的她来到日本的情景,他和玉城母女度过的那些美好温馨的画面,小小的她跟随他征战沙场,几次救他于险境的岁月。
      他要喷发的怒火忽然间湮灭了,过了好半晌,终于叹道:“玉城,玉城。。。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缓缓举起军刀,“害死自己的妈妈,不该以死谢罪吗?”
      凌睿的目光慢慢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松尾身上。她的眼睛里,没有面对危险的恐惧,只是用一种深沉的平静,淡淡的凝望着他。
      “我不想与阁下为敌,请让我带妈妈走!”

      哈!松尾笑得疯狂而苍凉:“是帝国栽培了你,是我抚养你长大,你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予的!你背叛帝国,背叛我是绝不可饶恕的!”他双眼发直,“绝不允许你离开!更不允许带走玉城!”

      “别逼我,我不想杀你。”凌睿缓缓吐出,军刀闪电般架在他的脖子上,轻松卸去他的战刀。
      “八嘎!”松尾发怒,急忙掏出手枪。
      却被凌睿拔掉了枪栓,南部制式的手枪发出一声呜咽。松尾被一股大力冲撞得跌倒在地。
      “别逼我!”凌睿冷冷的瞪着他,忽而撤刀,抱着瓷罐,转身走向门口。
      “凌睿!你是逃不出去的!”松尾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山崎不会放过你!”
      在黑暗的空气中,传来一声钝器重重敲打到人体发出来的声响,凌睿只觉得全身狠狠一颤,一条炽热的暖流就从她的头流淌而下。。。
      “你,你们干什么?”凌睿转身看着松尾,及突然间现身的武士们,问出了一个相当白痴的问题。
      松尾身边一人举起铁棍再次砸来,她机械式的避开,转身钳制了这名武士,略一用力,就彻底封杀了对方的任何反抗与挣扎,她苦笑着:“你们都想要我死。。。”
      武士一声怪叫,试图反扑。
      战刀从他的脖子上慢慢划过,同时划断了他的气管和颈部大动脉,鲜血就像是一道喷泉似的从伤口里喷出来,直直射出了三四尺远。另一个武士大骇,还没来得及攻击,就被那把锋利的长刀以45度的完美斜度从脑勺刺入他的大脑。。。
      松尾张大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她那双紫眸透露出来受伤的兽般的气息,心头却莫名的怅然。

      凌睿紧紧抱住怀里的瓷罐,用袖子擦拭着溅在上面的几滴血,“我的妈妈高洁美丽,不允许任何肮脏去沾染她分毫。。。”

      突然,四周再次涌来疯狂的杀机。
      七个武士举着雪亮的武士刀朝他砍去——
      她也不动,眼看瞬间便成肉泥!

      在这个时候,她只觉得全身都是一片绝对的冰冷,冷得让她再也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分毫,冷得让她几乎已经不能分辨这究竟是缥缈的虚幻,还是最残酷的真实。
      她竟然有所期待,如果这是缥缈的虚幻,那么对她扑来的,也只是一丝幻想罢了。如果真是最残酷的现实,那她就再也不必和妈妈分开了。至少,有妈妈的陪伴,她从此不会孤独,不会害怕!

      一声怒极狂极也痛极的长啸猛然撕破了天穹。

      紧跟着,七个武士猛地听到了一声钝物高速破风的可怕声响,霍然转头,一双足有30厘米长的铁刺直接洞穿了他们的躯体!这连续杀人的动作发生在同一时间,根本不是人力所及!
      七个人只来得及伸出双手,就被一股可怕锐利的力量,重重甩出门外。

      木门碎裂,一股冷风袭来。
      那是一道带着惊人美丽,几乎能在空气中拉出残影的死亡之魅!

      松尾骇然而退:“你,你,你,雪姬。。。”
      柠妮尖利的钢爪轻轻拂过,便将松尾穿起:“司令官阁下很期待见到我么?”
      松尾瞠目结舌,被重重扔在地上,连喘气都无力。

      “你想死,也要死得有点价值!”她侧着头,望着凌睿,嘴角的鄙夷都化作浓重的怒色。
      一颗大大的,炽热的,红色的血珠从凌睿的眼角缓缓滴落,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曲线,坠落在脚下的木板上,再一次溅出一朵小小的血色浪花。
      虽然形如枯槁,却依旧挺直着脊梁,待看清楚面前之人,她居然笑了。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迎着她那沾满鲜血的脸,看着她那双在一片血红中,更加暗紫的眼,柠妮只觉得呼吸不由自主的一滞。
      却见她摇了摇头,像是得了失心疯:“所有人都要我死,那我就死好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啪。空气中传来一声脆响。
      柠妮不假思索的给了她一记耳光。她竟然打了全身沾满了鲜血,已经接近崩溃的凌睿。
      看似大力,实则绵柔,苍白的脸上只是起了几道浅浅的爪印。
      你为什么打我?
      凌睿看着她。
      是的,她有什么理由去打她?
      柠妮嘴唇蠕动了下,才冷冷的说道:“先帮我个忙,再去死,我也不拦你。”

      凌睿总算恢复一点平静地眼睛里,冒出一些好奇:“你有什么事找我?”
      血未止住,她满头满脸都是血,加上那双暗紫的眼眸,看起来既怪异又可怜。

      柠妮舔了舔嘴角,扯下一片布料匆匆包扎她的头,这才举目望着落满尘埃的橱柜:“你小时候看的童话书在哪里?”
      “童话书?”凌睿愣了下。
      “对,名单就在童话书里,据说是一本古语言童话集。。。”柠妮一边解释,一边寻找。
      “日本童话集么?”凌睿困惑着,低头看向怀里的骨灰盒,“小时候妈妈常常给我说故事。。。可这和名单有什么关系?”
      “因为在这本书里,藏着名单的秘密。你看,”她拿出一张纸条,“这是你妈妈交给我的,上面的数字有可能是书的页码吗?”
      凌睿接过来,惊讶:“这是。。。”
      柠妮猜的没错,小时候凌睿遇到不认得的字,都是自己查字典,这些数字代表着页码和字码。
      古语言晦涩难懂,这本童话集是凌玉城用古语言翻译的,当时的小凌睿一有偷懒,妈妈便会让她去读这本童话书。只是凌睿觉得太枯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松尾练习技能了。这本书她根本没读过几个字。一看到母亲写下这些数字,凌睿立刻明白其中的含义。

      松尾支撑着坐起来,带着一脸的震惊和疑虑:“什么。。。秘密竟然在这里?”
      “没想到吧,司令官阁下?”柠妮冷冷地说道,“凌女士根本不信任你,她有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威逼利诱,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我尊敬的人不多,她是唯一一个。”
      松尾已无力威胁什么,只能残喘着:“喔呵呵。。。女人心,海底针,我永远也看不到她的真心,总是淡淡有礼,温柔可亲,却相距甚远啊!”
      那些散落的记忆零零碎碎浮现。青涩而浪漫的少年生活,追求真理的年代,美好而温馨的画面在灵魂里回荡。
      他喃喃道:“明白了,你逢迎我的最大理由就是你的女儿,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保护她吧!”
      自古以来,文明在野蛮杀来之时,不名一文。
      即便是孤傲高洁,知识渊博的凌玉城,面对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困境,为了自己的孩子,也只能依附于拥有强大力量的男人。

      “找到了!”凌睿来了精神,取出一本泛黄的书籍,果真是手写体。字字句句无不凝聚着母亲的心血与智慧。
      柠妮飞快的掏出字条,“看看对不对?”
      凌睿对应着上面的页码,翻着书页,第一个,4.,22,第4页22行,陈向斌,郭城人士。。。
      “有没有许之博?”柠妮冷声问。
      “他。。。”凌睿微微一怔,匆忙对照译本,寻找他的名字。

      砰!砰!砰!
      外面响起一阵枪声,几个士兵带着惊惶闯进院子,在跨过门槛时,只觉得脚下一滑,以最狼狈的动作狠狠摔倒在地上,几根利器穿过身体,瞬间毙命。
      “司令阁下,何必?”柠妮冰冷的利爪闪着鲜艳的血滴。
      外面的士兵都是松尾亲信,见里面有厮杀,便冲入保护司令官,结果当然是一一毙命。松尾跪坐在地板上,目光凶狠:“凌睿,我杀不了你,更救不了你,还不快走吗?”
      大大的意外。
      凌睿又惊又疑:“你要放我走?”
      松尾死死的瞪着她,浑浊的瞳孔中猛然扬起一缕疯狂的光芒,狂喝:“不是要带妈妈离开我吗?还磨蹭什么?山崎可不会跟你啰嗦!”
      “走吧。”柠妮见势不妙,一把揽住她就往外闯。当然,根本没人能阻止她们前进的脚步。

      当老山崎亲自带着精锐的执行部队冲到凌宅时,屋宇已经被点燃,烧得木条噼里啪啦的响着,可火光中突然传出古曲《荒城之月》既苍凉又委婉,柔美而悲壮的音符。他不顾部下阻拦,冲进院子,看到松尾盘膝而坐,抚琴而歌。又惊又怒:“八嘎,你的在干什么?凌睿在哪里?”
      松尾拨弄琴弦,神情非常释然:“计划已经失败,你我都要以死谢罪吧,山崎将军。”

      他的手指拨弄着弦丝,就在一片火热,一片沸腾,一片烈焰狂舞中,叮的一声,琴弦断了。
      一把短刀插进胸膛,缓缓转动了一下,他大笑:“天皇陛下。。。我松尾刚正是永远效忠于您的!”

      山崎暴跳如雷,立刻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凌睿。

      望着火焰不断升腾,很快便成火海。一种说不出来的凉意,突然狠狠刺中凌睿的心脏。
      “他还是放了我们。”她抚摸着怀里的瓷罐,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别看了,这群疯狂的战犯,死不足惜!”柠妮的绿眸依然奋然怒张,依然隐隐散发着生命绽放于燃烧后的光辉。
      如果我不及时赶到,你这个敬爱的养父可曾放过你?
      迎着她眼里的火焰,柠妮的唇角微微一勾,扬起了一缕带着诡异与讽刺的微笑:“你不觉得我就是为你而存在的?你若不想活,我真怀疑老天爷也会把我收了。”
      每次险象环生,不是我救你,就是你救我。如果你或我死了,另一个是不是就活不成?
      可惜,这缠绕不清的命运,可以超越亲情,超越友情,却独独少了一份爱情。

      凌睿扬起脸来,望着她头顶一抹飘渺又灵动的白云,看着它随着轻风,缓缓的向远方飘逸。
      她的声音带着丝丝金属质感的颤音,像是从她的胸膛里直接挤出来的,“死并不可怕。”
      “是啊,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继续活下来。”
      更可怕的是,孤零零的活着。

      黎明将至,岸边草木都染上一层银色的光晕,仿佛可以看见晶莹的露珠,一颗颗凝在上面,反衬得流水脉脉,沉黑如夜。
      一道白影御风而来,身法轻盈,以风为翼,渡水凌波。
      凌睿也不示弱,黑影一转,翩然上岸。
      “没有追兵,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船要开了。”柠妮望着远处的港口,“我赶时间,你请便。”
      凌睿嘴角一牵,道:“我回来就是为了带妈妈回到中国去。我们好像顺路。”
      柠妮也不答话,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瓷罐,神色也不好。
      凌睿打量着她,似乎比之前更有进化,便好奇的问:“没有解药,你怎么。。。”
      “我命不该绝。”她用丝巾裹紧头脸,不急不慢地向港口走去,梨花白的衣袂在风中漫漫地,无声无息地飞扬,如同浸融的月色。脚步轻如鸿宇,踏雪无痕,一路行来,不见其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我没想到你也到了日本。”
      “我又不是跟踪你。”
      “这么久,你没有我,是怎么。。。”
      “原以为自己会死,不曾想,你的绝情倒是成全我了,已经找到自救的办法,以后也不需要茹毛饮血。”
      柠妮声音温和,无伤感也无牵挂,仿佛阅尽一切,从容以对。
      因为,如果不是爱,强迫或乞怜,都无用。

      “这。。。这就好。现在拿到名单,你打算怎么做?”凌睿竟然有些失望,她一直没有服下山崎师兄配置的药剂,就是为了等某日柠妮需要她。
      柠妮不答话,抬眼望向天边。
      不必对我这般温柔,温柔的背后总是绝情。对于感情来说,她只是那个隔岸观火,作壁上观的看客。
      “我是为名单而来,当然要除掉这些祸害。”她眸底已冷,“真没想到许之博也在列。”
      凌睿脸上一片黯然。
      柠妮心思一动,看她,“找了这么久,有没有她的消息?”
      “没有。”凌睿垂目叹息:“许之博升了官,前程如锦。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除了你我,就只有俞瑜。她若是和他在一起,就很危险。”
      是的,为了仕途,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的确是个定时炸弹。许之博是个正人君子,可正人君子往往更虚伪,为了自己,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没死?”
      柠妮有点意外,姓许的受那么重的伤也没死,真是命太好。
      “你几时见过他?”凌睿顿时起疑。
      “就在你上岸找医生的时候。日本兵追来,他们就丢下你逃了。”柠妮突然觉得撒谎真不容易,尽管曾经的自己十分擅长此类。可今天如此笨拙。“当时俞小姐让我去找你,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凌睿沉默许久,吐出一声痛苦:“我去找,只看到那艘船爆炸了。我找了她很久,一点踪迹也没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俞瑜,你好绝情,你的分毫也未留给我!

      柠妮这才明白,她为何失去求生意愿。而当时她带走俞瑜,并没有炸船。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许之博是最后和俞瑜在一起的人,他没死,一定有俞瑜的消息!”
      凌睿心中燃起希望:“她是故意避开我的,说不定早就离开中国了。不管怎样,我很想知道她好不好。”

      自言自语,无论哪一句都是围绕她。
      柠妮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将肺里的郁闷一点点的吐了出来:“如果她一辈子不见你,你是不是要找她一辈子?”
      她瘦削的脸在晨光下,略显坚硬。斜飞的两条长眉之下,高耸的鼻梁之上,是一双犹如浸泡在葡萄酒中的孔雀胆,美丽而危险。而在她丰润的嘴唇上那两条微微勾起的弧线,更有种凄美的伤感。
      “就算她不再爱我,也要给我个信服的理由!”
      她不爱你的理由实在太充分!
      柠妮沉默,有些问题永远也没必要问——为什么你不爱我?可以给我个信服的理由吗?
      她狞笑一声,朝前走去。
      “喂,我想我们还是顺路的。”凌睿跟上她。

      自欺欺人的爱情,多相拥一刻,便多痛楚一分,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沙漠中饥渴的路人,明知前方的甘泉只是海市蜃楼,仍然无法自拔地前行,任绝望穿肌透骨,传至四肢百骸。
      她是她心上的刺,即使想拔除,也早已陷进骨肉,融入血中。

      停步,转身,她扬了扬已经译出的名单,“我要去杀人,你也去?”
      “我想,你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姓许的。”凌睿的情绪涌动,刚刚还平静若死的双瞳中突然绽放出两簇小小的火焰,“许之博比小明智秀还要奸诈,你一个人去对付他,我怎放心?”

      柠妮面容微动,似乎在笑,“绕来绕去,你跟着我就是为了打听她的下落。”
      冷嘲一声,白影踏空而过,一抹若有若无的袅袅轻烟与之相伴相随。
      “她最后托付之人是你。”凌睿不甘心,紧追她,“你们一定达成了什么约定。为什么瞒着我?”
      柠妮绿眸如镜,明晰地映出周遭万物,反射着它们的光辉,同时也将一切隔绝在外,不入内心。
      “想知道真相是么?”
      可真相无比残酷。我该不该告诉你?
      凌睿望她,紫瞳若星,“我想知道。”
      柠妮望向朝阳渐起的天边,又回头与她对视一眼,“找到他,一切都会明白了。”
      凌睿笑了,即使一个平淡不过的笑容,也让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许多。
      “其实我对你自救的方法很好奇,也真的不太放心。能告诉我吗?”她充满了疑惑。
      “怎么,不喝你的,倒不习惯了?”柠妮望向她的目光似有得意,“想奉献?还是等你养足了血再考虑吧。”
      艳唇一弯,妖惑天下。

      迷雾越来越浓,夜色越来越深。。。。。。
      山高,林密,绵延百里,在崎岖的山道上,一辆驴车艰难的蹒跚而下。
      别回头,别回头,那只不过是一棵枯树,被无所事事的夜风吹着好玩罢了。尽管如此地自我安慰着,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而浓重的阴影和潮湿的雾气仍然在渲染着一种神秘的恐惧。
      老是感觉夜里有什么可怕的事物随时都会扑过来,一口将他吞噬,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就是在事后,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查找事情的来龙去脉。

      “特派员同志,”一个络腮胡子操着俄式腔调问道,“还要多久能够走出这里?”
      “天黑路滑,所以慢了。西科夫同志,”他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回答着,“翻过这座大山就到徽南,那里有我们的同志接应。”
      “都在山里耽搁一整天了,这该死的山路!”西科夫捏着报纸骂道。
      许之博瞥着他手里的报纸,巨大的恐惧像浓浓的夜色中无数的针,刺得他浑身发抖。
      由于在南方工作过,对敌经验丰富,上级派他陪同俄国人来南方追查幽灵案件,他不得不冒险。
      “这几个人有的是国民政府的高官,有的是苏区的同志,死得非常蹊跷,看杀手的手段。。。跟妥耶夫同志被杀的方式是一致的,所以,一定是日本人制造的幽灵干得!”希科夫紧紧攥着报纸,眼里射出愤怒的仇焰。

      山路又窄又陡,又是雪天,车轱辘突然一折,吓得人半死。
      西科夫叫道:“天啦,这是什么情况?”
      许之博却掏出了手枪,头皮上不时滴下几滴水珠。

      西科夫踢了踢车轱辘,双手一摊:“哦,我的天!太糟糕了!”
      他的抱怨在山林间回荡,高高的树木似乎就要倾覆下来,山谷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啸叫,直钻入人的骨髓,吓得西科夫汗毛倒竖,险些就趴在山路上了。他紧张的举起手枪:“是谁?快出来!”
      这时又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又是俄国人?许之博,你真有种,让俄国人来灭我是吧?”
      许之博脸色铁青,一颗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震得身下的土地都微微颤抖。
      “柠妮!你我无冤无仇,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哈哈哈,许之博,你比谁都清楚,我杀得都是些什么人!”
      一阵寒气入骨,比雪更冷。
      “这是什么东西?”西科夫大惊失色,狂吼:“开枪!快开枪!”
      随行的保镖纷纷举枪激射,子弹的光芒霎那间映出柠妮妖异的脸,令皓月失色。
      “幽灵,幽灵,果然是幽灵啊!”西科夫举起一支奇怪的手枪,因为这把手枪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枚银色弹丸!
      弹丸炸裂,一阵烟雾笼罩着她,突然,她抬起一爪,如一枚巨大的尖刺袭向攻击她的西科夫等人,“没必要拿些鸟虫做炮灰吧。”
      许之博惊恐的看着西科夫等人被柠妮锋利的钢爪一一挑飞!

      “现在轮到你了。”声音轻若微风,花瓣落水,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一定要杀我吗?就因为那份莫名其妙的名单?你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许之博忽而狂笑起来,眼眸深处若有黑色冰块层层冻结:“我从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即便真是日本人,那也是命运使然,跟我坚持的革命信仰有什么关系?而你,雪姬,柠妮,还是宋雪可,只不过是日本人制造出来的生化武器,你有什么资格判定人类的是与非?你有什么资格杀我!”

      “你在跟我说教?”柠妮抬起绿光幽幽的眼,“告诉你,我的信仰就是报仇!”
      “报仇?”许之博嘶笑,“宋氏姐妹是军统姊妹花,在东北执行任务时被捕,你要报仇也该找日本人,或者你的上级,为何滥杀无辜?”
      柠妮逼近几步,身体有点无力。
      “你的存在才是最大的祸害,日本人还在追查你,还有俄国人。。。还有那么多势力关注你。他们不会放弃你这个试验品的。如果你真想报仇,就该自我毁灭,让日本人的生化计划毁于一旦!”
      柠妮冷冷的笑着,眼珠淡若无色,却透着绿水晶的寒光。
      许之博见自己占了上风,不禁自喜。
      “柠妮,日本人即将战败,他们会利用你做最后的挣扎!你若想报仇,应该将日本人秘密研制的可怕计划公诸于众,揭露他们反人类反科学的阴谋!”
      柠妮挪不开脚步,顿时明白,这枚弹丸是麻醉药。这些人是针对她来的!

      许之博双目发亮,却不敢激怒她,循循善诱:“你姐姐也是军统精英,她以死殉国,受万世敬仰!她是被凌睿杀的,你怎么不找她报仇?你要让姐姐死不瞑目吗?”

      柠妮还是冷冷的笑着,走向他,睫毛交错间,虚弱的月光也碎成缤纷华彩:“遗言说够了没有?”
      “你已经杀了我一次!”许之博见无路可退,便长笑道,“我一直在做抗日的事情,就因为名单里有我的名字,就该死吗?那些为共产国际做事的日本军官呢,他们是不是也该死?”

      “好辩才!”月白的光芒中飘出一个苍蓝身影,刀反射着月光,照出许之博苍白而扭曲的脸。
      “是你?!”
      “好久不见了,许先生。”凌睿依然含笑:“真要拜你所赐,岸口被伏击,养了好一阵子伤。”
      许之博扶了扶镜片,讪笑:“你又当自己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哼,你更没资格来杀我!”
      “我若做中国人,要杀你,做日本人,也必杀你。”
      我要你死,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凌睿举起刀,“不过在这之前,告诉我俞瑜去了哪里?”
      许之博的身体狠狠一颤,“我也想知道小瑜的下落!我找了好久,没有一点信息。。。你为什么来问我,你该问她!”他愤怒的瞪着柠妮。
      柠妮睁开眼,发现四肢仍能活动,便挣扎着爬起来。
      凌睿虽然担忧,但此刻更急于知道俞瑜的下落。
      她迫近一步,“麻烦许先生将当时的情形说清楚点!”

      柠妮看着肃冷的月光洒在雪上,发出惨淡的银。她不言不动,长长的衣摆随飞舞的雪花旋转。
      如果你非要听真相,就让别人来说吧。因为,我不想残忍的告诉你事实,更不想目睹你的痛苦。
      许之博忽然指着她,痛心疾首地说道:“当时,当时是她要杀我,小瑜为了救我才不得不交出那份名单!没想她得到名单后便逼我跳入长江。。。我们都找不到小瑜,我很怀疑是她害死了小瑜。。。莫非她没告诉你,最后见到小瑜的人是她?”
      反咬一口。
      柠妮如坠冰窖。
      凌睿一把勒住他:“你敢骗我?”
      “信不信由你。”许之博呼吸急促,却没挣扎。
      奇怪的绝笔,莫名其妙的失踪,名单的真相,讳莫如深的掩饰,一切的一切真的太可疑。。。。。。
      足有一柱烟的沉寂,直到漫天风雪覆盖了一切。
      柠妮心如槁木,不用看,也能感觉那双紫眸爆发出的痛苦和愤怒,还有绝望。
      “真的是你。。。是你杀了她?”

      一瞬间,时空已经静默下来,似乎一切都显得粗俗不堪索然无味,所有美好的影像都被彻底颠覆洗劫一空。
      就在二人都失神的当儿,许之博以极快的速度开枪——

      柠妮推开了凌睿,子弹不偏不倚射入她的胸口,她晃了晃,却没倒下。
      无数的夜晚,在黑暗中担负着难以承受之重,最终把时光守老,把黑暗当成归宿。
      她遇到她,爱上她,她却爱她。
      就像两条不在同一平面的直线,不可能有交点。
      一个最轻巧的借口便能将她们之间生死相依的关系割裂。
      因为,她的心从来不曾对她开放。在听到俞瑜已经被她害死的消息时,她对她所有的情怀都变得荡然无存。

      她抬起头,黯然而凄凉的绿眸在落泪,滴在雪上,融化了,又冻结。

      啊——
      凌睿一刀挥下。
      一颗脑袋在空中划出一道虽然短暂,却绝对优美的弧线后,重重撞到山石,滚落山崖。
      一声惨叫还在山谷中回旋,太过惊悚。

      柠妮!
      她拥着她,雪花逶迤的荒山,满目疮痍。
      “从来,你未曾爱我。”浓烈的眼,浓烈的恨,恨这段从开始就布满嘲讽的单恋。
      凌睿扶稳她:“对不起,不是,不是你想得这样。。。”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最无用的托词,也是最蹩脚的借口。
      “不用勉强自己。”柠妮苦笑,抬起指尖拂去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冻结,再次被涌出的热泪融化开,“其实我瞒着你,是因为。。。”
      因为我不想看你哭泣,看你痛苦,看你在我面前为了另一个女人伤心欲绝。

      凌睿闭上眼,心底的刺痛阴狠地漫上来,如同潮水般嚣张地席卷过全身的神经细胞,不肯退散,她用力的点头:“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了,其实。。。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
      眼角流出的是泪,带出一丝丝血线。
      如果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令深爱她的俞瑜绝情离去,而且足够充分,那么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只是,她不愿意推测,不愿意从别人口中得到这残忍的真相。
      而无论多么残酷,她要亲眼看到她,无论是生是死,无论苍天是多么不公。

      至亲远离,至爱分别,几番生死之后,突然发觉这世上没什么别的值得惦记,繁杂纷纭的轮回之路,一直硬撑着走下去,无非就是为了看她一眼。
      只是,明白过来时,已经太迟。
      此刻,她抱住她,一直纠结不放的东西都成了尘烟。
      她将手腕放在她嘴边,“你饿了,快喝吧,求你,我求你了。。。”
      怀中之人连鼻息都快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然执着的拥着她,眼底破碎的情绪一点一点凝聚,仿佛回到当时。

      柠轻轻抬眼,林中雾霭虽在,却挡不住漫天血红碎金的霞光。
      “这是朝阳,还是夕阳?”
      此刻她并不难过,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角蓄起了泪水,缓缓流下。
      幽灵原来是会哭的。
      “我以为,你可以爱她一世,我却可以等你到永远。。。”
      凡人比不过幽灵命长。
      看来无论命多长,也等不到你的心。

      “对不起。。。”凌睿低下头,语言苍白无力地颤抖,“我也是为你存在的。”
      没有我,你无法独活,可没有你,我也失去生存的意义。
      她咬开手腕,含着一口鲜血覆上她的嘴唇,用舌尖顶开她紧合的尖牙,推入血液。
      别拒绝我,求你,别拒绝我。。。。。。
      一口,又一口。。。如果你不活过来,我就陪你一起死。
      发丝缠绕,绕住了谁的流年。

      原来,她已习惯她在身边,无数次命悬一线,她都会出现在身畔。即便偶尔出现的是那么不合宜,只是来嘲弄或打击她的得意,可是她愈发觉得她应该就在身畔,在路边的每一朵花每一片树叶里,在黑暗的每一个角落,在天空的每一朵云每一只鸟翼中。。。
      她就应该在她经过的每一寸空间里。

      可她绝望了,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告诉我,快告诉你,你是怎么自救的,快告诉我!”
      直到嗓子嘶哑,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依旧没有回应。

      好吧,你不想搭理我了。
      可你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继续活下去。
      而你让我活着,自己却走了,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活下去?
      你这个冷血的幽灵,你好狠心!

      心中唯一的灯火熄灭。
      所有的爱与恨都将湮灭在时间的洪流里,就像雨中的泪水,死亡的时刻到了。
      她将军刀横在脖子上,平静地阖上眼。

      凌睿。
      她绝不相信怀中冰冷的躯体会发出声音来,再次闭眼,却又听见一阵淡淡的,悦耳的叹息。
      像是山崖拂过的轻风的呜咽,又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将要熄火的眼神中反射一道长影,可惜,下一秒,她就失去了知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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