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溯洄雪

1、上篇

　　（一）

　　颜清荷最初见到谢昭时，她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士族小童。

　　那一年，花园的桃花开了，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她绊了颗石子儿，在地上摔了一跤，却恰巧遇见了前来拜访父亲的他。

　　她至今记得桃花树下那一摆洁白的衣裳，以及那一抹温柔注视的目光，小小的她心里想着，这男子可真是生得好看，就连自己眼中天仙一般的姐姐，都比他不上呢！

　　那一年，谢昭十六岁，在父母的做主下，与大她五岁的姐姐颜清婉订了亲，亲礼便定在谢昭冠礼那一年。

　　等到她长大了之后才明白，他是当朝太子，面见她那位高权重，官及丞相的父亲，一是为了咨询朝中之事，二是为了亲自打点一番，盼望着两家恩怨稍作和解，求亲之事，也是源于此处。她的父亲对太子有恨，却也愿意牺牲个女儿过去任他摆布，毕竟一位女子的存在着实改变不了什么。

　　清荷于是一直便有些好奇，朝中事究竟是何事。因为她曾经悄悄扒门听过，他对父亲说，他生于朝堂，注定在朝堂中沉浮一生这等她无从理解的话。

　　（二）

　　匆匆一面，转瞬数年。她长成清丽少女，明年便将及笄。奇的是颜清婉与谢昭的婚事却一直不曾被提到日程上。清荷心中甚为奇怪却又不敢询问，只能看着姐姐一日日哀叹消瘦下去，暗自担忧着。她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桃花树下微笑的少年，心中想着他为何要放弃清婉这等容色姝丽的佳人，甚至至今不曾娶亲呢。

　　最后反而是姐姐苦笑着讲出了缘由——谢昭曾经派人传话过来，他已有了心上人，并且，一直在寻着她。可叹寻了五年，都不曾将她找到。说到最后，颜清婉却是苦笑一声，微微摇头，道：“阿荷，其实，我也不愿意嫁他啊……”

　　“可是姐姐，太子殿下，他这般痴情的男子世间难寻呢，如果你让他忘了自己的心上人，爱上了你，岂不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清荷不解的问，语毕，却又兀自沉吟了一会儿。

　　“你没有遇见那个对的人，终究还是无法理解，一见钟情，一眼一生，那画面太美，教我经过五年都没有一点忘却，或许以后，也不会忘了。”颜清婉轻轻一笑，摇头道。

　　清荷于是又有了个好奇——所谓情爱，究竟是什么，当真这般神奇，教人茶不思饭不想人比黄花瘦么？

　　（三）

　　终究，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强迫久不娶正室的太子谢昭与颜家嫡女颜清婉成亲。亲礼便定在三个月后，一个深秋的日子里。

　　成亲前，清婉默默拉着自家妹妹的手，无语凝睇，那诀别的话，却是不论如何张口，都说不出的。清荷也觉得这门亲事着实残忍，两个以前甚至没有谋过面的人，就这样被一纸婚约硬生生的绑到一起，甚至……最初与最终，他们二人心中都有一粒朱砂痣。

　　“姐姐，凭借你的才貌，还怕太子殿下看不上你吗？”象征性地安慰了一句，只是清荷的这句劝慰却反而让姐妹二人间尴尬了许多。彼此相互凝视着依依惜别，说什么都不舍得放开手。

　　然而吉时却是耽搁不得，清荷便只能默默看着花轿远去。接着，在第二天晚间便收到了姐姐的手书。

　　收到这字迹时，她气得直接将那宣纸丢在了地上——谢昭这家伙忒的气人，新婚夜将尚且蒙着头盖的姐姐扔在洞房里不说，还在宣室殿奏折堆儿里和衣睡了一夜，如此“柳下惠”，着实是气煞人也！

　　这一气倒好，清荷直接抄起袖箭，气势汹汹的，便杀去了太子府。恰好谢昭上完早朝归来，竟是直接被她给堵在了门口。

　　她说了自己名字，却不料他状似满不在意地浅浅笑起来：“当年的小丫头，竟然也长这么大了啊，岁月这东西，真真的不饶人！”

　　“你这混蛋，负了我姐姐！既然给不起她什么，又何必要将她娶回家去啊，你难道不知道……”说到一半清荷立刻住嘴，自觉自己似乎有些说得多了。

　　“你姐姐的事情，我也颇无奈，”谢昭放缓了音调，有些无奈地轻声道：“我刚想着人传话与她，若有了心仪的对象，我便为她另造个身份，风风光光的让她出嫁。”

　　“这话当真？”清荷将剑放下，傻傻地问了一句。

　　“我说话即便算不上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也还是足够的。”谢昭微微一笑，平静地回答道。

　　（四）

　　清荷本以为这两人的孽障缘分自此了断，却不料姐姐清婉却是苦笑着回绝了太子的提议，只愿自己一人默默地在太子府后院终老一生。她也给清荷递了封短笺，道她出嫁后也想明了当日一遇不过幻梦一场，她甚至不知那人的家世背景，是否娶亲，便就这样一头热地栽了下去，嫁入太子府中，好歹还有平安悠闲的日子可以过，即便永远见不到太子，也都没什么所谓了。

　　清荷看到这纸笺，便也只能苦笑。她这个姐姐别的都好，就是胆子小了些。在她看来，自己的幸福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对。

　　自此一切再度回到原处，太子依旧对清婉不闻不问，清婉也自己在小院中深居简出。清荷每日前去探望，却只觉得她消瘦的速度几乎肉眼能见。

　　“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如此？”她大声质问，这世间哪里会有结婚三个月却连一面都没有见到的新婚夫妇？这太子之所为，着实有些太过分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与你我的父亲一向不睦，能够给我们这个面子，已经是格外的恩赐了！”清婉抚一下妹妹的长发，叹息道：“估计再过些日子，他便要动手了罢！”

　　“他是我们父亲的敌人不错，可他也是你的夫君，这点是你们二人都不能改变的不是么？”清荷怒声争辩。

　　“终究，也只是一个后院的妇人罢了……”清婉苦笑道。

　　（五）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颜丞相上书请废太子。皇帝收了奏折，却只是扣压下来，太子与丞相二党你争我夺，使得谢昭整日里宿在宣室殿中，又是数月，竟是从未曾踏足过自己的府邸。

　　清荷依旧日日陪伴着清婉，此时她的眉目间已经凝起了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她已然不能下床走动，只能静静躺在床上，任由妹妹握着自己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只是这一日，她轻轻拍一下妹妹的小手，微笑道：“清荷，此间事情一了，你便随着我们的管家周叔，一同去寺里上个香罢……算是为我求一道平安。”

　　“好的……姐姐你等着，我今天晚上便去平安寺斋戒几日，等我回来了，真希望能看到姐姐像以前一样，健健康康的，太子他总会发现你的好，论容貌，论才情，又有哪个能敌过我姐姐？”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颜清婉笑得温柔，夹杂着一丝浅浅的咳音，缠绵入骨。

　　“嘻嘻，还不是姐姐生得好，我这个做妹妹的才这么自豪呢！”清荷笑着说道，说罢，转过身便飘出了屋子，衣袂翩翩然如一只在花间起舞的蝶。

　　“走罢……快走！走了，就不要回来……”颜清婉轻轻咬牙，呢喃了这般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