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俯瞰》玉香笼

3、拨

　　第三章拨

　　东京城里的滋德殿，躺在龙床上的大周天子郭威，刚喝下一碗汤药，年届五十的他看上去脸色蜡黄，只有进的气，眼见着阴雨连绵的时日，愈发心情不好，合着身子的沉疴难起，更加忧心忡忡。心想：“征战多年天下纷争，所谓极盛到衰落，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不知生在乱世是幸运或是不幸？”相当这里，他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转头看看屋檐滴落的雨滴，依稀能够看见他脖颈上那只青色的小雀儿纹身，滴答一滴，那微雨的雨滴一定已经把地上的沙土，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坑，因为那雨滴的回声，居然有咚咚的声音了。

　　门外只听见侍卫进来说：“皇上，郭荣大人来了。”
　　“哦，荣儿回来了，好，好，赶快让他进来。”

　　他心想自己：“十八岁真年轻气盛之时，正逢各方势力割据，那时候潞州李继韬的部队在招募勇士，一个念头，就这样，也走了三十多年了，但是，自己想过今天是大周天子吗？自己真能做得了这个天子吗？还是福分不够，不过两三年间，身体每况愈下。倒是觉得自己事小，第一次觉得，天下百姓真正的需要一个明君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儿臣郭荣参见父皇。”郭荣英气逼人地进来了，恭敬地给他下跪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他赶快抬手示意郭荣起来，看着这个自己最心爱女人的侄子，看着那张脸孔，由不得想起那在黄河岸边，笑颜如花的女子，想起那独家小院，那个绝不输于须眉的谋略女人，可是这个女人，早已离开自己很多年，郭荣长得很像她，真的很像。看着那俊朗的面孔，不由得眼里都是温和的回忆。看着从那小院开始就和自己一步步打天下的郭荣，好像是看见那女子也到了面前一样。

　　“父皇，身子可好些？”郭荣起身赶快上前一步，探身急急问道。
　　“老了，老了。”
　　“父皇养好身子，老骥伏枥，大周不能没有父皇啊。”
　　“难得你一片孝心。”郭威心里有一丝安慰，虽然自己的亲生儿子，夫人，都死在那沙陀人手里，想到这里，心里那隐痛依旧在胸。

　　“父皇，急急召见孩儿回京所谓何事？”郭荣问道。
　　“荣儿啊，如今这大周天下，刚刚有些起色，朕身体不行了，立秋之后，你就回京师吧。澶州我另有安排。”
　　“儿臣遵命。待儿臣回去处理完几个重要事情，中秋之前，一定会来。”
　　“去吧。”他心里很明白荣儿的心思。
　　“儿臣告退，父皇好生歇着。”

　　郭荣起身行礼之后，退出了滋德殿。走在他身后的是郭威的心腹保义军节度，也是郭荣的至交大哥。

　　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告诉他，父皇前些日子，因为要让自己回到京师，遭到了枢密使王峻的极力反对，那厮真是不知所谓，父皇平时里如此信任他，居然他还去要青州节度使的位置，而且十足小人，容不得其他人等，不是看着父皇的面子，若在他郭荣手里，三个字已经嫌多了些。

　　“皇上那天在大殿上被王峻可是气的不行。”韩通一脸络腮胡子，声如洪钟之人，在这大殿出来的石板路上，居然也会悄声告诉郭荣。
　　“哦，有这等事？”
　　“是，事后皇上老泪纵横对宰相哭泣，说王峻欺他这个天子。”
　　“嗯？！”郭荣眼里寒光闪过。
　　“那王峻人在何处？”
　　“皇上已经将他贬到商州，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哦。”

　　郭荣不再作声。
　　“韩大人，今夏雨水如此之多，那河阴城若不是你那年带着几千军士疏通之力，恐怕又是涝灾啊。”
　　“大人，为人臣子，何处此言，羞煞我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难得我回来一趟，走吧。”
　　“不要你说了，早就预备下了。走吧。”
　　“嗯。”

　　二人的脚步迈出如此之硬，如此之大。似乎天下之路在脚下才刚刚开始…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长乐老，一手反背在身后，一手捻胡须，双眼微闭，远远地看着郭荣和韩通离开的身影。

　　一只飞鹰在空中盘旋着，长乐老有些吃惊，有些愕然，那鹰落在他边上的一个石栏上，他看到飞鹰腿上的竹筒，取下，顺手从袖里摸出给了那飞鹰一块肉干，看完竹筒内的小纸条，他转弯进了滋德殿。

　　这个历经几朝的元老，眼睛平时几乎就是看不清的，一来是人是上了年纪，那白色的寿星眉毛，弯弯地有些遮住了眸子，二来是，几近乱世的那么多皇上，不管是不是真的，假的，他真的见得太多了，那些灰尘让他慢慢地隐匿了那双其实是最能看透尘世的眼。

　　“臣冯道参见皇上。”
　　“宰相来了啊，快快请起，请起。”大周皇帝郭威似乎因为见到了自己的养子，心绪有几分开心，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有一丝太阳穿云直逼殿堂前的青石板，到是一下子将殿堂映照得明亮了几分。
　　“皇上，恭喜皇上。”
　　“何喜之有？”郭威有些诧异。
　　“看那澶州节度使郭荣大人，愈发得皇上真传，大周之幸，百姓之福啊。”
　　“宰相大人谬赞啊，那孩子心性自小随我南征北战。武功倒是我不太担心，就是文治要宰相多费心啊。自此之后。”
　　“臣一定在所不辞。”
　　“退下吧，朕有些累了。”郭威双眼微微一闭，边上的侍从赶紧地把那绣满龙纹的绸被，给他盖好，放下那明黄色的帐幔，只见那绸被上的龙纹被那一丝阳光照射着，晃动着投射在帐幔上，却一刹那，因着阳光的离去，消失在瞬间，而让那还来不及给皇上告退的冯道，看得有些愕然。
　　“臣，告退。”

　　冯道，悠然中带着些许迟滞的脚步，他一步步地离开了滋德殿。

　　袖筒里的纸条上，让他走出皇宫，上了外面等着的那匹老马，这是一匹跟随他多年的老马，他轻轻地拍了老马的脖颈一下。

　　“走吧，回家喽。”那马儿的蹄子在石板上，慢慢地带着老主人走一条路，不同的是，老马是旧的，但是马儿背上的老主人虽然回家的地方都是一个，但是出发的起点，却是换了很多很多。

　　雨又开始飘起在空中，那一抹最后的阳光，带走了龙的一抹身影，在冯道的心里，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清楚的看见，那龙是坠落的样子了，一个古稀老人，享受过的殊荣于他来说，已经足够，看过的杀戮，也已经足够，他摸摸老马的毛鬃，“老伙计，你说，我该是告老了吧？”

　　那马儿甩甩头。
　　“啥？还不要啊？哈哈哈。”他笑了起来，马儿也走得欢快了几步，似乎也怕那天空的雨滴，因为雨滴总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