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焕帝 ...
-
焕帝不喜欢穆近几,从来就不喜欢。无论是隐忍的面容和挺拔的身躯都让焕帝感到很不舒服。穆家若是没有了穆近几便不值一提,穆近几若是没有了穆家也不会这样惹人讨厌。那一团模模糊糊的大胡子下应该是薄薄的嘴唇,穆将军从不抬头认真地看他,也从不在他面前卸下戎装,黑沉沉的双目躲在护额后面不知所云。
穆家的遗孤,穆肃的野种,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是令焕帝厌恶的。
焕帝心目中的世界,应该是肃清了一切之后的世界。上一次的清洗却留下了穆近几,如果可以他第一个就想拿起屠刀把他杀死。但他现在却要依靠这个男人,为他的征途铺平道路。
他恨这种无力感。穆近几的背影让他的敌人心惊胆战,却也能让他的主子咬牙切齿。这个男人总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当他的名字还叫澜的时候,自己只是个孤苦的皇子。而他甚至不是越国的皇子。他的故国,叫做西荆。
三十二年前,越国安远公主远嫁西荆王子,次年诞下公子澜。
十六年前的十一月十三日,西荆皇都寒州破,越军攻入大内殿,只见西荆王李炜悬挂在梁上。越国版图向北扩张了九百里。
那时,皇子澜第一次来到越国京畿。它与他的故乡不同,那样的繁花似锦歌舞升平。他张大眼睛愣愣地任由报复的快感从心底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淡薄的荒凉。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
一把奚琴被摔在地上,弦丝纠缠无品微微颤动,连带着尾音被吞没在女人的尖细嗓音中。
“穆将军凯旋归来之时却唱这样的靡靡之音给皇上听,这些贱婢都不想活吗?!”
焕帝微微张开眼,见一那歌女的琴落在地上,脸色苍白地跪在一边。
“臣妾见过皇上。”容妃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子,偏过头去对一旁的太监轻飘飘地说,把那丫头埋了吧。
焕帝叩了叩案几,沙沙地说道:“容妃,不该你管的事情,别插手。”睁眼之后便端起茶来。
容妃脸色惨白,唯唯诺诺起来,精致的脸蛋上全部都是张惶。焕帝看了看她,无奈地闭上眼睛。那张脸何其酷似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死得太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焕帝想怀念,不知道可以拿什么来依托;焕帝想忘却,却也不知道该忘记些什么。
他越来越困惑。这位子很高,也很冷。不知道为什么他都坐得这样高了,却离天空越来越远。
然后他想起了风晨。一个和他一样亡国的臣子,却与他完全相反。当年的皇子澜亲手将西荆送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希望畅快淋漓的鲜血流彻冰冷的土地,希望燕国皇室的分崩离析,希望这个洪荒的时代就这么毁去。
可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毁灭。曾经的西荆早已湮没在滚滚黄沙之中,他只能凭借地图慢慢用手指摸索那界限,他的西荆。他的山峦和浅川,只在他梦里出现的故都和快马,一路扬起漫天的尘埃。皇帝的銮驾摇摇晃晃地抬入前安门,然后便是跪拜一地的百姓。
想得久了,焕帝就忘了自己究竟是谁,是荆西季月氏最后的血脉,或者在燕王朝受人唾弃的遗孤,还是越国那个呼风唤雨的君王。
拔刀,诛杀,鲜血喷涌。他竖起的巨大旗帜,最后连他自己也一并吞噬了。
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