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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解了腰带,趴在诊室的小床上。紧绷了一天的全身终于松泛了下来,只有腰那里的筋肉还固执地揪疼着。小诊所里没有空调,只有天花板上不知挂了多少年的吊扇转起来一阵嗡嗡的响,我说不清在那儿趴了有多久,只是一早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八月份的天热得连蝉也懒得叫唤,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只是在头脑恢复了清醒之后,便感觉到已经有一双手在后腰上试探性地按着。
      北京城里的仲夏时节正是浑身全泡进凉水里也觉得想往外冒汗的时候,柏油马路都被能成片成片地烤化了,这人的手却好像真正在医院里常年操作着精密而冰冷仪器的正经医师一样,带着种习与近之的凉意,但并不缺乏那么股人气儿,尤其在这种天气里,简直挨着就觉得舒坦。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一个短头发的年轻白大褂正低着头站在小床旁边,看不清神色,只是甫一察觉到我的动作,手上便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老老实实地趴好,由着他在酸疼了几天的腰椎附近有方向地按揉着,直至后腰处暖烘烘地发起了热,那个白大褂才挑了片膏药仔细贴了上去。
      我有些惋惜就这么结束。他的手指很修长,我能感觉地出,指甲想必也贴着指尖修剪地十分整齐,不会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我不由得在心里重新开始估量起了这个一年四季始终招牌上都蒙着层灰的小诊所,要不是下午还要给领导开车出远门,估计我也压根不会一时着急图省事踏了进来,不过好在倒真有了些意外收获。

      “已经弄好了。”那人从身后拍了拍我。我提着裤子站了起来,隐隐觉得那声音说不出来地熟悉,可一时间倒也没往别处去想,只是眼见着那人已经开始往门外走,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道:“大夫贵姓啊?您手艺这么好,以后说不定还要再来麻烦您。”开车两年,我早就习惯了后腰时不时跟我闹两下革命。
      那人顿了顿,步子倒是停了下来,只是却也始终没往我这儿回头。我有些纳闷,一边系着皮带一边从背后打量着他。他个子不矮,约摸只和我差半个头左右,就是看上去瘦得厉害。给人诊脉写方子的那个坐堂大夫肚子腆着能把白大褂给直撑起来,他的却在身上晃晃悠悠地飘着。
      “我姓沈。”我愣愣地瞧着他一手扶在门把上往外推着,头皮一阵发麻,有什么东西猛然间闯入了脑海。我顾不得手上皮带系没系牢实,猛地窜上前两步一把把他扯了过来。
      “沈青明?”我咬着牙来回打量着他的脸。他任我一手掐着手腕一手揪着脖领子,垂了头不言语,也不往我这儿看。
      “真的是你。”
      我知道自己没认错人。耳朵里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嗡”地一声,只觉得胸中一阵血气涌动。我一直以为那些不愉快早已离我而去,埋藏在人生无数回忆之中了,没想到偶然回想起来,那些不见天光的日子依旧清晰如昨。父亲一瘸一拐的样子还在我的脑海里,我抡起拳头毫不客气地把那小子揍到了地上。
      对于沈青明来讲,压根没有什么可客气的,似乎从高中退学之后起,这个想法就一直扎根在了我的脑海里,算起来整整五年里,直到今天才算让我真正碰上了他。

      “你这种人渣竟然也能安安生生地活这么久?”我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着,冷眼抱臂站在一边,看着他用刚刚才给我按过腰的手撑着地板,试图要站起来。那双手原来不仅是凉,颜色还是种带着苍惨意味的白,如果忽略掉那上面不知使了多少力气而绽起的道道青筋,倒真和医用床单没有什么区别。只可惜现在有暗红色的血一滴滴打在了上面,污了床单本来的颜色。
      我的拳头足够硬,这一点我自己也很清楚,全靠着当初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那三年锻炼出来的,尽管现在已经退伍,可这一拳的力道也足够普通人好好消化一阵子的了。我看他还没能爬得起来,伸手又捋了一遍腰带,把整个人全弄顺溜了。毕竟话说回来,最后能被逼到不得以去参军,我托得也全是他的福。

      反正是已经脏了,那就索性凑全在一起,完事了最多洗上一次差不多也就够了,还能节约点儿资源给更该用的人。

      我这么想着,弯腰把他拽了起来,一手攥严实了他的前襟,拳头倒是也没再往脸上去,而是直接拐向了他的小腹。我虽然不学医,但也知道哪儿的打击范围更广。其它的可以先欠着,改天我想出其它主意了再计较也不迟;但这么股从十七岁开始就压在心里头的明火,说什么也不能不让我先发出来。

      拳头打在身体上的闷响声并没有打扰到任何人。他满脸的冷汗,嘴唇咬地快出了血,一双泛起了水光的眸子黑沉沉地盯在我身上,却也始终配合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直到我收手,他还固执地把视线对着我,只是等我甫一松开他的前襟之后,他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我只觉得手心里潮潮的,往袖子上抹了抹,又下意识地拍了一圈压根不存在的灰土,低头见他不声不响地虚虚地捂着肚子蜷成了一团,又觉得有些鄙薄,迈起步子便出了门。门厅里依旧等着不少上了年纪的患者,我分开人群挤出了门,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诊室的门好好地关着,人们都挤在坐堂医的门前,并没有人对那个小而闷热的诊室多看过一眼。祸害遗千年,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在心里念叨着。

      单位就在斜对街。见领导还没走的意思,我随便点了个卯,钻进了传达室去找老王。大办公室的空调坏了,我一个司机,也压根用不着那张桌子,还是待在老王这里凉快。老王见又是我来,也不嫌烦,笑眯眯地拿了个没人用的缸子倒满了凉茶摆到我眼前。老王并不算真正地老,不过他手里的那把茶壶倒真真正正有了年纪,记得郭子以前曾和我提起过这东西是老王老伴在世的时候天天给他沏茶用的,人没了的时候,老王一夜白头,日子过得不仅没了说话的人,连茶也得自己沏。我在那诊所里闷了半天,又出了半天的力,正是口渴的时候,跟老王道了句谢,端过来一口气就喝下了半杯。
      老王手里的壶盖还没拧上,见此情景干脆伸长了胳膊,又给添到了杯口的位置。我自然有些不好意思。老王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来,拧紧了壶盖,冲我摆了摆手,叫我别放在心上。
      我这才端起杯子一边喝一边跟他聊着。老王今天不知怎么地,说话间总带着些欲言又止的神色,叫我也替他憋地难受。
      “王师傅,我跟你都这么熟的人了,有什么事还不好当面讲?”
      似乎我的话音不自觉地里含了些质问的意思,老王听了,又慌忙摆了摆手。
      “别、别误会,”他的脸上透出了层红,眼角鱼尾纹也一并挤了出来,嘴巴张了又合,到了还是没能说出什么,索性直接冲着我的下身比划了比划,掩着脸嗤嗤笑了起来。
      我纳闷地低头审视着自己,一看不要紧,我手忙脚乱地把手伸下去拉起了拉链,脸红得绝对比老王更甚。也不知刚刚被领导瞧见了没,我闷头想着,觉得沈青明颇不够意思。我揍他的时候好歹还关着屋门,他却害我在外头一圈人面前这样丢人。

      气氛尴尬了起来。我清了清嗓子,讷讷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老王回过了脸,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分,看得出是急于补救的样子,只是一时也找不着话题。
      我俩无声对坐着,透过玻璃,一个穿白大褂的胖子在门口晃荡了一圈,最终往传达室方向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我向老王示意了一下,匆匆站起身迎了出去,总算摆脱了一室的沉闷。那胖子倒也不是生人,就是刚刚给我开了一副膏药的坐堂医生。我本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暗自已经把拳头捏了起来,谁知走得近了,却见他前襟袖口上染着不少鲜红鲜红的血色。光线照上去亮亮的,显然是刚浸上。
      “是你把青明打成那样的?”他问着,面色显得有些凄惶。
      我听见远远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不知怎么心里一抖,但还是从牙缝里蹦出了个“是”字。
      他揪着我拧到了对街,力道大地连我也无法挣脱。后面跟着的几个老头老太啧啧有声地数落着我,显然他们是我这个罪魁祸首逃向何方的贡献者。马路上车流不少,我被他扯到对街的时候,沈青明已经被急救车上的担架抬了出来。他闭着眼睛,脸上一毫血色也无,嘴角和衣服上都是未干的鲜血。
      “胃穿孔,我这儿没合适的设备。”那个胖子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不知是在为了什么而解释,只是那只手依旧牢牢地攥着我的衣服,像我刚刚攥着沈青明一样。
      不过这回换我定定地盯着他了。我似乎记起刚退伍回来的时候就听孙杨提过他已经出国留学了,只是担架上连嘴唇都显得苍白的那个人断不会是因为我的一顿揍就落魄到了如此地步的,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被垂下去的眼帘给遮了起来,可我竟然还有功夫注意到他那合在一起的的长而密的眼睫。
      我被胖子按着一同上了救护车,觉得自己一定是起了魔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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