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旧情人》顾时戈

4、ОО四

　　池衍刚洗完澡，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来到这里，换了新的SIM卡，知道他新号码的人也只有两三个罢了。

　　他顺着声音走过去，从外套的兜里摸出了手机，“池衍。”

　　“是我，谨之。”

　　“嗯？”池衍看到号码的时候就知道是他了，拿过一侧的毛巾，擦起了头发，“有事？”

　　“我怕你乐不思蜀。”

　　“不会。”

　　“萱萱想问你多久回来？”

　　池衍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眉，电话那边隐约还传过来女声。
　　“还早。”他答，对于周谨之明显的试探，也毫不遮掩地躲了过去。

　　“阿衍，你等我一下。”

　　听筒了传了这句以后便静止了下来，只是偶尔听到物体撞击的声音，就像门被关上一样。
　　“好了。”

　　“发生了什么吗？”池衍有些诧异，他猜测着周谨之避开众人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不是，只想提醒你不要重蹈覆辙。”

　　池衍没有回答，电话那边的声音也就继续了下去，“你果然又……阿衍，你忘记了那个时候你和阿姨被姓秦的逼得连C市都待不下去吗？阿姨还因为这个心脏病发作，这一切难道不是她造成的吗？”

　　“谨之，事情过了，我就会回来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已经半年了。”

　　“快了，她已经醒了，”池衍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帮我劝劝诗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补充了一句，便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今天发生的事，确实让他最初的决定动摇了。

　　***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池衍照例来了医院，一如平常的三下敲门，然后轻缓地推开了门。房内的人也是一如既往地看着自己。

　　若说看，其实也不是，只是脸朝着这个方向罢了。

　　“是隋意吗？”秦桑问着。

　　池衍皱眉，虽然这个名字是他一再强调的，但听到她这样喊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失望。
　　在这里，没有池衍，只有隋意。

　　“是的，秦小姐。”他收起心中涌上来的酸涩感，不咸不淡地应道。

　　正在他拿起毛巾准备进卫生间去准备热水时，却看到秦桑露在外面的衣服上有些污渍，“昨天秦小姐没有给你换衣服吗？”

　　“怎么了？”秦桑循声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那腰上也没有上药吗？”

　　秦桑似乎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也抬起手背到身后按了一下，才摇摇头，“好像不是很疼了。”

　　隋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走了出去。

　　秦桑听到门响，讷讷地出声：“隋意？”

　　房内自是没人回应，她淡笑，看不见真的好麻烦啊！

　　又过了许久，门声响起，这一次，斜靠在床上的秦桑没有回头，直到隋意站在了她面前。

　　“秦小姐，我帮你换衣服。”

　　隋意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叙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一说完就伸手解开了秦桑领口的扣子。

　　秦桑一怔，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起伏间微微地触碰上她的下颚。

　　“隋意，我现在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他没有回答，直到脱下了她的衣服，又拿过干净的病服替她换上以后，才开口，“秦小姐，我现在要给你擦一点消肿止疼的药，你先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完也没有管秦桑的表情，就强硬地掰过她的身体，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撩起病服的下摆，打开了一旁的跌打损伤药。

　　“是红花油吗？”秦桑闻到一股辛辣的味道，便脱口而出。

　　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将倒在手上的液体均匀地晕开揉在了她稍微显出淤青的脊背上。

　　他的手泛着些许冰凉的温度，力道适中，泛着青紫色的肌肤在药物的润泽下泛着红黄的亮光，隋意的眼神镇定，不慌不忙地替她按着那片青紫。

　　“嘶……”秦桑感受到红花油带来的灼热感，不由得呻吟出口。

　　“疼？”隋意开口，“稍微忍一下吧，待会淤血散开就好了。”

　　秦桑点了点头，夹杂在那股刺鼻的辛辣味中传来了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那片肌骨发出火焦火燎的刺痛也渐渐地不那么明显了。

　　“我以前受伤有个人也会这样给我擦药，也喜欢用红花油。”

　　按在腰上的手停了片刻，秦桑绷紧了身体，似乎不想错过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但隋意却让她失望了，他什么也没说，手也缓缓地移动了起来，继续沉默地推着伤处的淤血，刚刚的停顿，就像是秦桑的错觉。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和往常的一样，他照旧给她按摩着手臂和腿上的萎缩的肌肉，替她安排合适的饮食，若不是腰上焦灼的火热和鼻尖闻到的辛辣味，秦桑会以为早上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下午六点，隋意照旧准备离开，他穿上自己的外套，拉开门，在秦桑以为他以后走了以后，才听到他淡淡的声音，“长时间卧床，所以肌肉萎缩，只要坚持复健，皮肤也不会松弛，不用太担心。”

　　秦桑抿唇，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刚刚那个问题，不由得苦笑，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多么的不堪入目。

　　她迟疑着伸手探上了自己的身体，胸前的起伏也变得平坦，肋骨的痕迹清晰可感知，再往下的腹部彷佛贴着内脏凹陷了进去，细瘦而干枯的四肢，不成人形。

　　宽大的病服，空荡荡的，一抬手，就觉得有冷风朝着里面灌去。

　　她几乎无法想象这样一具身体呈现在隋意的面前，他的脸色是什么样的表情。

　　秦桑摇头，嘴角微弯，朝着门口，淡淡地开口：“再见。”

　　隋意愣住，仿佛被雷击到，四肢冰凉，耳中也轰轰的响个不停，手中一使力，重重的关上了门。
　　待在病房里的秦桑微微诧异，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空气中弥漫的红花油味道，一如多年前一般，闻久了，她的眼皮也重了起来。

　　***

　　池衍离开病房，脚步越来越快，喘息也越来越重，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在雨中快步地向前奔跑着。

　　她说再见，再见，再见……

　　那样的声调，那样的表情，加上没有到眼底就消散的笑，所有的一切都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身上的衣服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被冷汗和雨水尽数浸湿，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意识已经朦胧了起来，身体的失重感就像多年前醉酒时的一模一样。

　　24年都只喝醉过一次吧，只是那一次，已经足够他后悔一生一世。

　　他也没想过，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朋友一起算计了他。

　　那天的事就像是梦境一般在他眼前浮现，就如同昨天才发生一般。

　　那个时候他已经快毕业了，和女友秦桑的交往也很顺利。在好友叶旭的生日宴会上，被众人灌了个彻底，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前来敬酒他也没拒绝，谁让他顺利被KPMG的面试的消息在系上传开了呢！

　　大醉酩酊，半梦半醒间温热的身体在他的怀里辗转扭动，可即使是大醉，池衍也能辨认出怀里的人是他最疼爱的小女朋友秦桑。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秦桑细细地吻着他的唇角时，池衍的理智也被冲动挥去了九霄云外。
　　等他醒来，却看见她已经穿好衣服站在自己身边，等他起身，看到床单上殷红的血渍，情不自禁地把她抱住。

　　他早就认定了她，想的也是等她毕业就堂堂正正地娶她回去，正当他想开口说出先订婚的计划时，门却被打开了。

　　接着发生了什么？

　　她的父亲冲了进来，说自己强~奸了她的女儿？

　　当时的他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最爱的女子，却换得她游移的眼神和心虚的闪躲。

　　然后呢？

　　是系上贴出的因为行为不检点勒令退学的通知。

　　再接着呢？

　　是母亲听到消息后心脏病发的场景。

　　可惜他那个时候还不懂，还冲到她家里去找她，也是一天，池衍才知道，自己这个衣着素净的女朋友，实际上却拥有显赫的家世。

　　她父亲的公司是国内电器行业的龙头。

　　她当着自己的面说这段感情只是玩玩，他们四年的感情，从高中到大学，原来只是一场游戏。真相揭晓，他终于承受不住，当着她的面晕了过去。

　　后来，在医院，半梦半醒之间她捧着自己的脸，轻柔地吻着他的唇。
　　“再……见。”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只记得她说的这两个字，还有她脸上极为清浅又悲伤的微笑。

　　然后，隔天，他醒来，她已经离开。

　　前来探望自己的朋友告诉他，秦家的大小姐已经和同以电器为主经营的陆家公子订了婚。池衍听到这个消息，只感觉心脏彷佛被掐住般紧缩，疼得让他喘不上气。

　　于此同时，母亲也再度进入了昏迷。

　　正在他绝望的时候，母亲的朋友周弼出现了，将他们母子带离了C市，也替他安排了接下来的学业。

　　如果没有周家，他会和母亲一起消失在这世上吧！

　　想到此，池衍用力地摇头，看着一旁床头柜上母亲的遗照，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刚刚在医院她说再见，那样的声调，那样的表情，加上没有到眼底就消散的笑，所有的一切都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为什么，他的心，还是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