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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廿八章 ...

  •   对方馥馨的冒犯所换回的结果并不过分或凄惨,无非是被着令从罗城门离开。□□礼制规定,帝后得通行丹凤门与建礼门,百官与朝贺家眷则走穆恩门或建春门,至于西侧罗城门,则为流放犯错宫人,或家属领取殁役骨灰之所在,故而也被成为“死之门”或“不祥之门”。贵妃此举要寻如梦晦气的意义昭然若揭。

      “无妨,她当下奈何不了我,也只能在细枝末节上苛求一番了。”

      “婢子只是担心王爷那儿,他定然是要来接郡主娘子的,这么一来可如何是好?”霞路忧心忡忡,只为这等缘故。

      “就是要让他看见才好,这样我心中才会好过点,不至于那么堵得慌了。”如梦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居然觉得有些恶心烦闷。许是天气过于闷热的缘故,时长闹些头晕眼花的也属正常,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自后宫至西苑再到罗城门,得走上好一会儿,不仅如此,连周围景致也越来越凋敝素淡。开始还能见到三五成群奉诏疾行的宫人,到后来偌长一条甬道内,两侧红墙斑驳,砖瓦掉落,透出安静的诡秘。坐在安车上,唯余靴地与路面摩擦,发出单调的,整齐划一的声音。

      偶尔不知从哪儿蓦地窜出一只野猫,全身漆黑,蜡黄眼珠。也不怕人,却仿佛被什么驱使着,就横在贴当中的位置,朝着车驾弓起身子,喵喵直叫。一时半刻地倒也走不得了。

      “请郡主就在这儿下车吧。”那御车之人见情况如此,便这般要求如梦。

      “反正罗城门就在前头,也能看见了,走走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言下之意居然就是要在此处放下如梦,不管不顾。

      “这成何体统,你一介杂役使唤这般僭越大胆,未免也太过放肆了!”自是不用如梦开口,自有霞路忠心护主,柳眉倒竖地呵斥。想要在宫闱,乃至于这帝京之中安生立命,除却帝王稀薄的恩宠,气势亦十分重要。

      “可今儿不知郡主是否招惹什么了,这猫儿狗儿地窜出来,怪吓人不是?这御车之牛的性子也是胆小,万一受到了惊吓,也冲撞贵人不是?”御车人振振有词,干脆连短鞭也折断扔在地下,挑衅地对霞路摆出一副“你能拿小爷如何的表情?”

      霞路气结,伸手往衣袖里去,可手指都触了小金饼,却被如梦唤住:“扶我下车。”

      “郡主娘子……”霞路平素敏捷,此刻却有些迟疑。

      “怎么,就连你都要学着这目无上下尊卑杂役的样子,不听从我的吩咐了吗?”

      “婢子不敢。”说着,连忙搀扶如梦下车。

      “你是个好脾气的,平日性子也是温柔,可这不代表旁人能随意欺负了去。”她同女侍这般说道,压根没瞧上那御车人一眼。

      “那等下贱之人,见风便是雨了,也不知丈量自己的分寸。我的好霞路,你是个明白人,同他们置气做什么?”一壁说着,一壁稳了稳鬓边簪子,款款朝前走去。

      “郡主娘子便是要放过此人了?”霞路眼见两人走得远了,那从人居然也自顾自地起身,驾安车返回。心中不忿,频频回头张望。

      “别看了,再如何也不过是一团烟尘。”

      “婢子气不过。”

      “哦,气什么?”

      “就像娘子所言,这人见风使舵,准是揣摩贵妃的意思,要令您难堪。”

      “那你觉得,他令我难堪没有?”

      “这……婢子不知道。”可如梦看起来的确容貌平静,不见一丝哀愁忧愤。

      “霞路,你说这种人在大内是否多得和地上铺路的石子一样。平日里被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反复踩踏蹂躏,却只觉得是荣光是欢喜。偶尔欺负了比自己更微小的沙砾,又觉得无限欢欣。”

      “那是自然的,其实宫里头做主的人也就那么些,‘石子’却有这么多,这跟红顶白的龌龊事还少吗?”

      “我就是讨厌这些,所以才会住在这里不安生吧。”如梦无奈地笑了笑。她们主仆二人已经相互扶持地走出好远,可罗城门依旧巍峨肃穆地站在远处,什么都没有改变。让人觉得这不过是海市蜃楼,一旦被宫禁吞噬,就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如梦觉得穿着木履的双脚开始有些胀痛。其实今日已知要出宫,除了随身衣物同那只少了颗珠子的镯子,其余累赘的金银首饰她一概都没有带问。只是宫中崇尚穿高木履,行走时间久了必不舒服。如梦原本想找一双舒适的,适合走路的鞋子,却不可得。

      想到这儿,干脆双脚一蹭,脱了那双金缕鞋,提在手中,自顾自往前去。霞路迭声的“使不得”卡在喉咙口,想了想,还是低头微笑作罢。

      这一路走得安静通畅,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只是要等罗城门完全从视野之中消散,自己再度被阴影笼罩的时候,方才确定自己与外界仅隔着一扇朱红色之门,一步之遥。

      “王爷定是在外头等了许久。”霞路这一声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守卫听得一清二楚。连忙拨开那些牵着袖子哀哀啼哭,垂泪不止的宫人是庶民,更将半扇宫门开足,不可谓不小心地请如梦出宫。

      “霞路,这地方你还想回来吗?”

      女侍摇了摇头,“我此生早已将性命托付了王爷与娘子,赴汤蹈火也可,至于究竟要去哪儿,婢子正不知道。”

      “那等你自己知道了答案,记得要告诉我。”如梦想了想,复又说道,“我会尽量为你做主。”

      说完举步而出。眼前虽依旧有横云断路,雾霭重重,可毕竟极目远眺,不再只有那些精工雕琢的飞檐。再走远些,便能看到街道上栩栩的声色,无数的人仿佛天上落下的雨水,毫无缘由地落在此处,十里红尘滚滚,遍尝爱欲情仇。

      如梦抬头,微微眯起眼来,就见袁骁策马而至,停在自己跟前。那样子已褪去孩童的别扭与天真,显得极为英武。叫人免不了地浮想联翩,若是能够从后拥抱,并且依靠着他的背脊,或是被圈定在怀中,那即使电光飞驰,飘荡至天涯海角,白发苍苍地相视一笑,也能觉得岁月柔软安好。

      “还不上来?”小王爷伸出手,语气满是压抑不住急切。

      如梦笑盈盈地伸出手去,待他握住了,身子却不动,“不行,我今日头晕不舒服,上不来马。”

      下一刻已是天旋地转,袁骁理所当然地将如梦抱在怀中,低头露出那种无赖似的笑容道:“的确瘦了不少,抱着都不舒服。”

      她叹息着挽住袁骁的颈项,深埋怀中呢喃:“袁郎,你能不能看到我们的未来?”

      “你说什么?”袁骁皱眉,目光顺势朝下,见如梦一双天足沾着泥垢,“怎好好地不穿鞋,就这么跑过来,可是仗着我会等你?”

      “没有什么。”如梦摇了摇头,她只是有些害怕。与过往种种能够体验的情感都不相同,迷惘、软弱、憎恨……都不是,而是潮水般不断涌上的恐惧。她没有去过海边,但却能精准地说出那重比喻,宛如眼睁睁地看着沙画被浪花席卷的孩子那样。

      她曾经害怕得到,如今却怕失去。

      “我觉得不是太好。”那种干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突然很思念冰雅。

      当夜袁骁与如梦一处安歇,缠绵云雨之后也不睡去。这昔日帝京多情公子,捏了如梦的右手放在胸口,突然问道:“给你的镯子呢?”

      “据说是您母亲的遗物,我不敢戴,就收在一边。”如梦只觉得浑身发软,连说话都要费力气,好不难受。

      袁骁也不笨,怎能不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明白如梦话中有话,怕是吃了小口醋。

      “可是贵妃与你说的?”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矢口否认,说是假的?”如梦只觉得痰气上涌,举起袁骁搁在一旁的手臂就作势欲咬。他原以为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自没有抽出手去。不曾想如梦竟是来真的,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到底留了一圈清晰可辨的印子。

      “怎地忍着不出声?”她却心痛,手指来回拂拭,可偏偏就是口不对心。

      “你怎知我忍着?”袁骁侧身,一手支着头,一手拥紧了如梦,笑道,“其实欢喜得不得了。”

      她却突然之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只是身子被箍了翻转不过,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钻在袁骁怀中。这让她感觉好像人还在西荒大漠,等睡足了睁开眼,撩起帘子还能看见淡紫色的天空高处,那颗熠熠的启明星。

      这锦帐中沉默下来,能够听到的只是呼吸之声,还有便是袁骁那极贴近的心跳声音。如梦忍不住,将手掌贴在那处温热,却听他低沉呻吟,“做什么?”

      “没做什么。”

      “是不是还在想贵妃的事?”

      “是,不过也就一点而已。”她在犹豫,是否要将自己看到那夜两人神泉苑相会之事说出,但若真的这么做却觉得无甚底气也没法交代。

      原本是心照不宣,须得信任对方的。那次虽是阴差阳错,可仔细想来也不知是谁背叛了谁。

      虽一直都不肯回顾与承认,但名为“嫉妒”与“困惑”的情绪总小心翼翼地蛰伏在如梦心中的某些地方。她抑制,害怕却又渴望,如期冀春日的来临,却畏惧可能遇上的苏醒的蛇。

      “如今我所钟爱的人是你。”袁骁就这般轻描淡写地将千钧之诺付诸于口。

      “我与贵妃的过去,只能是过去,当然你若不问我自不会告诉你知道。当时我们彼此都无法去国离家地成全自己,现在更是不能够。只是你要知道,帝京都说我极于欲,而且对权势情有独钟。如梦,这意思你可懂?”

      “贵妃她说我是蛮女,所以我不懂。”如梦眼中倏然划过一丝诡光,嘴角也愉悦地翘起,可她借助拥抱的姿势掩饰得很好,没叫袁骁看出来。

      “既不懂什么成不成全,也不懂什么掌上珊瑚的,可我知道自己会陪着你,如此而已。”她滑出袁骁的怀抱,支起身子打量他。瀑布般微微卷起的长发披散流泻,调皮地在袁骁身上圈点出簇簇火苗。

      “如梦……”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热。

      “你能和我这么说,我觉得很舒服。”她拿手指戳了戳自己咬下的牙痕,仿佛骄傲地宣布所有权。

      “只是下次不带这么绕口的,听不明白呢。”

      “你以为还有下次?”袁骁一个翻身,将其压在身下。而她仰头,星眸若含春水一般,只能无助而坦率地接受他爱恋的欺凌同灼热的吻。

      或说气数未尽,列祖列宗保佑也好,总而言之接下去的半个月内,泰定帝日子过得极为舒心惬意。

      西荒奏报虽说零星还有些传来,但再无大规模的战斗,只不过是小小冲突,损伤也微小得不值一提。至于朝堂上,以方家为首的新崛起力量对兰成王与端王一党造成重创,那两人似秋日倒伏的芒草,应接不暇疲于奔命,被困扰得不胜其烦,到头只能闭门称病谢客。

      至于颇有些根基的方家与后宫之中的昭阳妃子馥馨,泰定帝很明白自己对其是宠非爱,如今能够给予的已是全部,再往上去或有功高无赏之惧。

      “朕还年轻,并不会只有流淌着方家血脉的孩子。”心中存有这般念想,便在后宫放浪起来,不仅那就久无雨露的妃嫔,便是女官女侍,也多有获得恩宠赏赐。虽一时半刻还未传来受孕消息,但也足够令方馥馨感到烦乱,且无法管束。

      不日,兰成王邀请袁骁狩猎阪泉之野,挑了好些不错的日子,都因阴雨霏霏,淅沥不止作罢。兰成王武将性格,最是郁闷不过的,干脆携着醇酒佳肴,连舞姬一起登门,足足畅饮了一日,待四处张罗灯火竟上,却还是一派主人不赶客不走的架势。

      小酌设于王府水榭上。此日中粉荷已经开遍,若有清风荡涤,挨挨挤挤的娉婷姿态最是曼妙动人不过。而那些穿着一色荷粉交领衫的歌舞伎,此刻正抱膝坐在仅能容一人的小舟上,隐去楚楚妖娆身段,捻吴侬软语吟唱《采莲曲》,沁入心脾,格外动人。

      “此情此景,甚好。只叫人流连忘返。”兰成王豪迈一笑,举起酒瓮仰头灌下。而袁骁只是举起杯子就唇,勉强奉陪。

      “要说风景如画,怎比得上兰成王府。皇叔可是忘记了,今上为哄你回来,恨不得掏空帑币,将半个帝京双手奉上。”

      “那又如何?如今这黄口小儿的屁股还不是牢牢黏在大殿上,当真以为那东西是自己的了,这天下也是自己的了。”兰成王混不介意自己这与身份不吻合的粗鲁,肆意嗤笑道,“半个帝京是本王的,可那大内不是;兰成王府壮丽巍峨得能把伽罗山装进去又如何,不过一个装饰得漂亮些的牢笼罢了,本王只要一想到西荒黄沙迷眼,就立刻热血沸腾,绝不稀罕眼前这些了。”

      “哦,那侄儿还真不知道,您所求为何?”

      “不知道不要紧,配合好便行了。”兰成王挥了挥手,站起身来,显是已经无法在按捺心中渴望,“还得知道,这天下总有一天,必须是我的。”

      原来如此,袁骁在心中苦涩道,这天下是泰定皇帝的,这天下也是兰成王的,却不曾有一日是属于自己。很多机会只会以漫不经心的姿态出现一次,而绝大部分人都会错过,而自己正是被排除在幸运的少部分之外。

      因为缺乏坚韧的心性与高贵品格,袁骁向来认为自己适合在人世浮沉多于被束缚被操纵。只是回顾漫长岁月的大部分,他都将那虚无缥缈的梦作为自己努力的目标,从而感受绝少的爱与多重的背叛与伤害,即使走到今日这步,偶尔回想依旧会觉得刺骨锥心之痛。

      事后虽得享安谧,袁骁依旧会遥想千里迢迢的那座俨然换了主人的皇城,是否因想让那泰定帝尝遍地狱滋味,饱受百般折磨,自己才会站在兰成王这边?

      “这天下自然会被皇叔捏在手中。”袁骁又替自己斟酒,自顾自说道,“只不过皇叔忍耐至今,不就是没个天时地利的机会吗?不过侄儿最近听闻一桩趣事,想来您应当是有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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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廿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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