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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梦里云归何处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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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的红叶逐渐萧疏,丝丝云雾,点点秋雨,打在身上,入骨的寒凉。
谢通抱膝坐在岩石上,清瘦的身形被大片的黄花淹没。眼前远处,云雾迷蒙。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皇上登基,几乎是一夜之间,谢家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偌大一个家族烟消云散,风吹散寒灰,不留半点痕迹。
他终于替娘亲和妹妹报了仇,却抱着妹妹的画像坐了整整一夜,茫然不知所归。
他没有家了,再没有了。
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谢家再怎么不好,也是他的家。他恨谢家恨之入骨,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再也没有家可以回了。
不,谢通想,他不稀罕。他只是太惊讶罢了。他替妹妹,替娘亲抱了仇,他应该欣慰才是。谢家,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家,从来不是。
他茫茫然的进了大殿,跪下叩头,鬼使神差的,在皇上审视的目光中,挺直脊背提出他的要求:他今生不再入仕,求皇上对谢元恫网开一面。
他想,他用他的全部功劳和一生仕途换取了谢元恫一命,只当是还清这十余年的教养之恩了。
孑然一身告别京城,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路过山脚时,却终究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谢元恫的安身之所。谢家长房嫡脉得以保全的,儿子辈是谢元恫,孙子辈,只剩下他了。大哥谢遒随祖父赴死,因尚未成家,子嗣都没有留下。
不,其实他也不算是了,他早就过继出去,成为谢家旁支。若是祖父还在,一定会将他逐出家族,打入万劫不复之境。
谢通徘徊在山间别院的不远处,想要再见谢元恫一面,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偷偷看着谢元恫进进出出,不肯上前。
这一耽搁,就是八天。秋雨下了一层又一层,潺潺溪水送走了一片又一片的红叶,谢通守着谢元恫,混混沌沌又是一天。
“小哥儿,山里不凉呀,乖,喝了姜汤回家去,你爹娘怕不是该等急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通下意识的起身向前两步,却忘了身前是无尽的云海。
胳膊被拉住,嗔怪的声音,“你这小哥儿这么点子年纪,怎么就轻生了?真该打了。”
谢通尴尬的和父亲对视,看到父亲的表情由惊愕到愤怒,瓷碗掉落在地上,清脆的响。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父亲,谢家骤变,仿佛一夜之间,父亲两鬓生了白发。
谢通慌张的退后两步,踩在岩石的边缘,淡淡,“皇上仁厚,还请伯父知恩慎行,远害全身。”
谢元恫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住谢通,闻言又垂下了手,冷笑,“家主身死,谢某得继,已将你逐出谢家。谢某戴罪之身,你不必尊谢某一声伯父,自去求取你之功名。”
谢通一震,虽则他早便料到会有今日,可是乍一听闻,仍旧忍不住黯然:他如今仕途无望,功劳全消,若是再连一个出身都没有,真的不知明日又将徙往何方了。
然而他只是淡淡的轻蔑一笑,“那,我便拜谢阁下的养育之恩了。”
认认真真的叩了三个头,再起身,眼前迷蒙一片,只怕是秋雨迷了眼。
谢元恫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儿子,他长子宁死不肯苟活,次子早夭,四子随他征战时埋骨边关,俱都未及成家。只剩了这个孩子还活着。
这个他曾经最喜爱的儿子,如今却站在他的面前,轻蔑的,冷冷的称呼他一声阁下。
他一生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爱不能爱,恨不敢恨,只能按照父亲的安排一步一步走着,无论得意失意,都不是他自己。长子被养在父亲身边经年不得亲自训问,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最爱的三子被父亲轻易当作棋子弃掷,他都无力阻拦。他再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养出这样烈性的儿子出来。
“你若是当真还念及养育之恩,就去你爷爷坟前磕一个头。”沉默良久,谢元恫涩然道。
“不!”谢通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冷淡的,“我既然已被逐出门墙,便不再算是谢家子孙。”
谢元恫一怔。
究竟是父子,他教养通儿这些年,这孩子掩饰的再完美,微微垂下的眼睑也出卖了他。每每这孩子恨极痛极的时候,都会垂下眼,神情冰冷。
他知道通儿恨父亲,可是从来不知道通儿竟会是这样恨父亲。
“也好。是我惯坏你了。”谢元恫点了头喃喃,“子不教,父之过,我才是谢家的罪人。你,走吧。”
都是他的错,他早该明白的,对待一个庶子,又能有多少心血可以付出?若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这一生的不得志与期望寄托在一个庶子身上,若不是他从来不肯以庶子来约束通儿,苛责通儿,何至于会有今日?
何至于,让他为家族牺牲会令他愤恨至此?
何至于,谢家会有今日之祸?父亲说得对,他不该不分嫡庶,不该养虎遗患,不该把个庶出的小畜生当作一块美玉耗费心血,以至于出现今天这般局面!
谢通心中一酸,忍不住扭过头去。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在谢家,一个没娘的庶子所能依靠的就只有父亲了。他不顾一切的看书习武,就为了爹爹的一个笑容,因为只有爹爹还记得他,他和妹妹才能平安长大。他答应过娘照顾好妹妹的,他不能食言。
大哥总是有许多珍贵的玩物,可是他从来都不稀罕。大哥有爷爷,他有爹爹。
他有爹爹。爹爹带着他习武,爹爹念书给他听,还陪他下棋,教他弹琴。那时候的他,每到傍晚总站在巷子口守着爹爹回家,一天没看到爹,便会觉得惶恐不安。爹爹总是无奈的点了他的鼻子笑话他不像个男娃娃。
只要是爹吩咐的,他不睡不喝也定要完成,只为看爹惊喜的目光能落在他身上。只为爹给大哥带礼物的时候,会偷偷再给他一份。只为爹偶尔顺着他去看妹妹,搏妹妹一个笑容。
爹说他要去参军,他点头;爹说他需要交好浛公子,他点头;爹说他时刻准备为家族献身,他心甘情愿!
可是——可是他哭求爷爷不要将妹子许配给那样的人时,爹在哪里?妹妹年华早逝,孤苦凄凉时,爹在哪里?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时,爹在哪里?他被迫过继为旁支为子嗣时,爹又在哪里?!
他要做别人的儿子了,爹却根本无动于衷!
那天他带了一身伤痛往赴边关,爹也不过冷冰冰的警告他,身为庶子,注定了要做谢家的棋子,如果棋子不肯听话——后果可想而知。
他曾经那么那么恨,可是真的看到爹爹两鬓斑白的站在他的面前,听爹痛苦而无奈的低喃时,却只觉得心酸。
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没有看到爹甚至没有和爹说话时,他还可以欺骗自己只把爹当作一个陌生人,可是现在——他再忍不住轻声,“谢家玩火日久,必将自焚!就算是没有今日谢通,这一日也是迟早之事!”
“谢家之事,与公子无关。”谢元恫平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拂袖转身。只是山间背影,犹显得单薄。
谢通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这是谢家仅剩的庄园别院,两个老仆守在门口,满地落叶无人打扫,形状凄凉。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谢元恫端起桌上一碗糙米饭,夹了一筷子白菜,抬头看向谢通,“公子还有何事?”
谢通看着父亲从容的吃着粗茶淡饭,多少恨意化作心酸,良久喃喃了低声,“通儿留下来伺候父——谢先生。”
“不必。”谢元恫上下打量了谢通,嗤笑一声,“公子前程要紧。”
谢通只是垂首不语。
谢元恫暗叹一声,放下只吃了一半的饭菜走出门,“染墨,这是今日换下的衣裳。”
谢通抢先两步接过衣裳,闷着头向后院走去。
“老爷,这……”染墨犹豫了看向谢通,问道。
“碗筷先不必收拾了,你下去休息吧。”
暮雨苍茫,谢元恫站在廊下作画——他从来想不到,有一天竟要沦落到作画为生的地步。
谢通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雨中垂手而立。
“碗筷收拾好了?”
“是。”
谢元恫看也不看谢通一眼,淡淡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通一怔,他究竟想做什么?
天地之大,他又有何处可去?
呵。谢通忍不住自嘲的一笑,不过是想留在爹爹身边罢了。
无论爱恨,他的生命中,都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了。
见谢通沉默,谢元恫也沉默了。
借着烛火微光,谢元恫垂眼看向低头帮他洗脚的儿子,十多岁的孩子,倔强的面容带了几分稚嫩,认真专注的神情总有几分天真。
可就是这个孩子,害得谢家到今日境地。
谢通,他罪无可赦。
“你若当真想留在这里,除非有朝一日谢家能够恢复往日荣光。”谢元恫看着儿子,一字一顿,“然后你,在你爷爷面前以死谢罪!”
谢通手中一顿,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父亲,正对上父亲冰冷的目光。
他还在幻想什么?早该知道的,眼前这人,只怕早已恨他入骨。
谢通不假思索的冷笑,“绝无可能。”
他没有错,更不会在那个人面前谢罪,绝无可能!
谢元恫再忍不住狠狠踹了谢通一脚,“小畜生,滚!”
一直克制着的疏远淡漠到现在才发作出来,看着仓皇跪在下首的儿子,他冷笑,“谢家如今只剩了几亩族田,只怕你也不稀罕,至于其他——你的爷爷和大哥已经死了,你若还嫌不足,只需一句话!”
谢通抬头看向父亲,颤了唇半晌低声,“我……”
我若要你性命,何至于会在这里?
他呆呆的跪了一会儿,终于在谢元恫愤恨冰冷的目光中起身推门,借着门口的微光回头,烛火中父亲的神情染上几许凄凉。
呵,一夜之间,丧父丧子,难怪父亲会恨他。
可是当初谢家送他赴死时,又何尝有过半分怜惜?若不幸的是他和妹妹,只怕换来的不过一句嘲讽的不中用。
四大世家,除了柳家,无一幸存。比起其他两家,谢家已经强上太多了。谢通怔怔的想着,却知道这些父亲都是听不进的。
都该是他的错,他万死莫赎。
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谢通仰头看了深深的夜色,檐下水珠成串,一滴一滴,哪怕落地之时粉身碎骨,却好歹还能有个伴。
谢通缓缓跌坐在石阶上,胸前闷闷的疼痛,不知是引发了哪一次的战场旧伤,咳出血来。屋子里的父亲仿佛是听到了低低的咳嗽声,怒哼一声,“还不滚!”
谢通忙压抑了咳嗽声,踉跄了起身想要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苦笑了缓缓坐下,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何苦呢,分明是恨极了的,到如今,死乞白赖的留在这里,为什么?
天色微明的时候,谢元恫披了衣服开门,正看到门口坐着的谢通,少年的身影在寒凉的晨风中,显得孤单无助。
他微微蹙眉,正想要说些什么,就见谢通仿佛惊着了一般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院门走去。
他神情一滞,那一丝温情化作无尽的羞恼。
月亮门里,谢通仿佛一个踉跄,默立了回首。
远远的和儿子对视,谢元恫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凉了下来。这样的凄清冷寂,怎么会属于眼前这个手段狠厉,才只二十不到的孩子?
谢元恫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却见谢通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清寒的晨雾中。
隔了一天,谢元恫终于走出了一直蜗居的别院:他是该考虑嗣子的问题了。
谢家嫡脉受损,然而族田族产和数百口人丁终究侥幸还在,谢元恫虽然一介布衣,但是身为族长,在谢家仍旧地位尊崇。
听闻族长挑选嗣子,各房人等都铆足了劲一般的上下活动,大献殷勤,就连跟在他身边的染墨也是被缠得不胜其烦。
虽说谢家败落,可是谢元恫仍旧是族长,族中事物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再者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只京郊的别院那就是不小一笔资产了。何况听说谢通很有几分能耐,虽然被家主逐出门墙,可到底是亲父子,但看此次家主得以全身而退,焉知他日家主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些人久居族中,又如何能明白朝中局势的险恶?就算明白谢元恫得全性命已是万幸,那别院产业总是真的。
谢元恫虽然半辈子都在父亲的压制之下做不得主,可到底是领兵杀敌过的人,年少时也曾叱咤风云,见识眼界俱都还在,眼看着一批批的孩子凑在眼前,竟无一个看得上的,不由一发心烦意乱起来。碰到有些不识趣的提起谢通,更是无端生了几分闷气。
这日他去后山散心,正看到一个少年坐在柴堆旁看书,衣着破烂,神情却极是专注。怕是因为家庭困窘,没能出现在他面前过。
那少年见到他这族长,拘谨不安中偏又有几分克制的镇定与大方。待他询问课业时,这孩子对答如流,顾盼间神采飞扬,八九岁的小孩子,说完了眨着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流露期盼,待听到他一声赞许,咧嘴儿笑得忘记了拘谨与不安。
这小模样竟是像极了通儿幼时。谢元恫下意识的便动了心思。
然而那少年家中却不卑不亢的婉拒了。任是被人骂作不识时务,任是家中贫寒困窘,仍旧不曾松口。
他惊诧之下,究竟舍不得放弃,便起了亲往说项的心思。少年家中偏远,茅屋破漏,谢元恫行至门口,正听到里面训子,简陋的茅草屋不隔音,他下意识站住了脚步。
“爹,族长也是谢家人,您缘何不让儿子去?家中兄弟三人,若都要读书,太艰难了!爹您放心,就算儿子过继出去,还有弟弟们在,何况您是孩儿的亲爹,永远都是。”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爹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这种事做了就是不仗义!好一句爹永远是你亲爹,那你又将族长置于何地?!还没过继就心存算计,若当真靠着族长读书成人,你亏不亏心?!”
“要说你爹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明白的,这天下哪里有繁荣不败的世家?这谢家繁华二百年了,衰败那是迟早的事情,能有今日这般结局,已经承了天恩!你再看看王家,祖上富贵可是靠得住的?大小子呀,好男儿就该自己赚取功名,站得堂堂正正!听爹的,咱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正经读书才是正理!”
“爹!我哪有想乱七八糟的?我不过是……”
“再说了,族长不是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么,虽说是莫名的定了忤逆逐出家族,可那到底是亲生儿子!别人家的儿子再好,哪里比得上亲生骨肉?族长现在是在气头上,将来若有一日想要回亲生的儿子孙子,那过继的嗣子又将置身何地?难道还要去和族长的亲骨肉算计争长短不成?族长将嗣子教养成人,就算不给家产,那也是天大的恩情!若真的这么做了,就是忘恩负义!”
谢元恫听到这里,下意识的就怔住了。虽然阖族都不知道他为何驱逐了仅剩的儿子,可是这个汉子的话,仍旧让他忍不住失了神。
是呀,嗣子再好,也都是别人家的骨肉,就算能给他送终又怎样?就连这少年都不假思索的说,亲爹永远都是亲爹!可若是碰到当真信誓旦旦不认亲爹的,又会是怎样的人品?
就连这汉子都知道他有亲生儿子,心存顾虑,那些抢着要给他做儿子的孩子,背后的大人又存着怎样的心思?
谢元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顺着田间的土路往前走,眼前不知怎的闪现通儿那凄清的神色,影子单薄。
那个秋雨夜,那个寒凉的清晨,雾中的少年最后的回首。
通儿他,还好么?
也该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吧?身边也没个长辈,不知能不能立事。
谢元恫不辞而别,北上回京。费尽口舌托了少时的好友打听谢通下落,却发现渊朝的官员簿中,根本没有谢通此人。
惊诧之余,竟是无端的想起了那茅屋里汉子的盛极必衰与感沐天恩的话来。
见他失魂落魄,瘦削了整整一圈,少时军中的一个好友这才偷偷告诉他,据说皇上处置三大世家之时谢通金殿面圣,进去了整整一个时辰,没人知道他和皇上说了什么,处置下来,对谢家的意外宽宥令人惊诧,大家都说是看在皇上先嫡妻的份上手下留情了,可是若是结合这则消息,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说罢又宽慰他,既然当初谢通能好端端的走出金殿,现在也未必会有事情。
谢元恫已是听得呆了。他一直都以为皇上是看在浛公子和妹妹的面上网开一面,却没料到还能有这一层!
若真是,若真是……谢元恫缓缓闭上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京城久寻无果,谢元恫将京郊的别院卖了充作盘缠,依着蛛丝马迹北上寻子,每每失望而归。
雁字回时,他又去往南方,千辛万苦求见了楚云潇,却仍旧一无所获。
花开了又谢,杨梅熟了,又落了。不知何时下起了第一层秋雨,谢元恫站在客栈的屋檐下,檐下灯火映出他削瘦的面容。
竟是又苍老了许多。
不远处的篱落间忽明忽暗烛光闪烁,一个浑厚的声音由远及近,“臭小子,下雨天气,抓什么蛐蛐?啊?!”
“爹!”小孩子嫩嫩的奶声奶气的声音,“你不知道,我一定要赢了忠武的大将军!就一会儿,爹!”
“唉,咱们先回去成不?待会儿凉着了咱爷俩不得被你娘骂死呀?乖,过会儿爹帮你抓好不好?爹给你编一个笼子,顶漂亮的!”
“哦。”小孩子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句,不放心一般叮嘱,“说话算话啊。”
“算话,算话!”
父子说说笑笑的声音远去,漫天雨声铺天盖地而来;萧萧梧叶,冷冷江风,谢元恫耳边那稚气的声音却始终不散一般。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渴望过这样简单的一个家。没有算计,没有争斗,没有所谓的荣华富贵。
深深夜色中,他仿佛看到通儿孤寂的身形站在雨中,回首凄凉。
他下意识的上前几步伸出手,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小二发现他昏倒在雨中时,正看到他唇角的那一丝笑意,不由奇怪了嘟囔,“都说了身子不好又下着雨,可不得耽搁两日,偏生怕掌柜的坑了他钱似地,一个劲的说什么怕儿子孙子等得急了,找儿子去,又不是平日里见不上,哪里就急这两日的功夫?”
“别说,看着苦大仇深的模样,这晕倒了倒是见了笑意,真奇怪。”小二一面说着,一面抱了谢元恫回客房,又差了门口一个躲雨的小子去请大夫。
昏睡中,谢元恫恍惚看到了幼时的通儿站在幽长的青石巷口,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待看到他时,高兴的笑了扑上来,仰头看向他的目光含了无尽依赖,“爹爹!”
那声音是那么清脆,稚嫩,温暖。
漫天风雨的客栈里,昏睡着的谢元恫唇角露出一丝笑意。