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复何求》罗家小六

1、第一章

　　第一章
　　我一直以为，生在帝王家，是我的不得已，女做男装，镇守边疆，是我的不幸，可是如今，当我亲眼看着同胞的兄长猝于我面前，我才知晓，我之前的不得已，是因为没得选择，我原先的不幸，却是不幸中的万幸。——南瑾安

　　巍峨的宫殿，朱红色的屋檐，过于庄严的气氛，在我心中形成隐隐的不安感，我同众多王公贵族跪于大殿之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天正下着小雪，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带着微微的寒意，不刺骨，却也足以让人难以忍受。
　　王德全从殿内走出，在我的面前停下脚步，恭恭敬敬道：“靖安王，皇上宣您进殿。”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起身，随着王德全走进殿内，无视周边人投来的各种目光，无论是羡慕，讶异，亦或是恨。
　　殿内焚着龙延香，夹杂着淡淡的药味，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那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一脸病态的半躺在龙榻上，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带着倦意，有些无精打采，却是直直地看着我。
　　我的鼻子不由一酸，忙在榻前跪下，伏在地上，哭道：“皇兄。”
　　皇兄的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愣愣伸出手来，想要摸摸我的头，然而，全身却是乏力，手伸到半路便垂了下来，于是，他的眼角浮上一丝苦涩，叹息道：“依安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我不知道皇兄口中的回来便好到底指的什么，只知道我的眼里涌出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玉，怎么也止不住，我抓住了皇兄冰冷的手，在脸上摩擦着，这是自皇兄登基称帝以来，我同他的第一次亲近。
　　那双曾经给过我无限温暖的手，如今，却是冰凉至极。
　　“皇兄，”我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依安没用，镇守住了边疆，却没能保护好皇兄，依安对不起皇兄，亦也对不起母后，皇兄你打依安，骂依安都可以，但是皇兄，你不能放弃自己。”
　　皇兄叹气，突然开始笑，那笑，带着无奈，又或许，带着愧疚，他道：“依安，是皇兄对不起你，你身为女儿身，却因为父王母后的一己之私，女扮男装在这世上十多年，如今，皇兄命不久矣，不但不能让你恢复女儿身，或许还要让你继续以男子身份存活于世，是皇兄，对不起你。依安，人各有命，生老病死乃是注定了的。皇兄走后，没有别的夙愿，只希望你可以登基为王，替皇兄，替南家守好这个天下。”说到情深处，皇兄已是激动不已，于是大声地咳嗽起来。
　　我自然是知晓皇兄话中的愧疚之情，亦也知晓皇兄有多么希望可以守住高祖辛苦打下的江山。
　　南家虽然贵为皇室，却是人脉稀少，到了皇兄这一代，竟然只有一子九女，父王无奈，只得自小让颇为敏慧的我以男子身份存世，日后好协助皇兄守住江山。
　　可是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那些心存异心之人的歹毒，使得皇兄缠绵病榻一年之久，偏偏皇兄至今膝下无子，若是撒手人寰，能够继承大统的，只有身为靖安王的我。
　　我吓得连忙扶着皇兄躺下，脸上已是泪流满面，一时间，惊恐，害怕，心疼全然云集，皇兄会死，这是众多太医署那些所谓的御医一同得出的结论，是铁定了的事实。
　　可是我不信，我不信一向疼我如命的皇兄真的快要死了。
　　王德全端来一碗药，递到我面前，示意我给皇兄服下，他有些悲痛道：“靖安王，皇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我的手一顿，险些将手中的汤药洒下，却是语气坚定道：“皇兄乃是真命天子，九龙至尊，若是本王再听到王公公你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休怪本王不念及从前情分。”
　　王德全哑然，望了望躺在榻上，面色潮红的皇兄，终是起身走了出去。
　　我在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对着皇兄柔声道：“皇兄，喝了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能抛下依安一人。”说着，我欲将汤匙里面的药喂到南瑾锌的嘴里。
　　然而，皇兄却是推开了我的手，将一份圣旨从身后取出，塞到我怀里，咳嗽了几岁，声音极其虚弱道：“依安，别再自欺欺人了，皇兄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今生，皇兄留你一人，来生，皇兄绝不会再离开你了。”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顿时心慌意乱，扔下药碗，站了起来，指着皇兄哭着吼道：“你不可以死，你若是死了，便不是我的皇兄，你若是死了，休想我替你守着这个天下，你若是死了，我。。。”话未说完，我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兄最后再望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像是小时候每次看着我胡闹，看着我撒娇时，毫无理由的满足。哀钟三声响起，那双曾经无数次握过我的手终于垂下。
　　殿外传来铺天盖地的哭泣声，王德全又走了进来，在南瑾锌的榻前跪下，大声道：“皇上驾崩。”
　　四个字，将我已死的心又重新狠狠地蹂躏了一番，我终是抵不过那蜂拥而至的疼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一直以为，生在帝王家，是我的不得已，女做男装，镇守边疆，是我的不幸，可是如今，当我亲眼看着同胞的兄长猝于我面前，我才知晓，我之前的不得已，是因为没得选择，我原先的不幸，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皇兄用死，铲除了异心之人，用死，为我铺平了一条通往龙椅的宝座，而这一切，本应该是由我来做的，而这一切，本应该是皇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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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皇兄是孤独的，即使有众多妃嫔殉葬，即使有皇后主动陪葬，他还是孤独的，生前孤独，死后孤独，这是帝王之命。——南瑾安

　　皇兄终是走了，谥号惠帝。入殓的那天，是大孟数百年以来，第一场暴雪。寒风呼啸，冰冷刺骨。我亲手为皇兄的灵柩钉上最后一颗长明钉，然后跪在灵柩前，沉默不语，久久不起。
　　按照皇家惯例，但凡先帝无所出的妃嫔，都将以殉葬的身份入陵。皇兄一生之中有一后四妃五嫔，以及数十名没有宠幸，还未来得及给予名分的美人，答应。这些人，除了皇后，其余人都是殉葬品。
　　王德全将那些女子的名册呈上，大多都是官宦之后，其中不乏王公贵族家的女儿。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轻声道：“靖安王，是否对那些娘娘们从轻处置？”
　　我冷笑，自然知道‘那些娘娘’所指的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儿，然而我不动声色地接过名册，却直接扔进了皇兄灵柩前的火盆里，“既然已是入宫，成为先帝妃嫔，便与娘家再无半点瓜葛。自古以来，无所出的妃嫔为帝王殉葬，乃是天经地义，本王凭什么要对殉葬品从轻处置？”
　　王德全哑口无言，知晓我向来言出必行。我扫了他一眼，继而又道：“至于先帝皇后，祖上并无皇后殉葬的道理，不过如今本王大孟的皇帝，依本王看，先帝皇后也一道殉葬吧。”
　　王德全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想必是没有想到我居然让皇后也一同殉葬，欲开口出言劝解，殿外却传来了女子轻柔的声音。
　　“靖安王。”
　　我回过头，面上冰冷，却是目光紧锁那个自殿外走进的女子，随即站起身来，拱手行礼，“皇嫂。”
　　皇后微笑，面色惨淡，一身素白的宫装越发显得她浑身的凄冷。这是我第二次见她。第一次是在一年前，皇兄的大婚之礼上，女子娇弱，一身凤袍，格外耀眼。她对着我微微福了福身，“靖安王，本宫前来是为求靖安王一件事情的。”
　　我仍是面上冰冷，点了点头，“皇嫂但说无妨。”
　　皇后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到殿内的灵柩之上，声音虚无缥缈，“本宫知晓靖安王有意让本宫为皇上殉葬，本宫没有怨言，只求靖安王能让本宫与皇上同穴。”
　　我顺着她的目光，亦也看着皇兄的灵柩，突然笑了，“帝后向来都是同穴，皇嫂此番多虑了。皇嫂难得有此心，想必皇兄知晓，泉下也能安心。”
　　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终将目光收回，对着我又福了福身，走出了殿内，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次日，王德全来报，先皇后已于昨夜自刎，死在了历代皇后的寝宫——凤霞宫。
　　皇兄和皇后的葬礼定在了三日后，正是新年正月最好的日子。本应挂灯笼的地方却满是白绫，整个大孟再没了往年这个时候的欢声笑语，有的，只是沉默。
　　我跟随送葬队伍一直到达皇陵，亲眼看着皇兄和皇后的灵柩被送进陵墓里面，接着，是众多嫔妃殉葬，以及各种陪葬品的入殓。最后，陵墓沉重的石门落下，将皇兄和我隔断为两个世界。
　　身后传来文武百官的哀悼声，我跪在陵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我知道，皇兄是孤独的，即使有众多妃嫔殉葬，即使有皇后主动陪葬，他还是孤独的，生前孤独，死后孤独，这是帝王之命。

　　咳咳，小六的新文，全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